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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六回 饮马川群英兴旧业 虎峪寨斗法辱黄冠

  却说李应、裴宣在饮马川让定坐位,要请蔡庆坐第三。蔡庆道:“我兄弟两个是北京行刑刽子,没甚村具。因救护卢员外,蒙宋公明挈带上山。不幸征方腊,哥哥死了,单有小弟一人,有老母、贱眷在家悬望,况我在此没用,偶然路上遇着杜、杨二人,救出大哥。这里到底不是了局,只得容我别去。”

  李应道:“既然如此,不敢相强。再从容几日,送行便了。”

  杨林遂居第三。杜兴第四。李应初到饮马川,并了龙角山这枝人马,许多财物,大加整理,竟成了一个局面。过了几日,蔡庆坚执要行,取出金银相赠,送至路口而别。

  不说四个在欢马川聚义,只讲蔡庆背上包裹,独自一个,取路回北京。饥餐夜宿,走了两日,到虎峪寨地方,是一个大市镇,都是富户居住。到市上时,只见大石场上搭起两座高台,悬旌结彩,如迎神赛会一般。下面围绕老幼男女,约有千数多人,都望台上观看。蔡庆也立住了脚,分开众人,挨身一望,只见东边台上坐着一个道士,四个侍者各执旗捧剑。看那法官,怎生模样:

  鱼尾冠横簪碧玉,云鹤氅遍绣销金。
  眉浓脸瘦,蓬松一部络腮胡;
  口阔唇掀,闪烁两腔邪视眼。
  法铃摇动鬼神愁,宝剑掣来天地暗。

  再看西边台上,也坐一个道士,并无侍从,如何打扮:

  头绾双叉丫髻,腰系八卦葫芦。
  杂色丝绦,宽系道袍香皂;
  淡青行缠,紧穿草屦斓斑。
  面上犹存杀气,胸中常养天和。

  蔡庆定睛一认,却是混世魔王樊瑞。寻思道:“他如何在这里弄着把戏?且不叫破,看他怎地?”

  又见中间高桌上立个官人,长髯绿鬓,相貌魁梧,朝着两边台上拱手道:“小可难得二位仙长降临,许多人在这里看演妙法,只求各显神通。若是道高德重,斗得胜的,便建造仙院,情愿拜为师长,终身供养。”

  那东边台上法官道:“贫道是当今圣上亲拜为师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传授的法侣。蒙檀越们一向优礼,今既有野狐外道要来斗法,须索与他对垒。倘赢了他,要拿去见官问罪,不可放他走了。”

  那樊瑞接应道:“小道偶然云游到此,闻得仙长道法,特来请教,并无争竟之心。今日万目同观,倘小术胜时,不过游戏一番,飘然而去。请仙长先施神技,不必多讲。”

  那法官便接侍者所捧的剑,向空中画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天昏地暗,白日无光,巽地上起一阵狂风,半空里震一声霹雳,跳出一只白额吊暗斑斓猛虎来,竟到西台上咆哮剪尾,扑这道人。只隔一尺多近,不能到身。道人把手一指,喝道:“孽畜,还不现形!”

  霎时间变做一张黄纸,一口气吹入云端去了。那法官摇着法铃,道声:“疾!”

  又现出一条黑蟒,约有三五丈长短,目光如炬,口吐毒雾,把道人颈下蟠紧,昂起头来,舌尖如闪电一般,抻入道人鼻孔。看的人都道:“这番道人的性命休了。”

  蔡庆也惊出一身冷汗。看那道人不动声色,将手勒住黑蟒,吹口仙气,霎时又化作一条草索掷于台下。众人一齐喝采。那法官见毒蛇猛虎害他不得,心下想道:“除非用此法术,他决躲避不得。”

  把两手空中一撒,令牌三响。顷刻间,漫天扑地,数万赤头黄蜂,拖着螫尾,满天展翅,烘烘如雷的叫,裹满道人,叮的叮,刺的刺。又放熖,腾腾烈火,满天通红。道人动也不动,袖中摸一小石子,向北方抛出,再把拂子一展,一声霹雳,震得屋宇皆动,大雨如注,火光顿灭,那些黄蜂,尽是稻秕,随雨而散。那台下看的人,身上并无一点雨点儿,尽皆惊异。

  那法官法力已穷,无可奈何,思量下台走路。道人叫道:“仙长,还有什么奇术,再请赐教一番。小道也有些小技,不敢唐突。但既蒙先施,也只得略做一二件,与众位看官消遣一消遣,不知可否?”

  台下的人一来要看法术,二来抱不平,齐声道:“二位师父原说赌赛的,他赢不得你,礼无不答,自然该显手段。我们自有公道哩!”

  说声未罢,只见道人在葫芦内取出个桃核儿,唤看的人在台边掘一土坑,将桃核埋着,又盖上泥土。把一杯水念了咒语,浇在土上。须臾生出一株大桃树,繁簇簇开的满树花,结三颗桃子,其大如拳,鲜红灼灼。道人把手一招,云端里冉冉走下一个美女来,绰约仙姿,淡妆道服,非世间美貌可比。轻轻把纤手摘下桃子,袖里拿出个金镶白玉盘,袅娜娉婷走到东边台上,深深道个万福,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如流莺娇啭的道:“侍儿是王母娘娘殿前司香玉女,慧眼观来,知仙长在此演法,特遣送蟠桃三颗,食了长生不老。”

  法官见玉女天姿国色,细语柔声,不觉凡心顿起,正要伸手来接,蓦有一位天神,青面獠牙,身长丈余,头戴束发冠,腰系虎皮裙,手执狼牙棍,腾空而来,把法官夹领揪住,望台下一丢,晕倒在地。天神玉女都不见了。侍者慌忙跳下扶起,兀自昏迷不醒。驼到后边去了。众人拍手大笑道:“好一位道长,有这样手段,我们从不见。”

  一哄而散。

  那高桌上官人便请道人下台,倒身下拜道:“弟子肉眼凡夫,一向敬那郭法官如神仙,不料师长有此神法,屈到舍下奉斋请教。”

  道人笑道:“何足为奇,不过幻术。那法官自逞其能,略略取笑而已。贫道闲云野鹤,不敢过叨,就此告别。”

  却好蔡庆走过相见。道人见有人在旁,不好问向来踪迹,说道:“适遇敝相知,还要说话。”

  遂稽首而别。那官人哪里肯放,扯住道:“见了活神仙,岂可放过!这位贵友不妨同请到静室细谈。”

  邀进厅堂,重新叙礼,即设斋相待。正要叩问修真之奥,家人报道:“童枢密遣差官要见。”

  那官人起身道:“天色已晚,请到云房安歇,明日竭诚奉叩。”说罢自去。

  樊瑞、蔡庆到云房。蔡庆便把从前事迹说过:“我要回家,在此经过,见是兄长,看演了半日的法。端的为何与他相斗?”

  樊瑞道:“我不愿为官,云游访道,得遇异人,传授五雷正法。要去访一清道人,结茅名山,也在此经过。闻得那官人姓李,名良嗣,是个豪侠富户,结识权贵,思量干立功名,更一心好那法术。那法官姓郭名京,是个破落户,投在林灵素门下,传些小术骗人。李良嗣一见款住。甚是钦敬。我闻他名,到来相访。不意郭京十分忌刻,要与我赌赛,故显些手段羞辱他一番。此间不是久留之地,明日我们早行罢。”

  两个自宿歇,不题。

  再说李良嗣接见童枢密差官,设宴相待。差官道:“童枢密新奉圣旨,统领大兵镇守北京,防备大辽。”

  出京之日,林灵素先生说:“有个门下徒弟郭京,荐在枢府效用。闻知在府上,特来相请。”

  李良嗣忙使人与郭京说知。那郭京受了这场亏,浑身疼痛,睡在床上呻吟不绝。闻得枢府相请,慌忙挣扎起来,与差官相见,谢道:“蒙恩相见收,又烦尊驾枉迎,便当晋谒。只是受了一个贼道的气,身子动弹不得,过两三日,自叩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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