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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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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宋江邀武松同榻,叙说一年有余的事,〔金夹批:我于世间无所爱,正独爱此一句耳。我二三同学人,亦同此癖也,武松之入玄中,宜哉。〕宋江心内喜悦。武松次日天明起来,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饭。孔明自在那里相陪。孔亮捱著疼痛,也来管待。〔金夹批:妙。写得孔亮爱敬豪杰出,写得武松豪杰为人爱敬出。〕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来谒拜。又有几个门下人,亦来拜见。〔袁夹批:叙述处不肯寂寞。〕宋江见了大喜。 〔金夹批:写武松到处有人拜门生,可谓荣华之极,一百七人中,无一个得及也。○官司榜文,有如无物,写得妙绝。〕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哥今欲往何处安身?” 武松道:“昨夜已对哥哥说了,〔金夹批:一夜话中抽出一句,妙笔。〕〔袁眉批:用昨日已说作答,从叙说一年中抽出照应语,便不死。〕菜园子张青写书与我,著兄弟投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金夹批:不说起杨志。〕那里入伙,他也随后便上山来。” 宋江道:“也好。〔金夹批:也好者,仅好而有所未尽之辞,只二字截住,下却疾转出清风寨同去一段来,深表自家爱异武松之至,不愿其遂去落草,而自家之一片冰心,遂可借此得以自白。此皆宋江生平权诈过人处,而后人反因此等续出后数十回,真可笑也。〕〔袁夹批:有分寸。〕我不瞒你说,我家近日有书来,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每每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这待要起身去,因见天气阴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 〔金夹批:写出恩爱如见。○诚如此,可谓爱人以德矣。〕 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里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袁眉批:度量自己,转及宋江,又转及花荣,情文俱妙。〕因此发心,只是投二龙山落草避难。亦且我又做了头陀,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倘或有些决撒了,须连累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知寨不好。〔金夹批:说得妙。曾不见花知寨,因宋公明而爱及花知寨,一妙也。虽因宋公明而爱入花知寨,然毕竟信公明深于信知寨,二妙也。〕〔袁眉批:真英雄义士之语。〕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金夹批:只是由三字,去了罢三字,便活衬出宋江恩爱来。〕〔容眉批:是。〕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 〔金夹批:武松不必有此心,只因上文宋江数语感激至深,便慨然将宋江口中不便说明之事,一直都说出来。读其言,真令我欲痛哭也。○殊不知宋江却不然。〕〔余评:主意与宋江合,便吸全部精神。〕 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佑。〔金夹批:看他便着实赞叹,全是一片权诈。〕若如此行,不敢苦劝,〔金夹批:此八字重上四字。〕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金夹批:此句又落到兄弟恩情上来,妙绝。○只因宋江要表不反,便有此一段文;只因有此一段文,便为七十回后续貂者作地也。〕 自此,两个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孔太公父子那里肯放,又留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管待一日了,次日,将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金夹批:陪。〕并带来的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金银之类交还武松;又各送银五十两,权为路费。宋江推却不受,〔金夹批:武松偏不然。〕孔太公父子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了人顶骨数珠,跨了两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余里路,拜辞了宋江、武行者两个。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 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著,于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伙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 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余评:观宋江与武松分别,各有难舍之意,惺惺惜惺惺云耳。〕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金夹批:真正哥哥既死,且把认义哥远送,所谓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也。〕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金夹批:与张青如出一日。〕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投降了,〔袁眉批:又提醒一番。〕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金夹批:前宋江口中不好说明,却向武松口中说明之;然武松口中却说不畅,便再向闲江口中畅说之,妙绝。然而其实都是宋江权术,七十回后纷纷续貂,殊无谓也。〕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 〔金夹批:此非宋江自谦,实是武松珠玉在前矣。〕〔芥眉批(袁眉批:日后相见四字嘱咐得妙。)好朋友做坏了人品,只是不图再会,羞见先生耳。〕〔余评:宋江嘱武松之言,见忠义之若此也。〕 武行者听了,〔金夹批:此五字真写得好,有如鱼似水之乐。〕酒店上歇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金夹批:笔墨淋漓之至。〕少戒酒性。〔金夹批:再申四字才,所以消缴武松十来卷文字,直挽至最初柴进庄上使酒打人一句也。〕保重!保重!” 武行者自投西去了。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伙了,不在话下。〔袁眉批:武松与宋江参差相接,文绪甚清。〕 且说宋江自别了武松,转身投东,望清风山路上来,于路只忆武行者;〔金夹批:七字妙绝,遥遥直与一年前柴进庄上武松别宋江上路时相应。〕又自行了几日,却早远远的望见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得宿头。〔金夹批:如此入。〕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内惊慌,肚里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却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如何抵当?却不害了性命!” 只顾望东小路里撞将去。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躧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啰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绳索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金夹批:即晚间心中欢喜,观之不足之山也。〕宋江只得叫苦。却早押到山寨里。 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著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小喽啰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寺,却请起来,剖这牛子心肝,做醒酒汤,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容夹批:好趣话。〕宋江被绑在将军柱上,心里寻思道:“我的造物直如此偃蹇!〔袁眉批:造物代命字,妙。〕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变出得如此之苦!谁想这把骨头却断送在这里!” 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荧煌。宋江已自冻得身体麻木了,动掸不得,只把眼来四下里张,低了头叹气。 约有二三更天气,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来,叫道:“大王起来了。” 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宋江偷眼看时,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著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著,身上披著一领枣红纻丝衲袄,便来坐在当中虎皮交椅上。那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绰号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本钱,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那燕顺酒醒起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孩儿们那里拿得这个牛子?” 小喽啰答道:“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只听得树林里铜铃响。原来这个牛子独自个背些包裹,撞了绳索,一交绊翻;因此拿得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 燕顺道:“正好!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同吃。” 小喽啰去不多时,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卜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右边这个生的白净面皮,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著顶绛红头巾;休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为他生得白净俊俏,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银为生,因庥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著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上燕顺见他好手段,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当下三个头领坐下,王矮虎便道:“孩儿们,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 只见一个小喽啰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宋江面前;〔金夹批:怕。〕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用一把剜心尖刀。〔金夹批:怕。〕那个掇水的小喽啰便把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宋江心窝里。〔金夹批:怕。○一部大书以宋江为主,则如此等处定当不妨,然作者却偏故意写得怕人,读之亦复吃惊不少。〕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著,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 〔金夹批:再注一句者,为欲少迟下文也,然于何知之?〕〔容眉批:囗囗戒杀文字的善知识见此,定当合眼合掌,念三声南无阿弥陀佛。〕〔袁夹批:从何处得来?〕〔余评:释明:掇水泼心窝者,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冷水泼散热血,心肝好取。(按:余本正文无“原来担凡”以下数句。)〕 那小喽啰把水直泼到宋江脸,宋江叹口气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 燕顺亲耳听得“宋江”两字,〔金夹批:三十七字只作一句读,其事甚疾。○此三十七字中,凡叙三个人,三件事,然其实泼时即是叹时,叹时即是听时,听时即是泼时,虽是三个人,三件事,然只在一霎中一齐都有,故应作一句读也。〕便喝住小喽啰,道:“且不要泼水!” 燕顺问道:“他那厮〔金夹批:妙。〕说甚么‘宋江?’”〔金夹批:妙。○看他两半句不合处。〕小喽啰答道:“这厮口里〔金夹批:妙。〕说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金夹批:妙。〕燕顺便起身来〔金夹批:妙。〕问道:“兀那汉子,你认得宋江?”〔金夹批:妙妙。〕 宋江道:“知我便是宋江。” 燕顺走近前来〔金夹批:妙妙。〕又问道:“你是那里的宋江?”〔金夹批:天下岂有两宋江耶?妙妙。〕宋江答道:“我是济州郓城县做押司的宋江。”〔金夹批:妙妙。〕燕顺嚷道:〔金夹批:妙妙。〕“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杀了阎婆惜逃出在江湖上的宋江?” 〔金夹批:当选妙。○详其地不足信,又必详其事焉。笔墨淋漓,乃至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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