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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不料俺一到京,没有几天,便打听得消息不好,奸宦密布爪牙,把经略困在天牢,想下毒手,心里一急,日夜乔装到各处探听,今晚去到天牢,正想寻找经略所在,忽见天牢下面纷纷骚动,只见无数禁军,挨狱查点,像是逃了要犯似的,俺们正在疑惑,忽见几个红袍纱袍的人,低低地商量一阵,立时拉着狱官,跑出天牢,各自翻身上马,一窝蜂飞也似的奔去。

  俺们二人暗地一商量,想探个究竟,便在屋面上飞赶下去,赶了一程,远远见那几个官员,在这寺院相近的奸宦门前下马,个个躬身从角门进去了,俺们也顾不得危险,施展小巧之技,跳进府内,翻墙越脊,居然被俺们找到一所富丽堂皇的厅舍。那几个官员和天牢的狱官,直挺挺跪在地上,见那居中雕花披绣的座上,坐着一个白胖胖、疏髯细目的人,想这人定是奸宦魏忠贤,如果我们要替经略报仇,真是一举之劳,却因未见过经略的面,不敢造次。

  我们在屏风后面,一面张望,一面侧着耳细听,隐约地听得穿红袍的官儿,禀诉说,天牢内逃走熊廷弼,俺们听到这样消息,高兴得几乎忘其所以,在这时候,忽然进来许多雄赳赳的卫士,在厅中四角分站着,那时咱们藏身不住,只得悄悄退出,退到厅外只见人来人往,灯光耀目,俺两人急忙掩避,正在焦急当口,恰好奸邸内院起了风波,接着厅内奸宦率领着百官卫士,一窝蜂奔到后院去了,俺们两人趁着厅内无人,跳出相邸,奔回这寺院,现在我们既然幸遇经略,俺们这趟总算没有丢脸,咱们是由河南塔儿冈而来,奉总寨主李紫霄之命,务必请经略屈驾往河南本山一游!”

  原来那两个汉子,正是路鼎、袁鹰儿二人,他们奉了李紫霄之命,奔到京城来营救囚在天牢的熊经略,他们为了掩饰形迹,寄住在这个开元寺内,他们日夜乔装去探听,终为戒备森严,无法下手。这时他们正由奸宦府邸探听回来,虽然得着熊经略已脱出天牢消息,但路鼎心中倒更怏怏不乐了。他是想自己婚姻,完全系在这位熊经略身上,今他自己脱牢而去,茫茫大地,再到何处去找,这时偏偏那驼背老道,走近身来讨取借他的两件破道袍,他们借这两件破道袍时,原说好是暂借一用,走时非但还他原衣,还得重重地酬谢他。

  这时路鼎正在闷闷不乐,见那老道又来面前,絮叨个不休,不禁破口大骂。在这当口,蓦见手上横着一剑,一个仪表威武的伟丈夫,大踏步进到屋来,后来定睛细看他的面貌,与李紫霄所说的相似,这时袁鹰儿也看出来了,又见他腰间挂着一个朱漆葫芦,两人越发地认定了,这才跪在楼板上叩见行礼。

  这时熊经略一听路鼎说到此处,便收起宝剑,向二人拱手道:“俺正是熊某,不知两位从何处认识俺来?”

  两人一听熊经略自己承认,高兴非常。

  袁鹰儿接着道:“经略的相貌,俺二人离本山塔儿冈时,向二位求救的参将问明的。”说着又一指熊经略朱漆葫芦道,“经略常带一只朱漆葫芦也是两位参将说的,所以俺两人才认定是经略。”

  说着与路鼎重再下跪叩见,熊经略拦不住,只好倒身还礼。三人行礼毕,彼此坐下,熊经略正想开言伸谢,忽听楼梯响动,只是那驼背老道,提着一壶茶进来。他一见熊经略同他们二人促膝坐着,不由得惊愕。

  熊经略看他可怜,从怀里摸出一点碎银,随手递与他道:“这两位是俺的朋友,这点银子你先拿去,替俺们置点吃的喝的,也许我们就要离开此地,到时再好好犒赏便了。”

  那老道接着银子,满脸堆下笑来,连声地喊谢,转身跑下楼去。这时楼外已现晓色,寺外一片森林,隐约可见,熊经略一看天已大亮,猛想起一桩事来,慌向二人道:“两位带的假面具巧妙绝伦,未知俺可用否?”

  袁鹰儿道:“幸而经略一问,把俺提醒,经略此后遨游天下,正用得着这件东西。”说着在腰间掏出一瓶药来,接着又道,“俺们带的面具,无非遮掩一时罢了,白天在街上走,到底有点破绽,这一种药名叫换形丹,擦在面上,真有脱胎换形之妙,非但皮肤变色,连五官都能改样,不过只可变丑不能变俊罢了。”

  熊经略笑道:“这样甚妙,俊丑没有关系,俺还希望越丑越好哩,这事便请袁兄费神吧!”

  袁鹰儿道:“经略改换面貌,只是要耽搁一天了,因为擦上药要两个时辰,才能药性发作,药性一发足,面部起了变化,虽然没有多大痛楚,但要经过一夜功夫,才能同平常人一般,以后无论如何擦洗不掉,要用俺的解药,方能恢复本来面目,因此俺不用它,只用假面具应急。经略如愿换形,只好再勾留一天。”

  熊经略道:“此地还偏僻,我们在此多留一天,谅也无妨。俺改了形容,不论何时,咱们都可大摇大摆地出去。事不宜迟,请袁兄施药吧。”

  袁鹰儿便把药粉用水调和,替熊经略连颈带脸敷在面上,说也奇怪,熊经略一经擦上这些药粉,不到两个时辰,顿觉面如火热,一忽儿变成黑里变紫的面孔。

  两人齐声道:“真真妙药,倘使有人到此,谁能认得是经略呢!”

  这时那老道左右提壶酒,右手托着肴盘,走了进来,一见熊经略,吓得望后连连倒退,颤抖抖地问道:“这位是谁?那位恩爷又上哪儿去了呢?”

  袁鹰儿笑道:“你问的那位客官,早已走了。”说着接过酒肴,摆在桌上,放好杯箸,招呼着一同坐下,喝起酒来。

  那老道愣在一旁,惊疑不止,这时路鼎让他喝酒,老道颤巍巍地说道:“请你老用,诸位怎的不待那位同吃呢?”

  袁鹰儿大笑,明白他记罣着熊经略允许犒赏他的一着,随即掏出二两重的一块银子,丢在桌上说道:“那位客官走的时节,留出这块银子,说是赏给你的。”

  那老道哪里见过这样大的整块银子,不由心花大放,伸出鸡爪似的手,把银子一捞在手中,谢了一阵,笑嘻嘻地走向楼下去了。

  这里熊经略等三人,喝着酒谈话。

  袁鹰儿诚恳说道:“现在经略形容已改,明日咱们可以离开此地,俺想经略一时尚无安身之所,何妨先到河南小寨一游,略消胸中肮脏之气。那边非但有俺们久仰经略的一般弟兄,还有经略两位部下都在渴盼着呢,务求经略同俺们屈驾一趟。”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委婉,熊经略想了一想便也应允下来。这天三人便在寺内休息,并不出门,到了晚上,熊经略觉得面上已无动静,奔到楼下老道房内,寻着一面镜子,在灯光下照了一照,连自己也吃了一惊,只见镜内面目全变,鼻凹嘴裂,两个撩天鼻孔,一双歪斜怪眼,满颊疤痕,衬着一张灰紫色的面孔,真同活鬼一般,看了半晌,推镜哈哈大笑,索性除了头上绸巾,披散长发,立时变成鸡巢似的毛头,愈发增加了几分怪相,又把自己一件宽袖长袍脱卸,硬向老道对换了一下,把老道百年不离的一件七穿八洞泥垢道袍,绷在身上,脚上也换了草履,却把那个朱漆葫芦和宝剑系在贴身腰上,这一改装,把旁边老道看呆了。

  熊经略转身向老道笑道:“你只管自去睡觉,咱们明晨就要离开此地。”说着竟自走出屋来。

  熊经略回到楼屋,路、袁两人也是一惊,一齐笑说道:“经略这样一改变,越发的看不出了。”

  不防熊经略哈哈的一声狂笑,接着一声长叹,路、袁两人不敢再向其说话,沉默半晌,就各自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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