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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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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鲁智深自从吃酒醉闹了这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金夹批:此句不写鲁达改过,亦只为要放缓后文使酒,不令两番接连。〕〔容夹批:佛。〕忽一日,天气暴暖,是二月间时令,〔金夹批:止文放缓是特特放缓,此处闪入便陡然闪入,真正妙笔也。〕离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立地,看著五台山,喝采一回,〔金夹批:写英雄人,必须如此写,便见他盖天盖地胸襟,夫鲁达岂有山水之鉴载?〕〔袁眉批:英雄禅客,决会赏鉴山水,不似俗人。〕猛听得山下叮叮当当的响声〔袁眉批:又生出个引头来妙。〕顺风吹上山来。〔金夹批:引入市井铁匠,妙笔。○顺风吹上山来,是二月风也。〕〔袁眉批:此句更妙。〕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金夹批:其心不良。〕一步步走下山来!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楼来〔金夹批:忽然增出一座牌楼,补前文之所无,盖其笔力,真乃以文为戏耳。〕看时,原来却是一个市井,约有五七百户人家。 智深看那市镇上时,也有卖肉的,〔金夹批:为鲁达快写一句。〕也有卖菜的,〔金夹批:又回顾山上一句。〕也有酒店,〔金夹批:为鲁达快写一句。〕面店。〔金夹批:又回顾山上一句。〕智深寻思道:“干鸟么!〔金夹批:睦州有云:大事已明,如丧考妣,正是此时光景。〕〔容夹批:佛。〕俺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金夹批: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莫便如此说好。〕也早下来买些吃。这几日熬的清水流,〔金夹批:鸟出犹可,水流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且过去看有甚东西买些吃。” 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金夹批:此来正文专为吃酒,却颠倒放过吃酒,接出铁店,衍成绝奇一篇文字,已为奇绝矣。乃又于铁店文前,再颠倒放过铁店,反插出客店来,其笔势之奇矫,虽虱龙怒走,何以喻之。〕间壁一家门上写著“父子客店”。 〔金夹批:老远先放此一句,可谓隔年下种,来岁收粮,岂小笔所能。〕 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三个人打铁。智深便问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 那打铁的看〔金夹批:从打铁人眼中现出鲁智深做和尚后形状,奇绝之笔。〕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短须,戗戗地好惨濑人,〔金夹批:一冬不剃,真有此状。〕〔袁眉批:从打铁人眼里写出剃须发的鲁达真形来,是何等想笔。〕先有五分怕他。那待诏住了手,道:“师父,请坐。要打甚么生活?” 智深道:“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铁么?” 待诏道:“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禅杖,戒刀?但凭分付。” 智深道:“洒家只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 待诏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金夹批:二语曲折之甚,正如方吐于口。〕便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金夹批:齐东野人相传之言荒唐俚鄙,偏如亲见。此在小人固不足怪,独是文人亦常不免,何也?〕〔袁眉批:彼此称量语,一毫也少不得。〕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关王!他也只是个人!” 〔金夹批:说关王便是关王,说八十一斤便是八十一斤,写鲁达又剀直,又好笑。〕〔容夹批:佛。〕〔袁批:真圣贤佛祖语。〕 那待诏道:“小人据尝说,只可打条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智深道:“便依你说,比关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金夹批:古亦真有关王耶?古关王亦真有九耶?古关王九真有八十一斤耶?谁见之?谁传之?而一入于耳,便定要依以为式,所谓真正鲁达,非他人之所能假也。〕〔容夹批:佛。〕待诏道:“师父,肥了,〔金夹批:字法奇绝,争得好笑。〕不好看,又不中使。依著小人,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师父。使不动时,休怪小人。戒刀已说了,不用分付。〔金夹批:两件家生也,乃半日只讲得一件,故特找此语完足之,妙绝。〕〔袁眉批:戒刀找得妙。〕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 智深道:“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 待诏道:“不讨价,〔金夹批:此语经纪人常口,何足标出,然为其偏与鲁达性格相合,故作者特用之也。〕实要五两银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两银子,〔金夹批:爽利。〕你若打得好时,再有赏你。”〔金夹批:爽利。〕那待诏接了银子,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买碗酒吃。” 〔金夹批:又爽利。○此特写鲁达有胸襟,有意兴,分明不是噇酒糟汉。○一铁匠要拉之同饮,而四五百禅人不闻偶过闻焉,嘲骂时师不小。〕 待诏道:“师父稳便。小人赶趁些生活,不及相陪。” 智深离了铁匠人家,〔金夹批:撇开铁匠妙。上只是写智深耳,若铁匠真去,如何是了。〕行不到三二十步,见一个酒望子〔金夹批:耀眼。〕挑出在房檐上。〔金夹批:此家挂酒望在檐边,是行到始见,与下望见别。〕智深掀起帘子,入到里面坐下,敲著桌子,〔金夹批:极力写。〕叫道:“将酒来。”〔金夹批:只三字描尽渴吻。〕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们的本钱,又赶出屋。因此,只得休怪。” 智深道:“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须不说是你家便了。” 〔金夹批:不犯妄语戒否?〕〔容夹批:佛。〕 那店主人道:“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休怪,休怪。” 智深只得起身,〔金夹批:羼提波罗,可怜可笑。〕便道:“洒家别处吃得,却来和你说话!”〔金夹批:虽极要忍,毕竟不是闭口而去,写得鲁达可怜可笑。〕〔容夹批:佛。〕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金夹批:又一样。○直挑出三字从鲁达心坎里跃出来。○前云房檐上,是到门首方见,此云望见直挑出在门前,则比之第一家,情更急,景更妙矣。〕智深一直走进去,〔金夹批:急情如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 〔金夹批:写得发极,定是第二家,不是第一家也。○尤好笑是卖与俺吃四字,俺之为俺苦矣,吃之为吃急矣。〕 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 智深不肯动身。〔金夹批:可怜可笑。〕三回五次,那里肯卖。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金夹批:急。〕 智深寻思一计,〔金夹批:一生不用巧,此处万分无奈,忽然用巧。〕“不生个道理,如何能够酒吃?……”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金夹批:又一样,○比前二家,酒定粗恶矣,不然,何故是个草帚。总之要极写鲁达久渴思浆光景,胡乱茅柴,胜于长行粥饭也。〕〔芥眉批:几处点缀酒招头,亦自不同。〕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傍村小酒店。智深走入店里来,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金夹批:四字锦心绣口。〕买碗酒吃。”〔容夹批:妙。〕庄家看了一看道:〔金夹批:一是鲁达生得怕人,一是旧奉山上法旨。〕“和尚,你那里来?”〔金夹批:犹言不是五台山来么?〕智深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金夹批:重宣此义。〕要卖碗酒吃。”〔金夹批:重说。○此句必要重说,不重说,不见燥吻之急。〕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师父,〔金夹批:既唤作和尚,又称云师父,一句而两头不照,活画庄家之轻他方而重五台也。〕我却不敢卖与你吃。” 智深道:“洒家不是。〔金夹批:四字情急吻燥之至。〕你快将酒卖来。”〔金夹批:三说,妙妙。〕 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 约莫也吃了十来碗,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金夹批:吃了十来碗方问到肉者,写酒怀浩浩落落,妙不要言。〕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金夹批:偏不是牛肉,偏要曲折到狗肉,极力写尽鲁达,绝倒。〕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砂锅里煮著一只狗在那里。〔金夹批:卖酒庄家尚不将狗肉来灶上煮,五台山禅林僧人却将狗腿大众中吃,谁是谁不是?〕智深道:“你家见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容夹批:佛。〕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金夹批:相传有此言,而实非也。〕因此不来问你。” 智深道:“洒家的银子有在这里!” 便摸银子递与庄家,道:〔金夹批:不称不看,盖难得者酒肉,银子何足道哉!〕“你且卖半只与俺。”〔容夹批:佛。〕那庄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金夹批:真实性尽性,妙文云涌。○少停吐出,臭不可闻。〕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金夹批:自从请了史进直至今日。〕用手扯狗肉,蘸著蒜泥吃:〔容夹批:佛。〕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容夹批:佛。〕吃得口滑,只顾讨,那里肯住。〔金夹批:乐。〕〔容夹批:佛。〕庄家到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罢!”〔金夹批:四字妙劝。○从庄家眼中口中写出酒兴。〕 智深睁起眼道:“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怎地?”〔金夹批:妙答。〕〔容夹批:佛。〕 庄家道:“再要多少?” 智深道:“再打一桶来。”〔金夹批:尽兴快活。〕 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把来揣在怀里;〔金夹批:不肯便尽,留作奇波。〕〔容夹批:佛。〕临出门,又道:“多的银子,明日又来吃。”〔金夹批:补完不称银子。〕〔容夹批:佛。〕吓得庄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他却向那五台山上去了。〔金夹批:过往僧人!〕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金夹批:亭子时辰到了。〕坐下一回,酒却涌上来;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道身体都困倦了。〔金夹批:即髀肉复生之叹。〕洒家且使几路看!”〔容夹批:佛。〕下得亭子,把两支袖子掿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发,只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刮刺刺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摊了亭子半边。 〔金夹批:初来时曾坐于此,而今已矣。〕〔容夹批:佛。〕〔余评:智深于亭子上打拳,非酒醉,乃武夫之常事矣。〕 门子听得半山里响,高处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步一颠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叫道:“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可不小!” 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只在门缝里张时,〔金夹批:妙笔,不张时,将使鲁达自述耶?〕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容夹批:佛。〕两个门子那里敢开。智深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金夹批:眼前奇景。〕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著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容夹批:佛。〕〔容眉批:妙人说妙话。〕〔袁眉批:从两个金刚身上生出一段打兴来,奇绝奇绝。〕跳上台基,把栅刺子只一扳,却似撧葱般扳开了;拿起一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门子张见,道:“苦也!” 只得报知长老。智深等了一会,调转身来,看著右边金刚,〔金夹批:两座金刚,两样打法。○敲了一回,等了一回,都是前日大创后,不敢使酒之辞,然已亭子金刚,天崩地塌矣。〕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 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袁眉批:有个金刚不动的,便有个倒得金刚的,非关力也。〕智深提著折木头大笑。〔金夹批:大笑妙,提了折木头大笑,又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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