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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举目看时,只见一个女子,骑着一匹川马,背后随着一个使女,也骑着一匹黑驴子,面前一个马保儿招呼着。那女子打扮俊俏,却将青纱罩蒙着脸。看官,原来北方风俗,因旱地多,妇女们往往骑头口,不足为奇。不似南方人,动动是船是轿。但是年轻的,只将青纱罩面,便是回避之意。闲话搁开,那女子到了庙前,跳下了头口。随后那个养娘也跳下来,倒也有颜色,将一个锦花包袱放在茶摊空桌上。众人看那女子,系一条湖色百折罗裙,上面盖着一件猩红湖绉袄子,窄窄袖儿,露出雪藕也似的手腕,却并不戴钏儿。肩上村着盘金打子菊花瓣云肩,虽然蒙着脸,脑后却露出那两枝燕尾来,真个是退光漆般的乌亮。那些来往的都立定了脚,那茶摊上的人都立将起来看。只见那个养娘打开锦花包袱,取出一个拜匣儿,一柄象牙销全折叠扇,一件对襟桃红花绣月色紫薇缎的罩衫儿。那女子接过衫儿披在身上,自己去系带儿。那养娘替他除下青纱罩儿来。不除时万事全休,一除去,那一声喝彩,暴雷也似的轰动。只道是织女擅离银汉界,嫦娥逃出月宫来。那女子埋怨养娘道:“你恁的这般性急!”

  只见绾着时兴的麻姑髻,包一顶珍珠点翠抹额,耳边垂着明月珰。那养娘递过扇子,又替他插上对凤头钗。那女子挪步前行,吩咐养娘道:“把头口交保儿管了,包袱亦交与他,你同我进去。”

  养娘应了,并纱罩亦交与马保,挟了那拜匣,约莫是香烛祝文之类,跟随进庙去了。有那些不学好的子弟们,一阵儿往山门里乱夹。众人没一个不称赞道:“好个绝色女子!”

  周通浑身觉得有些麻酥,正要打听,只见茶博士过来冲茶,说道:“方才那个进去的女娘,是我家的紧邻。他姓陈。”

  范天喜道:“你家里住在何处?”

  茶博士道:“在东大街辟邪巷。我自己的茶店在巷口,他就在巷里。他的父亲叫做陈希真,起先做过本处的南营提辖,如今告休在家。只得这个女儿,又没儿子。我自小看他大的,不知抱过多少回,今年十九岁了。方才他不看见我,不然他总叫我声。”

  范天喜道:“哦,不错,不错。莫不就是陈丽卿,又叫做女飞卫的?”

  茶博士道:“着,着,着,就是他!”

  范天喜摇着头道:“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老儿为何不同来?”

  茶博士道:“他老子一清早便到观里来听讲,此刻想未完毕。”

  忽听一个座头上叫“水来”,茶博士提着壶抢过去了。戴宗、周通问道:“怎么叫做女飞卫?”

  范天喜道:“二位不知,那陈希真表字道子,十分好武艺,今年五十多岁。却最好道教修炼,绝意功名,近来把个提辖也都告退了。高俅倒十分要抬举他,他只推有病,隐居在家。这个女儿天生一副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十二分喜欢,将生平的本事,教得他同自己的一般。那女子却伶俐,又自己习得一手好弓箭,端的百发百中,穿杨贯虱。他老子称他好比古时善射的飞卫,因此又叫他是‘女飞卫’。陈希真我素亦认识他,他自己日常如此说,所以晓得。”

  周通和戴宗都骇然说道:“这一个文弱女子,却那里看得他出!”

  别座几个吃茶的也听得呆了。

  三人又说了好一回闲话,那周通屁股上好象有刺的一般坐不住,说道:“何不进店去?”

  二人也起身,会了茶钞,拔步进庙。方才走进山门,只听里面发一声大喊,那些人潮水般的涌出庙来。三个人力大,不被人冲倒,只听得说:“高衙内今番着打坏了!”

  三人挨进看时,只见那个女子扎抹紧便,拈着一条杆棒,纺车儿也似的卷出来,两旁打倒了许多人,哪个敢去近他。戴宗等见他来得猛,又不好去劝,又恐怕凑着,只得盘在朱天君暖阁上。看时,那女子赶到山门边,人多拥挤不开。那女子大叫:“众位没事,暂闪一步!我单寻高俅的儿子!”

  众人那里让得开。那女子焦躁,撇下杆棒,把那些人一把一个的提开去,好似丢草把儿一般,霎时分开一条去路。那高衙内刚从人堆里挣出山门口,见女子来,叫声“阿也”,没命的跑。吃那女子三脚两步追上,抓小鸡一般拈来放在地上。周通等三人赶出来看时,只见那女子左手揪住高衙内的发际,直接下去,一只脚去身上踏定;右手提起粉团也似的拳头,夹颈脖子杵下去。有几个逃脱的闲汉,只远远的叫苦,哪个敢上前劝解。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拳头还未曾落去的时节,观里早跑出一个道士来,把那女子拦腰抱住,一手夺住拳头,喝道:“不要无礼,这是高衙内!”

  若不亏这道士劝住,有分教:阿鼻狱中添一色道饿鬼,佳人拳下断送浪子残生。不知那道士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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