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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扑天雕两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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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批:前有武松杀奸夫淫妇一篇,此又有石秀杀奸夫淫妇一篇,若是者班乎? 曰:不同也。夫金莲之淫,乃敢至于杀武大,此其恶贯盈矣,不破胸取心,实不足以蔽厥辜也。若巧云,淫诚有之,未必至于杀杨雄也。坐巧云以他日必杀伤雄之罪,此自石秀之言,而未必遂服巧云之心也。且武松之于金莲也,武大已死,则武松不得不问,此实武松万不得已而出于此。若武大固在,武松不得而杀金莲者,法也。今石秀之于巧云,既去则亦已矣,以姓石之人,而杀姓杨之人之妻,此何法也?总之,武松之杀二人,全是为见报仇,而己曾不与焉;若石秀之杀四人,不过为己明冤而已,并与杨雄无与也。观巧云所以污石秀者,亦即前日金莲所以污武松者。乃武松以亲嫂之嫌疑,而落落然受之,曾不置辩,而天下后世,亦无不共明其如冰如玉也者。若石秀,则务必辩之;背后辨之,又必当面辩之,迎儿辩之,又必巧云辨之,务令杨雄深有以信其如冰如玉而后已。呜呼!岂真天下之大,另又有此一种才刻狠毒之恶物欤?吾独怪耐庵以一手搦一笔,而既写一武松,又写一石秀。呜呼,又何奇也!】 *** 话说当时杨雄扶起那人来叫与石秀相见。石秀便问道:“这位兄弟是谁?” 杨雄道:“这个兄弟,姓杜,名兴,祖贯是中山府人氏。因为面颜生得粗莽,以此人都叫他做鬼脸儿。上年间,做买卖,来到蓟州,因一口气上打死了同伙的客人,吃官司监在蓟州府里,杨雄见他说起拳棒都省得,一力维持救了他。不想今日在此相会。” 〔芥眉批:搭入杜兴,与祝、李关目,将恩仇亲疏搅做一块,妙绪,开人滞想。〕 杜兴便问道:“恩人为何公事来到这里?” 杨雄附耳低言道:“我在蓟州杀了人命,欲要投梁山泊去入伙。昨晚在祝家店投宿,因同一个来的火伴时迁偷了他店里报晓鸡吃,一时与店小二闹将起来,性起,把他店里都烧了。我三个连夜逃走,不提防背后赶来。我兄弟两个搠翻了他几个,不想乱草中间舒出两把挠钩,把时迁搭了去。我两个乱撞到此。正要问路,不想遇见贤弟。” 杜兴道:“恩人不要慌。我叫放时迁还你。” 杨雄道:“贤弟少坐,同饮一杯。” 三人坐下,当下饮酒。杜兴便道:“小弟自从离了蓟州,多得恩人的恩惠;来到这里,感承此间一个大官人见爱,收录小弟在家中做个主管,每日拨万论千尽托付与杜兴身上,甚是信任,以此不想回乡去。” 杨雄道:“这大官人是谁?” 杜兴道:“此间独龙冈前面有三座山冈,列著三个村坊;中间是祝家庄,西边是扈家庄,东边是李家庄。这三处庄上,三村里算来总有一二万军马人家。惟有祝家庄最是豪杰。为头家长唤做祝朝奉,有三个儿子名为祝氏三杰;长子祝龙,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又有一个教师,唤做铁棒栾廷玉,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金夹批:可惜此人。〕庄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庄客。〔余评:杜兴言祝家之事,见祝朝奉家势力非人不(所?)能对抵(抗?)。〕西边那个扈家庄,庄主扈太公,有个儿子,唤做飞天虎扈成,也十分了得。惟有一个女儿最英雄,名唤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马上如法了得。这里东村上却是杜兴的主人,姓李名应,〔金夹批:不说出绰号,留与下杨雄作问,甚好。〕能使一条浑铁点钢枪,背藏飞刀五口,百步取人,神出鬼没。这三村结下生死誓愿,同心共意:但有吉凶,递相救应。惟恐梁山泊好汉过来借粮,因此三村准备下抵敌他。如今小弟引二位到庄上见了李大官人,求书去搭救时迁。” 杨雄又问道:“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唤扑天雕的李应?”〔袁眉批:李应绰号在杨雄口中出,更活绽。〕 杜兴道:“正是他。” 石秀道:“江湖上只听得独龙冈有个扑天雕李应是好汉,原来在这里。〔金夹批:好。〕多闻他真个了得,是好男子,我们去走一遭。” 杨雄便唤酒保计算酒钱。三个离了村店。便引杨雄、石秀来到李家庄上。杨雄看时,真个好大庄院。外面周回一遭阔港;粉墙傍岸,有数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树;门外一座吊桥接著庄门;入得门,来到厅前,两边有二十余座枪架,明晃晃的都插满军器。杜兴道:“两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去报知,请大官人出来相见。” 杜兴入去不多时,只见李应从里面出来。杜兴引杨雄、石秀上厅拜见。李应连忙答礼,便教上厅请坐。杨雄、石秀再三谦让,方才坐了。李应便教取酒来且相待。杨雄、石秀两个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书与祝家庄来救时迁性命,生死不敢有忘。” 李应教请门馆先生来商议,修了一封书缄,〔金夹批:看他先用代笔书,便令无层折处,生出层折。〕〔容夹批:妙。〕填写名讳,使个图书印记,〔金夹批:又细。〕〔容眉批:匪夷所思。〕〔芥眉批:烧店伤人,度来岂肯放还擒。杜兴只为报恩,不难饰情动主;李应自惜英雄,亦非为杜兴所卖,想天星合当聚会耳。〕便差一个副主管赍了,〔金夹批:先差副主管,亦于无层折处生层折也。〕备一匹快马,去到那祝家庄,取这个人来。那副主管领了东人书札,上马去了。杨雄、石秀拜谢罢。〔金夹批:一谢。○写出许多谢,令下文便于变羞成怒。〕李应道:“二位壮士放心。小人书去,便当放来。”〔金夹批:写他两番托意,亦令下文便羞成怒也。〕杨雄、石秀又谢了。〔金夹批:又谢。〕李应道:“且请去后堂,少叙三杯等待。”〔金夹批:看他说得便极。〕两个随进里面,就具早膳相待。饭罢,〔金夹批:一。〕吃了茶,〔金夹批:二。〕李应问些枪法;见杨雄、石秀说得有理,心中甚喜。〔金夹批:三。〕 巳牌时分,〔金夹批:四。○叠写四句,见去得甚久。〕那个副主管回来。李应唤到后堂,问道:“去取的这人在那里?”〔金夹批:看他说得如此便极。〕主管答道:“小人亲见朝奉下了书,倒有放还之心,后来走出祝氏三杰,反焦躁起来,书也不回,人也不放,定要解上州去。” 李应失惊道:“他和我三家村里结生死之交,书到便当依允。如何恁地起来?必是你说得不好,以致如此!〔金夹批:总写李应非意所料,以便下文变羞成怒也。〕——杜主管,你须自去走一遭,〔金夹批:副主管换正主管。○上先写书,次写主管;此却先写主管,次写书,笔法变换。〕亲见祝朝奉,说个仔细缘由。” 杜兴道:“小人愿去。只求东人亲笔书缄,〔金夹批:代笔书柬换亲笔书柬。〕到那里方才肯放。” 李应道:“说得是。” 急取一幅花笺纸来,李应亲自写了书札,封皮面上,使一个讳字图书,〔金夹批:又细。〕〔余评:李应写书达祝朝奉,用一讳字图书,何也?此遵祝朝奉,子道父名,不敢直叫,故以讳字答口连言以抵口说,故李应用讳字图书,以父称之。〕把与杜兴接了。后槽牵过一匹快马,备上鞍辔,拿了鞭子,便出庄门,上马加鞭,奔祝家庄去了。李应道:“二位放心,我这亲笔书去,少刻定当放还。”〔金夹批:又写托意。〕杨雄、石秀深谢了。〔金夹批:深谢,总令下文李应不堪。〕〔袁眉批:两番说放,两番称谢,皆是耻激之根。〕留在后堂,饮酒等待。〔金夹批:只是便极。〕 看看天色待晚,〔金夹批:前写去久,用四句;此写去久,只用一句,法都变换。〕不见杜兴回来。李应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只见庄客报道:“杜主管回来了。” 李应便道:“几个人回来?”〔金夹批:看他只是非意所料,妙极。〕庄客道:“只是主管独自一个跑将回来。” 李应摇著头道:“却又作怪!往常这厮不是这等兜搭,今日缘何恁地?”〔容眉批:摩写李应热心处亦妙。〕走出前厅。杨雄、石秀都跟出来。只见杜兴下了马,入得庄门,见他模样,气得紫涨了面皮,咨牙露嘴,半晌说不得话。〔金夹批:前店中初遇时却不写,忽于此处画出一个鬼脸来,妙笔。〕〔袁眉批:从怒中画出个鬼脸儿,妙甚。〕李应道:“你且言备细缘故,怎么地来?” 杜兴气定了,方道:〔金夹批:画出。〕“小人赍了东人书札,到他那里第三重门下,好遇见祝龙,祝虎,祝彪弟兄三个坐在那里。小人声了三个喏。〔金夹批:杜兴尽礼。〕祝彪喝道:〔金夹批:一路虽兼写三祝,而独显祝彪。○甫声喏,未开口,兜头便喝,极写祝彪无礼。〕‘你又来则么?’小人躬身禀道:〔金夹批:尽礼。〕‘东人有书在此,拜上。’祝彪那厮变了脸,骂道:〔金夹批:极写祝彪无礼。〕‘你那主人恁地不晓人事!〔芥眉批:看他彼此颠播的话头,渐渐激恼,可谓能言。然管家奴辈,往往有此,亦可为主人听言之戒。〕早晌使个泼男女来这里下书,要讨那个梁山泊贼人时迁!如今我正要解上州里去,又来怎地?’小人说道:‘这个时迁不是梁山泊伙内人数;他是自蓟州来的客人,要投见敝庄东人。不想误烧了官人店屋,明日东人自当依旧盖还。〔金夹批:极善辞令,不是说得不好。〕万望俯看薄面,高贵手,宽恕,宽恕。’祝家三个都叫道:〔金夹批:虽独写祝彪,亦有时兼写三祝,便错落之极。〕‘不还!不还!’小人又道:‘官人请看,东人亲笔书札在此。’祝彪那接过书去,也不拆开来看,就手扯得粉碎,〔金夹批:极其无礼。〕喝叫把小人直叉出庄门。〔金夹批:极其无礼。〕祝彪、祝虎发话道:〔金夹批:又置祝龙,单兼祝虎,错落之极。〕‘休要惹老爷性发!把你那……’〔金夹批:言把你那他应捉来,也解去也,却不好唐突主人名字,忽然就把你那三个字下收住,下又另自尽一句礼,然后重说出来,妙笔出神入化。〕——小人本不敢尽言,实被那三个畜生无礼,〔金夹批:尽一句礼,然后重说。〕说,‘把你那李〔金夹批:重说却又因气极,又说不出,只说得一李字,笔笔出神入妙。〕……李应捉来,也做梁山泊强寇解了去!’〔金夹批:叠一李字,便活画出气极后,说不出话来时。〕又喝叫庄客原拿了小人,〔金夹批:先说直叉出,又说原拿了,无礼之极,真不可耐矣。〕被小人飞马走了。于路上气死小人!叵耐那厮,枉与他许多年结生死之交,今日全无些仁义!” 〔金夹批:又找两句,激出李应。〕 李应听罢,心头那把无明业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大呼:“庄客!快备我那马来!” 杨雄、石秀谏道:“大官人息怒。休为小人们便坏了贵处义气。” 李应那里肯听,便去房中披上一副黄金锁子甲,前后兽面掩心,掩一领大红袍,背胯边插著飞刀五把,拿了点钢枪,戴上凤翅盔,出到庄前,点起三百悍勇庄客,〔金夹批:画出李应。〕杜兴也披一副甲,持把枪上马,〔金夹批:画出杜兴。〕带领二十余骑马军。杨雄、石秀也抓扎起,挺著朴刀,跟著李应的马,〔金夹批:画出杨雄、石秀。○画李就是个大官人,画杜兴是个主管,画杨雄、石秀是个客人,各各不同。〕迳奔祝家庄来。日渐衔山时分,早到独龙冈前,便将人马排开。原来祝家庄又盖得好;占著这座独龙山冈,四下一遭阔港,那庄正造在冈上,有三层城墙,都是顽石垒砌的,约高二丈;前后两座庄门,两条吊桥;墙里四边都盖窝铺,四下里遍插著刀军器;门楼上排著战鼓铜锣。 〔袁眉批:备述山庄形势,后俱映出。〕 李应勒马在庄前大叫:“祝家三子!怎敢毁谤老爷!” 只见庄门开处,拥出五六十骑马来。当先一骑似火炭赤的马上坐著祝朝奉第三子祝彪。李应指著大骂道:“你这厮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你爷与我结生死之交,誓愿同心共意,保护村坊!你家有事情,要取人时,早来早放;要取物件,无有不奉!我今一个平人,二次付书来讨,你如何扯了我的书札,耻辱我名?是何道理?” 祝彪道:“俺家虽和你结生死之交,誓愿同心协意,共捉梁山泊反贼,扫清山寨!你如何结连反贼,意在谋叛?” 李应喝道:“你说他是梁山泊甚人?你这厮却冤平人做贼,当得何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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