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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这时熊经略兀自一语不发,一个劲儿猛喝,又喝了一二十斤下去,忽听厅外鼓乐大作,十几个精壮汉鱼贯而进,一色穿着棋布坎肩,紫花布短叉裤,光着两臂两腿,头上挽着抓头髻,鬓插鲜花,足踏芦鞋,每人两手捧定一个朱红大盘,每一盘内放着一尾炙香四溢的黄河大鲤鱼,分献各席。

  为首一个汉子长得一身细白皮肤,刺着遍身蓝靛花纹,面上却用烟煤涂得精怪一般,雄赳赳捧定鱼盘,步趋如飞,奔近熊经略席前,单膝点地,举盘过顶,尖咧咧地高喊一声:“请贵客用鲤!”

  小虎儿眼尖,早已看出这怪模怪样的汉子,是过天星乔装的鬼戏,正在暗暗直乐,却不料在过天星高喝一声,熊经略低头一瞪之间,猛见过天星一长身单臂托盘,倏地从腰间拔出明晃晃一柄尺许长两面开锋的牛耳尖刀,用刀锋戳起一大块鱼肉,腕上一攒劲,竟这样连刀带鱼,疾向熊经略口内送去。

  这一下,倒也出人意外,一厅的眼光正在集注那柄尖刀当口,猛见熊经略鼻子哼了一声,阔口一张,迎向刀锋,喀嚓一声,刀锋立断,嘴上一阵大嚼,霍地仰面一吐,厅上顶梁中间,当的一声,那寸许刀尖深深嵌入,众人眼光一阵晃乱,俱各骇然。

  过天星在他咬断刀锋之际,只觉虎口一震,暗暗生痛,心里一惊,正想放下鱼盘,收起断刀,转身便走,忽又听得熊经略在上面哈哈大笑道:“俺不是王僚,怎的你学起专诸来,这出戏未免唱得景不对题啊!”说罢,虎目一张,威稜四射,过天星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放下鱼盘,转身便走。

  过天星一转身,熊经略倏地眉头一皱,双手一拍肚皮,喊声要吐,众人以为灌下这许多酒去,真个捆不住要呕吐出来,万不料在这一瞬功夫,只见熊经略朝着过天星身后,大口一张,喉头嗤嗤一声怪响,匹练价冲出一道亮晶晶的水龙来,正喷向过天星背上,猛听得过天星啊哟一声,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被这条水龙直冲出厅外,跌下阶沿,最奇熊经略口中喷出来的那条水龙,原是喝下去的远年花雕酒,却不知他用甚么功夫,由口中喷出来,宛似千寻飞瀑,聚而不散,而且有这样大的力量,竟把过天星冲得跌出厅外,那条酒龙也跟着飞出厅外,才四散开来,化成酒雨。厅外立着的头目寨兵,被这阵酒雨,淋在头面上觉得滚热非常,隐隐生痛,可是厅内却点滴不沾,只嗅到厅外酒香,一阵阵直冲鼻管。这一下子,宛如奔雷骇电,席上的人相顾失色。

  因为塔儿冈各好汉,除出李紫霄功夫绝众,刚柔兼到,其余如黄飞虎以下,都是一身硬功夫,骤见熊经略这种惊人举动,实是见所未见,实猜度不到他,喷出酒来有这样大的力量,好笑熊经略兀自假充酒醉,在上面哈哈大笑道:“这位小专诸,难道纸做的不成,怎的被俺喷了一口酒,便喷得无影无踪呢?”

  一语未毕,当场电光一闪,李紫霄提着流光剑翩然离席而出,笑吟吟说道:“经略内家功夫,毕竟不凡,待妾也来班门弄斧,略献薄技,权当佐酒,不对地方尚乞经略指教!”

  语音清脆,宛同花外莺啭,众人正听得出神,蓦见柳腰一转,便将剑光错落,遍体梨花,身法略变,又似银梭乱掣,素练悬空,剑影人影,一时都无,只觉凉风飕飕,寒袭四座,正舞到酣处,猛听得上面熊经略霹雳般拍桌连呼:“好剑!好剑!”忽又喝一声,“且慢舞剑,俺有话说!”

  这一喝,众人又不知何事,李紫霄收剑现身,行如流水,走进熊经略席前,不喘不涌,从容问道:“经略有何吩咐,想是剑法平常,有污尊目,万祈不吝教诲为幸。”

  熊经略霍地立起身,抱拳说道:“女英雄端的好本领,但是俺有一句要紧的话,想问一声,俺看女英雄剑法家数,与俺同出一门,尤其是尊剑尺寸和剑光极为熟识,未知尊师何人,尊剑何处得来,可否见告?”

  李紫霄听他问得奇怪,便据实说道:“剑名流光,系先父遗物,妾一点微技,也是先父家传。”

  熊经略哦了一声,两只怪眼向上一翻,似乎满腹凄惶,忽又向李紫霄面上直注了半晌,才开口道:“这样说来,铁臂苍猿李飞虹便是尊大人了?”

  李紫霄吃了一惊,暗想父亲年青时的江湖外号,已二三十年没有人提起,晚年遁迹三义堡,不预外事,连三义堡都少有知道,怎的他会知道这样清楚呢?不禁迟疑半天,才问道:“经略怎知先父当年名号?”

  不料熊经略一语不发,劈手夺过流光剑,大踏步赶到厅中,双手持剑一举,向天大喊道:“师兄,师兄,想不到廷弼在这侘际无聊之时,会碰见师兄后人,现在俺已辜负你当年一番期望,只可隐迹埋名了。”喊毕,双目一闭,眼泪夺眶而出,洒豆般撒了下来。

  这番举动,比他用酒喷人,还来得突兀,连李紫霄也弄得惊疑不定,慌赶近熊经略身边,急问道:“经略如此情状,难道是先父好友吗?”

  熊经略虎目一张,兀自含着几滴英雄之泪,却把流光剑还与李紫霄,然后整色说道:“姑娘,你那时年纪尚幼,大约尊大人也未向你提及当年之事。俺与尊大人岂止好友,多年同门之谊,不同泛泛,想不到无意之间,会逢着姑娘,可喜姑娘长得一表非凡,深得师兄真传,只可惜师兄业已作故,不能同俺一叙久阔了。”说罢,抚胸长叹,沉痛非常。

  李紫霄一听他是父亲同门,又悲又喜,慌忙招手把小虎儿唤至跟前,一同向熊经略跪下行礼,只喊:“叔父!”

  熊经略一看小虎儿长得英秀非凡,扶起两人,问道:“这孩子是侄女何人?”

  李紫霄凄然说道:“先父一生,只侄女姊弟二人,这便是舍弟虎儿。”

  熊经略大喜,一蹲身,抱住小虎儿,左看右看,又用手把小虎儿骨骼上下揣摸了一下,一长身,哈哈笑道:“我师兄一生行侠仗义,当然盛德有后。此子骨骼非常,倘能得着名师指授,不要走入邪途,将来不可限量。贤侄女尚须好好教导才好。”

  这时黄飞虎、翻山鹞等本已惊服熊经略本领奇特,忽又见他们认起父辈交谊来,大家自然离座道贺。李紫霄于无意中,逢着父亲同门,又是赫赫有名的熊经略,自然格外高兴,彼此又重整杯盘请熊经略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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