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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何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便差两个做公的拿了欓叉上岸来。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手到,把这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何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那只船忽地搪将开去,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只一扯,扑通地倒撞下水里去。这几个船里的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一锄头一个,排头打下去,脑浆也打出来。这何涛被水底下的这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搭膊来捆了。看水底下这人却是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小二。弟兄两个看着何涛骂道:“老爷弟兄三个,从来只爱杀人放火!量你这厮直得甚么!你如何大胆,特地引着官兵来捉我们!”

  何涛道:“好汉!小人奉上命差遣,盖不由己。小人怎敢大胆要来捉好汉!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娘,无人养赡,望乞饶性命则个!”

  阮家弟兄道:“且把他来捆做个‘粽子’撇在船舱里!”

  把那几个尸首都撺去水里去了。个个唿哨一声,芦苇丛中钻出四五个打鱼的人来,都上了船。阮小二、阮小七各驾了一只船出来。

  且说这捕盗巡检领着官兵,都在那船里说道:“何观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去探路,也去了许多时不见回来!”

  那时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满天,众人都在船上歇凉。忽然只见起一阵怪风,从背后吹将来,吹得众人掩面大惊,只叫得苦;把那缆船索都刮断了。正没摆布处,只听得后面呼哨响;迎着风看时,只见芦花侧畔射出一派火光来。众人道:“今番却休了!”

  那大船小船约有百十来只,正被这大风刮得你撞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却早来到面前。原来都是一丛小船,两只价帮住,上面满满堆着芦苇柴草,刮刮杂杂烧着,乘着顺风直冲将来。那百十来只官船屯塞做一块,港汊又狭,又没回避处;那头等大船也有十数只,却被他火船推来钻在船队里一烧。水底下原来又有人扶助着船烧将来,烧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来逃命奔走。不想四边尽是芦苇野港,又没旱路。只见岸上芦苇又刮刮杂杂也烧将起来。那捕盗官兵两头没处走。风又紧,火又猛,众官兵只得都奔烂泥里立地。火光丛中,只见一只小快船,船尾上一个摇着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先生,手里明晃晃地拿着一口宝剑,口里喝道:“休教走了一个!”

  众兵都在烂泥里慌做一堆。说犹未了,只见芦苇东岸两个人引着四五个打鱼的,都手里明晃晃拿着刀枪走来;这边芦苇西岸又是两个人,也引着四五个打鱼的,手里也明晃晃拿着飞鱼钩走来。东西两岸四个好汉并这伙人一齐动手,排头儿搠将来。无移时,把许多官兵都搠死在烂泥里。

  东岸两个是晁盖、阮小五;西岸两个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个先生便是祭风的公孙胜。五位好汉引着十数个打鱼的庄家把这伙官兵都搠死在芦苇荡里。单单只剩得一个何观察,捆做粽子也似,丢在船舱里。阮小二提将上岸来,指着骂道:“你这厮是济州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我本待把你碎尸万段,却要你回去对那济州府管事的贼说:俺这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撩拨的!我也不来你城里借粮,他也休要来我这村中讨死!倘或正眼儿觑着,休道你是一个小小州尹,也莫说蔡太师差干人来要拿我们,!!便是蔡京亲自来时,我也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的窟窿!俺们放你回去,休得再来!传与你的那个鸟官人,教他休要做梦!这里没大路,我着兄弟送你出路口去!”

  当时阮小七把一只小快船载了何涛,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这里一直去,便有寻路处!别的众人都杀了,难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吃你那州尹贼驴笑!且请下你两个耳朵来做表证!”

  阮小七身边拔起尖刀,把何观察两个耳朵割下来,鲜红淋漓;插了刀,解了肐膊,放上岸去。何涛得了性命,自寻路回济州去了。

  ***

  且说晁盖、公孙胜和阮家三弟兄并十数个打鱼的一发都驾了五七只小船离了石碣村湖泊,径投李家道口来;到得那里,相寻着吴用、刘唐船只,合做一处。吴用问起拒敌官兵一事,晁盖备细说了。吴用众人大喜,整顿船只齐了,一同来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朱贵见了许多人来,说投托入伙,慌忙迎接。吴用将来历实说与朱贵,朱贵听了,大喜。逐一都相见了,请入厅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管待众人;随即取出一张皮靶弓来,搭上一枝响箭,望着那对港芦苇中射去。响箭到处,早见有小喽啰摇出一只船来。

  朱贵急写了一封书呈,备细写众豪杰入伙姓名、人数,先付与小喽啰赍了,教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管待众好汉。过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贵唤一只大船,请众多好汉下船,就同带了晁盖等来的船只,一齐望山寨里来。行了多时,早来到一处水口,只听的岸上鼓响锣鸣。晁盖看时,只见七八个小喽啰划出四只哨船来,见了朱贵,都声了喏,自依旧先去了。

  再说一行人来到金沙滩上岸,便留老小船只并打鱼的人在此等候。又见数十个小喽啰下山来接引到关上。王伦领着一班头领出关迎接。晁盖等慌忙施礼,王伦答礼道:“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临草寨。”

  晁盖道:“晁某是个不读书史的人,甚是粗卤;今日事在藏拙,甘心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

  王伦道:“休如何说,且请到小寨,再有计议。”

  一行从人都跟着上山来。到得大寨聚义厅上,王伦再三谦让晁盖一行人上阶。晁盖等七人在右边一字儿立下;王伦与众头领在左边一字儿立下。一个个都讲礼罢,分宾主对席坐下。王伦唤阶下众小头目声诺已毕,一壁厢动起山寨中鼓乐。先叫小头目去山下管待来的从人,关下另有客馆安歇。

  单说山寨里,宰了两头黄牛,十个羊,五个猪,大吹大擂筵席。众头领饮酒中间,晁盖把胸中之事,从头至尾,都告诉王伦等众位。王伦听罢,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作应答。筵宴至晚席散,众头领送晁盖等众人关下客馆内安歇,自有来的人伏侍。晁盖心中欢喜,对吴用等六人说道:“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那里去安身!不是这王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

  吴用只是冷笑。晁盖道:“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

  吴用道:“兄长性直。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兄长不看他的心,只观他的颜色动静规模。”

  晁盖道:“观他颜色怎地?”

  吴用道:“兄长不见他:早间席上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答应,心里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们,只就早上便议定了坐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大郡的人,诸事晓得,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间见林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自己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

  晁盖道:“全仗先生妙策。”

  当夜七人安歇了。

  次日天明,只见人报道:“林教头相访!”

  吴用便对晁盖道:“这人来相探,中俺计了。”

  七个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林冲入到客馆里面。吴用向前称谢道:“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

  林冲道:“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

  吴学究道:“我等虽是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头领错爱之心,顾盼之意?感恩不浅!”

  晁盖再三谦让林冲上坐。林冲那里肯?推晁盖上首坐了。林冲便在下首坐定。吴用等六人一带坐下。晁盖道:“久闻教头大名,不想今日得会。”

  林冲道:“小人旧在东京时,与朋友交,礼节不曾有误。虽然今日能彀得见尊颜,不得遂平生之愿,特地径来陪话。”

  晁盖称谢道:“深感厚意。”

  吴用便动问道:“小生旧日久闻头领在东京时,十分豪杰,不知缘何与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后闻在沧州亦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又是他的计策。向后不知谁荐头领上山?”

  林冲道:“若说高俅这贼陷害一节,但提起,毛发植立!又不能报得此雠!来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举荐到此。”

  吴用道:“柴大大人,莫非是江湖上称为小旋风柴进的么?”

  林冲道:“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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