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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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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盖道：“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金夹批：偏作疑惑语，妙绝。〕乃是家姐的孩儿，〔袁夹批：却是家兄的报子。〕从小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袁夹批：才见声音不同。〕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金夹批：所以认得阿舅。〕〔袁夹批：才见认得阿舅。〕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袁夹批：应远乡客人。〕向后再不曾见面。〔金夹批：所以不认得庄上去，卧灵官庙进而。〕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容夹批：妙。〕如何却在这里！〔金夹批：偏作疑惑语，妙绝。〕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袁夹批：证人可信。〕因此影影认得。”〔金夹批：偏作疑惑不肯十分相认语，妙绝。〕 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金夹批：偏自陷他是贼，妙绝。〕〔容夹批：妙。〕 那汉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贼！” 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金夹批：骂小三，却正是驳雷横，妙绝。〕〔容夹批：妙。〕夺过土兵手里棍棒，劈头劈脸便打。 〔金夹批：偏不劝，偏要打，妙绝。〕〔容夹批：妙，妙。〕〔容眉批：才贼老贼，妙人妙人。〕〔袁眉批：激怒愈紧，愈得宽着。〕 雷横并众人劝道：〔金夹批：晁盖不劝雷横，雷横反劝晁盖，妙绝。〕“且不要打，听他说。” 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由，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 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容夹批：妙不可言。〕“畜生！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贪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金夹批：是阿舅语。○已放去做贼二字矣。〕雷横劝道：〔金夹批：雷横劝，妙绝。〕“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金夹批：晁盖偏要陷是贼，雷横极辨不是贼，妙绝。〕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 ——唤土兵，——“快解了绑缚的索子，放还保正。” 众土兵登时解了那汉。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们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轻微，望赐笑留。” 〔金夹批：写晁盖。○不欲其说庙中之人也。〕〔余评：此段见晁盖轻财交友，所以刘唐感风而来。〕 雷横道：“不当如此。” 晁盖道：“若是不肯收受时，便是怪小人。” 雷横道：“既是保正厚意，权且收受。改日却得报答。” 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土兵，〔金夹批：不欲其说庙中之人也。〕再送出庄门外。雷横相别了，引著土兵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金夹批：可笑。〕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金夹批：托塔天王家里却有赤发鬼来，可发一笑。〕〔袁眉批：迷人的白日鬼不来，送富贵的赤发魃却至，全亏托得多宝塔来。〕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肯说这话。〔金夹批：不惟道破晁盖，亦图便于着笔。〕——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今年又收买十万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金夹批：可见是义旗。〕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金夹批：可见是义旗。〕〔容眉批：是，大是。〕〔袁眉批：有此论头才是义士，不是动盗，此等处是作传人大关目。〕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金夹批：特表刘唐，却用刘唐口自出之，便甚。〕倘蒙哥哥不弃时，情愿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内如何？” 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金夹批：正说得入港，读者又当眼不及眨矣，却陡然又用六个字横风吹断，一起一跌，再起再跌，真文章之极致也。〕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道客房里歇息。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干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金夹批：放过晁盖，再从刘唐身上生出文情，有千丈游丝，萦花粘草之妙。〕〔袁眉批：又生出情来，真有蛛丝燕泥之巧。〕“我著甚来由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件事。只叵耐雷横那厮平白地要陷我做贼，把我吊这一夜！想那厮去未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也出一口恶气。此计大妙！”〔金夹批：此非写刘唐小忿，益图曲曲转出吴学究来，所谓文生情，情生文，皆极不易之事也。○俗本作平白骗了晁盖十两银子，我夺来还了他，他必然敬我，此成何等语。〕〔容眉批：此人也奇，只是家数小。〕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却早见雷横引著土兵，慢慢地行将去。刘唐赶上来，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 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是刘唐捻著朴刀赶来。雷横慌忙去土兵手里〔金夹批：写出不意。〕夺条朴刀拿著，〔金夹批：枪架上拿杀朴刀，是不曾带朴刀来者。土兵手里夺杀朴刀，亦是不曾带朴刀来者。虽极不经意处，都写得精细，当选手。〕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 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 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你这厮性命！刹地问我取银子！” 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了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大怒，指著刘唐大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 刘唐道：“你那诈害百姓的腌臜泼才！〔袁夹批：只一句够了。〕怎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 〔金夹批：刘唐之来，止为冤之为贼喊捉贼耳，却偏用无数贼字痛骂之，虽承前文作波，实为后文作引也。〕〔袁眉批：骂得有兴，贼字暗中得妙。〕 刘唐大怒道：“我来和你见个输赢！” 捻著朴刀，直奔雷横。雷横见刘唐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两个就大路上厮并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众土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一个人掣两条铜炼，叫道：〔金夹批：看他如此写出来。〕〔余评：雷横、刘唐相敌，又遇吴用相解，亦天使星煞相聚不相伤也。〕“你两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多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 便把铜炼就中一隔。两个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来，立了脚，看那人时，〔金夹批：两个看出一个。〕〔容眉批：真贼头出来了。〕似秀才打扮，〔袁夹批：亏个似这字。〕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须长。这人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金夹批：加亮二字，后文要一片精神发付之。〕手提铜炼，指著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 刘唐光著眼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金夹批：写得妙，使秀才羞杀。○虽是借题调侃秀才语，然实反衬后文无事不干此人，以为文章波折也。〕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袁夹批：亏他先说。〕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请我们吃了酒，送些礼物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直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 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有些事，便和我商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跷。……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 吴用便道：〔金夹批：一劝。〕“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 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金夹批：写得妙，使秀才羞杀。○虽是调侃秀才，亦反衬后文此人无件不省得也。〕这个不是我阿舅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 雷横道：“只除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却不还你！” 刘唐道：“你冤屈人做贼，诈了银子，怎的不还？”〔袁眉批：做都头的不会捉贼，做贼喊捉贼的却会定罪。〕 雷横道：“不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 刘唐道：“你不还，只除问得手里朴刀肯便罢！” 〔金夹批：奇语。○劝不住，故妙。只因劝不住，便生出后文晁天相见机会来，若使一劝即住，便殊非此一段书之故也。〕 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输赢，只管斗到几时是了？”〔金夹批：又劝。〕 刘唐道：“他不还我银子，直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 雷横大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土兵来并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 刘唐大怒，拍著胸前，叫道：“不怕！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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