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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却说张顺是个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时被推下水,就江底咬断索子,赴水过南岸时,见树林中隐隐有些灯光;张顺爬上岸,水渌渌地转入林子里,看时,却是一个酒店,半夜里起来醡酒,破壁缝透出火来。张顺叫开门时,见个老丈,纳头便拜。老丈道:“你莫不是江中被人劫了,跳水逃命的么?”

  张顺道:“实不相瞒老丈,小人从山东来,要去建康府干事,晚来隔江觅船,不想撞着两个歹人,把小子应有衣服金银尽都劫了,撺入江中。小人却会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则个!”

  老丈见说,领张顺入后屋中,把个衲头与他替下湿衣服来烘,烫些热酒与他吃。老丈道:“汉子,你姓甚么?山东人来这里干何事?”

  张顺道:“小人姓张;建康府太医是我兄弟,特来探望他。”

  老丈道:“你从山东来,曾经梁山泊道?”

  张顺道:“正从那里经过。”

  老丈道:“他山上宋头领,不劫来往客人,又不杀人性命,只是替天行道。”

  张顺道:“宋头领专以忠义为主,不害良民,只怪滥官污吏。”

  老丈道:“老汉听得说:宋江这伙,端的仁义,只是救贫济老,那里似我这里草贼!若待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不吃这伙滥官污吏薅恼!”

  张顺听罢道:“公公不要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条张顺;因为俺哥哥宋公明害发背疮,教我将一百两黄金来请安道全。谁想托大,在船中睡着,被这两个贼男女缚了双手,撺下江里;被我咬断绳索,到得这里。”

  老丈道:“你既是那里好汉,我教儿子出来,和你相见。”

  不多时,后面走出一个瘦后生来,看着张顺便拜道:“小人久闻哥哥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为走跳得快,人人都唤小人做‘活闪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师,不得传受,权在江边卖酒度日。却才哥哥被两个劫了的,小人都认得:一个是‘截江鬼’张旺;那一个瘦后生却是华亭县人,唤做‘油里鳅’孙五。这两个男女,时常在这江里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雠。”

  张顺道:“感承哥哥好意。我为兄长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里。只等天明,便入城去请安太医,回来却相会。”

  当下王定六将出自己一包新衣裳,都与张顺换了,杀鸡置酒相待,不在话下。

  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把十数两银子与张顺,且教入建康府来。张顺进得城中,径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正门前货药。张顺进得门,看着安道全,纳头便拜。安道全看见张顺,便问道:“兄弟多年不见,甚么风吹得到此?”

  张顺随至里面,把这闹江洲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诉了;后说宋江现患背疮,特地来请“神医”,杨子江中,险些儿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来,都实诉了。安道全道:“若论宋公明,天下义士,去医好他最是要紧。只是拙妇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离远不得;以此难出。”

  张顺苦苦要求道:“若是兄长推却不去,张顺也不回山!”

  安道全道:“再作商议。”

  张顺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

  原来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个烟花娼妓,唤做李巧奴,时常往来,正是打得火热。当晚就带张顺同去他家,安排酒吃。李巧奴拜张顺为叔叔。三杯五盏,酒至半酣,安道全对巧奴说道:“我今晚就你这里宿歇,明日早,和这兄弟去山东地面走一遭;多只是一个月,少是二十余日,便回来看你。”

  那李巧奴道:“我却不要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门!”

  安道全道:“我药囊都已收拾了,只要动身,明日便去。你且宽心,我便去也不到得耽搁。”

  李巧奴撒娇撒痴,倒在安道全怀里,说道:“你若还不依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儿飞!”

  张顺听了这话,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搀去巧奴房里,睡在床上。巧奴却来发付张顺道:“你自归去,我家又没睡处。”

  张顺道:“我待哥哥酒醒同去。”

  巧奴发遣他不动,只得安他在门首小房里歇。

  张顺心中忧煎,那里睡得着。初更时分,有人敲门,张顺在壁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闪将入来,便与虔婆说话。那婆子问道:“你许多时不来,却在那里?今晚太医醉倒在房里,却怎生奈何?”

  那人道:“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打些钗环;老娘怎地做个方便,教他和我厮会则个。”

  虔婆道:“你只在我房里,我叫女儿来。”

  张顺在灯影下张时,却正是截江鬼张旺。近来这厮,但是江中寻得些财,便来他家使。张顺见了,按不在火起;再细听时,只见虔婆安排酒食在房里,叫巧奴相伴张旺。张顺本待要抢入去,却又怕弄坏了事,走了这贼。约莫三更时分,厨下两个使唤的也醉了;虔婆东倒西歪,却在灯前打醉眼子。张顺悄悄开了房门,踅到厨下,见一把厨刀,油晃晃放在灶上;看这虔婆倒在侧首板凳上。

  张顺走将入来,拿起厨刀,先杀了虔婆;要杀使唤的时,原来厨刀不甚快,砍了一个人,刀口早卷了。那两个正待要叫,却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边,绰起来,一斧一个,砍杀了。房中婆娘听得,慌忙开门,正迎着张顺,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张旺灯影下见砍翻婆娘,推开后窗,跳墙走了。张顺懊恼无及,忽然想着武松自述之事,随即割下衣襟,沾血去粉墙写道:“杀人者,安道全也!”一连写了数十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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