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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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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殁了,我自主张,〔金夹批:妙。〕谁敢道个‘不’字。”〔金夹批:妙。〕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 〔金夹批:忽然漾开,妙妙。〕〔袁夹批:又放开,却使人意死。〕 西门庆道:“做甚么了便没?〔金夹批:妙妙。〕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著!” 〔金夹批:妙妙。〕〔余评:观西门庆与王婆问答之言,而淫妇意亦存矣。〕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金夹批:第八分光已有。〕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 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金夹批:哀哉世人,男女之会,亦必以钱物耀之。〕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金夹批:画。〕一钟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金夹批:活画。〕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金夹批:第三十七笑。〕“老身去取瓶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金夹批:句。〕有酒〔金夹批:句。〕没?〔金夹批:句。〕〔袁夹批:句法。〕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耽阁。” 〔金夹批:直去妙,县前那家妙,好歇儿担阁妙,字字绝倒,读之齿寒。〕 那妇人口里说道:“不用了。” 坐著,却不动身。〔金夹批:活画。○第九分光已有。〕〔芥眉批:低头是点头,不动身却动心,更不知要如何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金夹批:绝倒。〕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容眉批:痴子,不必了。〕那妇人便笑将起来,〔金夹批:第三十八笑。○以上通计三十八笑字,至此笑字结穴。老子云:不笑不足以为道也。〕〔袁眉批:此一笑收拾以前许多笑。〕说道:“官人,休要啰唣!你真个要勾搭我?” 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 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金夹批:反书妇人搂起西门庆来,春秋笔法。○第十分光完满具足。〕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 〔金夹批:此时不知武二已到东京否,武大炊饼已卖无否,读之一叹。〕〔余评:此处西门庆与金莲乐云雨之情,隐隐后日之祸在此。〕 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怒道:“你两个做得好事!”〔金夹批:虔婆此怒,却出料外,文情真是波诡云属。〕〔金眉批:王婆冲奸又作一篇小文读。〕 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容夹批:西门庆何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金夹批:绝倒。〕〔容夹批:妙。〕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 回身便走。〔金夹批:真正奇文。〕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 西门庆道:“干娘低声!” 王婆笑道:〔金夹批:笑字余波。〕“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 那妇人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金夹批:岂知十件都已依过。〕 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著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 〔金夹批:绝倒。○正合下官之意。〕〔容眉批:也不必,他自然来,只是王婆要在西门庆面前邀功耳。〕〔袁眉批:都是金莲意中语。〕 那妇人道:“只依著干娘便了。” 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说,〔金夹批:前妇人勾搭武二一篇大文,后便有武二起身分付哥嫂一篇小文。此西门勾搭妇人一篇大文,后亦有王婆入来分付奸夫淫妇一篇小文。耐庵胸中,其间架经营如此,胡能量其才之斗石也。○前武二分付武大云:你从明日为始,每日云云。今王婆分付妇人,亦云:你从今日为始,每日云云。前武二分付妇人云:你自不用武二多说。今王婆分付西门,亦云:你自不用老身多说。皆特特遥遥相引,不必尽照,不必尽不照,彼固不望后世有人能赏之也。〕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 〔金夹批:一发绝倒。〕〔容夹批:不必当面说。〕〔袁眉批:为人为己,王婆亦做得彻。〕 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 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了,〔金夹批:四字是何称呼?〕〔袁夹批:武大性命险矣。〕奴自回去。” 便踅过后门归家,〔金夹批:后门四。〕先去下了帘子,〔金夹批:帘子十四。〕武大恰好进门。〔金夹批:不漏武大。〕 且说王婆看著西门庆道:“好手段么?” 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 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金夹批:笑字尚不歇。〕〔袁夹批:笑结。〕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瞒著武大一个不知。 断章句,〔袁夹批:变文。〕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金夹批:此书每于绝大文字,偏有本事一字不相犯。如武松遇虎,李逵又遇虎;金莲偷汉,巧云又偷汉是也。乃偏于极小文字,偏没本事使他不相犯。如林冲送配时,极以卢俊义迭配时;郓哥寻西门,极似唐牛寻宋江是也。此非文叔真有小敌怯、大敌勇之异,盖僧由画龙,若更安鳞施爪,便将破壁飞去。天下十成之物,造化皆思忌之,彼固特特不欲十成,非世人之所知也。〕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著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芥眉批:水浒传之妙,不惟说正采人活现,即旁边没要紧的,俱极尽人情世故,此文心细而真,文笔曲而遶处,诸小说必不能及。〕“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 〔余评:郓哥竟奔王婆家寻西门庆,皆是通县知金莲偷奸之弊,批教郓哥云。〕 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 那多口的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不妨。” 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迳奔入茶坊里去,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袁夹批:从茶生,不死煞,妙。〕郓哥把篮儿放下,看著王婆道:“干娘,拜揖。” 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 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 婆子道:“甚么大官人?” 郓哥道:“干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金夹批:妙舌。〕〔容夹批:画。〕 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 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金夹批:妙舌。〕〔袁眉批:说话俱乖觉。〕 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 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 望里面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 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 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么‘西门大官人!’” 郓哥道:“不要独自吃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 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么!” 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有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 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著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 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金夹批:妙舌。○只如作五字对。〕 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么便打我!” 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做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 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 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金夹批:不因此句,如何生出事来。〕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金夹批:前半篇就两个人写出活画来,后半篇就三个人写出活画来。此至末后,忽然又就一个人写出活画来。笔势伸缩变化,我不能量其端倪所至。〕〔袁眉批:画不出。〕指著那王婆茶坊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 提了篮儿,迳奔去寻这个人。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直教: 掀翻狐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毕竟这郓哥寻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 【容评:李生曰:说淫妇便象个淫妇说烈汉便象个烈汉,说呆子便象个呆子,说马泊六便象个马泊六,说小猴子便象个小猴子,但觉读一过,分明淫妇、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光景在眼,淫妇、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声音在耳,不知有所谓语言文字也。何物文人,有此肺肠,有此手眼!若令天地间无此等文字,天地亦寂寞了。也不知太史公堪作此衙官否?】 【袁评:风情中智囊,断以王婆为第一然淫秽之事,可为世俗垂戒者,幸有武都头之利刃在。】 【王望如曰:武松在十字坡、快活林、驾鸯楼,风流豪爽,而于叔嫂名分之间,严气正性,居然鲁男子。濒行嘱付篱犬一语,已明识潘金莲有淫荡之事矣。那王婆五件事十分光,虽写得痛快淋漓,不过积世卖奸格套。 又曰:王婆之有郓哥,犹阎婆之有唐牛也。不周旋之而叱咤之,其能免于假公泄私乎?但唐牛寻宋江受阎婆之气,而终救宋江;郓哥寻西门庆受王婆之气,而反杀西门庆。于此,见宋江,西门庆居心善恶之报不同,而阎婆、王婆通奸爱钞之报无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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