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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冰岛,总是那个冰岛!——在这小礼拜堂的入口,还到处钉着其他一些写着遇难水手姓名的木牌、这是波尔—爱旺村的遇难者纪念角,她忽然产生一种不幸的预感,于是很后悔走到这儿来。在班保尔,在教堂里,她也见过类似的一些碑文;但在这儿,在这个村庄,冰岛渔夫的虚坟却更小,更粗糙,更简陋。这儿四面都为寡妇和母亲备有花岗石长凳:这个如洞穴般低矮的、不规则的处所,由一尊很旧的圣母像守护着,这圣母涂成玫瑰红色,有一双凶恶的大眼,活像最早的地母库柏勒女神。

  加沃!仍是加沃!

              为着纪念

             弗朗索瓦·加沃

          安娜—玛丽·勒戈斯泰的丈夫,

            班保条号的船长,

       一八七七年八月三日和他的二十三名船员

             一同在冰岛遇难,

              愿他们安息!

  碑文下面,画着一个有两只绿眼的黑色头骨,下面还交叉着两根死人骨头。这画率真而且令人毛骨悚然,可以从中感觉到另一时代未开化的风习。

  加沃!到处是这个名姓!

  另一个叫伊弗的加沃家的人,在冰岛海面,诺登一菲奥附近,从船上被风浪卷走,年仅二十二岁。这牌位立在那儿似乎有许多年了;这人,想必已被遗忘了……

  读着碑文,她心中更加对扬恩满怀柔情,同时又感到有些绝望。永远,不,他永远也不会属于她!她怎能斗得过海呢?既然那么多加沃家的男人都沉到了海里,他的祖先,他的兄弟,他们必定也都和他很相像的。

  她走进小礼拜堂,那仅仅靠开在厚壁上的几扇低矮窗子勉强照亮的室内,已经十分昏暗了。她在那儿,心里直想哭,她在那些被粗劣的花环绕着,脑袋触到穹顶的高大的圣徒、圣女雕像前跪了下来,祈祷着。外面,刚起的风开始悲啸,似乎给布列塔尼传来了年轻死者们的哀鸣。

  天快黑了,必须下决心去加沃家,完成她的使命。

  她重新上路,在村里打听了一下,就找着了背靠一座峭壁、需要登上十多级花岗石台阶才能到达的加沃家的房子。想到扬恩可能已经回家,她穿过那长着菊花和婆婆纳的小园子时,身子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进门的时候,她说她是为卖掉的那只船送钱来的,人们很客气地请她坐下,等候老爹回来签收。她的眼睛从在场的人中间寻找扬恩,但是不见他的踪影。

  在家的人都很忙碌,他们在一张洁白的大桌子上裁好了一块新棉布;这是用来制作下一次冰岛渔季要用的名叫防水衣的衣服的。

  “你瞧,歌特小姐,他们在那儿每人得有两套替换呢!”

  人们向她解释这种粗劣的衣服做好以后如何上色、上油,她一面听人讲解诸如此类的细节,一面用眼睛仔细打量加沃的住宅。

  这房子是按布列塔尼茅屋的传统方式布置的:尽里头是一个巨大的壁炉,两边排列着一些柜床①。但这儿不像农民家里那样昏暗和阴郁,那种房子往往有一半埋在路边的地里;而这儿正如一般水手们的家一样,干净而且明亮。

  ①法国布列塔尼农村的旧式床铺,像一只大衣柜,白天可以把柜门关上。

  家里有好几个小加沃,有男孩也有女孩,全是扬恩的弟弟妹妹,——还不算已经出海的两个大的。另外,有一个很小的金发女孩,干干净净,模样儿多愁善感,长相和别的孩子完全不同。

  “这是去年收养的一个孩子,”妈妈解释说,“我们的孩子已经很多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歌特小姐,她爸爸是马利亚—迪约—泰门号上的,那只船去年渔季在冰岛失踪了,这你是知道的,他留下的五个孩子只好由邻居们收养,我们就把这一个领来了。”

  听见人们谈论她,那小女孩便低下头,微笑着藏在她最喜欢的小洛麦克·加沃身边。

  屋子里到处显出一种宽裕的气氛,孩子们红扑扑的脸蛋表明他们非常健康。

  大家非常殷勤地接待歌特——似乎一位漂亮小姐的来访给全家增了光。他们请她沿着全新的白木楼梯登上那整个住宅引以为荣的楼房。建筑这层楼房的历史,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加沃老爹和他那当领航员的堂兄在英法海峡发现那条难船以后的事;跳舞会的那个晚上,扬恩和她谈起过的。

  这个靠难船盖起的房间,粉刷得雪白、崭新,显得又体面又舒适;两张城里式样的床,挂着粉红色印花布帐幔;一张大桌子,放在屋子中央。凭窗望去,可以看见整个班保尔,整个泊船港和停泊在那儿的冰岛渔船,还有那条启航时的通道。

  她很想知道扬恩睡在哪儿,但是不敢问;显然,他小时候是住在楼下,睡在某个老式的柜床里。但是现在,很可能是在这儿,睡在漂亮的粉红帐幔之中。她很喜欢知道他生活的细节,尤其想知道那漫长的冬季的夜晚他是怎样度过的……

  ……楼梯上响起了稍显沉重的脚步声,使她打了一个哆嗦。

  不,这不是扬恩,而是一位已经满头白发、却和扬恩十分相像的人,他有着几乎和扬恩一样高大的身躯,而且和扬恩一样身材笔挺:这是加沃老爹捕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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