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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 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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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圖》授受考 自漢以來,諸儒言《易》莫有及《太極圖》者,惟道家者流有《上方大洞真元妙經》,著太極三五之說。唐開元中,明皇為制序。而東蜀衛琪注《玉清無極洞仙經》,衍有無極、太極諸圖。按:陳子昂《感遇詩》:“太極生天地,三元更廢興。至精諒斯在,三五誰能征。”三元,本律曆誌陰陽至精之數。三五,本魏伯陽《參同契》。要之,太極圖說,唐之君臣,已先知之矣。 陳摶居華山,曾以《無極圖》刊諸石,為圜者四,位五行其中。自下而上,初一曰玄牝之門,次二曰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次三五行定位,曰五氣朝元;次四陰陽配合,曰取坎填離;最上曰煉神還虛,復歸無極。故謂之《無極圖》,乃方士修煉之術爾。相傳摶受之呂岩。岩受之鍾離權,權得其說於伯陽,伯陽聞其旨於河上公,在道家未嘗詡為千聖不傳之秘也。 元公取而轉易之,亦為圜者四,位五行其中,自上而下,最上曰無極而太極,次二陰陽配合,曰陽動陰靜;次三五行定位,曰五行各一其性;次四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最下曰化生萬物,更名之《太極圖》,仍不沒無極之旨。由是諸儒推演其說,南軒張氏謂元公自得之妙,蓋以手授二程先生者,自孟氏以來,未之有也。晦庵朱子謂先生之學,其妙具於《太極》一圖。山陽度正作《元公年表》,書慶曆六年,知虔州興國縣程公向,假倅南安,因與先生為友,令二子師之。時明道年十五,伊川年十四爾。其後先生作《太極圖》,獨手授之,他莫得而聞焉。 考是年元公以轉運使王逵薦移知郴縣,自是而後,二程子未聞與元公覿面,然則從何地手授乎?伊川撰《明道行狀》:“先生為學,自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誌,未知其要,泛濫於諸家,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反求諸六經,而後得之。”繹其文,若似乎未受業於元公者。不然,何以求道未知其要,復出入於老釋也邪?潘興嗣誌元公墓亦不及二程子從遊事。明道之卒,其弟子友朋若范淳夫、朱公向、邢和叔、遊定夫,敘其行事,皆不言其以元公為師,惟劉斯立謂從周茂叔問學,斯猶孔子問《禮》於老子,問《樂》於萇弘,問官於郯子雲然,蓋與受業有間矣。呂與叔《東見錄》,則有昔受學於周茂叔之語。然弟子稱師,無直呼其字者,而遺書凡司馬君實、張子厚、邵堯夫,皆目之曰先生。惟元公直呼其字,至以窮禪客目元公,尤非弟子義所當出。且元公初名惇實,後避英宗藩邸嫌名改惇頤。夫既以學傳伊川矣,不應下同其名,而伊川亦不引避。昔朱子表程正思墓,稱其名下字同周程,亟請其父而更焉。孰謂二程子而智反出正思下哉!此皆事之可疑者也。 ▼浙江分地考 浙江布政使司,初設,所轄九府而已。嘉興、湖州,統於直隸。故《實錄》洪武九年十二月,書直隸湖州、嘉興諸府水災,遣戶部主事趙乾等賑給。十一年五月,敕工部定歲造軍器之數,其書嘉興、湖州,亦冠以“直隸”字。至十四年四月,復置巡檢司,嘉興府一:嘉興縣之杉青閘;湖州府三:烏程縣之後潘,德清縣之下塘、新市。仍以直隸文冠之。宋濂《京畿鄉闈紀錄序》:“洪武辛亥秋八月,洊當鄉貢之期,凡畿內三州十七府之士,皆歡忻相告,裹長而奔走,儀曹具以狀聞。”所十七府者,直隸之府十四,其一廣德,四年以後,始降為州,合嘉興、湖州而共計之也。天台徐一夔《送趙鄉貢序》:“元置行省於浙,領郡三十二,杭隸焉。今領郡九,杭亦隸焉。”崇德貝瓊《縠江漁者詩序》:“洪武五年秋,校文浙江。太末徐復禮,迫有司命,起與九府之士俱,遂與四十人之選。”鄞人鄭真《跋同年錄》:“洪武壬子秋,浙省承詔旨,合九郡之士試之,得四十名,上諸京師。”又《送何本道還金華序》:“洪武五年,詔命三年疊試,於是浙江所屬九郡,以其名上之行省,而金華何本道與焉。”其九郡者,嘉興湖州不在其內。逮洪武十四年十一月,始以二府改隸浙江。 考清類天文分野之書,於洪武十七年進呈,二府沿革,只書今屬浙江布政司,語焉勿詳,後之人罔聞知,由是柳琰、鄒衡、趙瀛、劉應鈳誌《嘉興》,勞鉞、栗祁、張鐸誌《湖州》,俱不言分地本末。惟仁和夏時正撰《杭州府誌》,獨:“元至正二十六年十一月,皇朝平浙,置浙江等處行中書省,領府九。洪武九年,改為浙江等處承宣布政使司。十五年,割直隸嘉、湖二府隸浙江,領府十一。”又:“洪武三年,詔開科舉,浙江行省,即杭州府學之西為貢院。合試九府之士,書之特詳。嘉靖中,武進薛應旂修《通誌》,自言郡縣誌可采錄者十無一二。顧夏氏之誌具在,何漫無考稽。 夫畫野分疆,地誌之大綱,乃置而弗書。後之紀方輿者,率本《通誌》,則紕繆多矣,作《浙江分地考》。 ▼呂塚考 半邏之南有呂塚,相傳謂吳孱陵侯蒙塚也。考《吳誌》,蒙卒於公安,史不言其葬處,而盛弘之《荊州記》:“長沙蒲圻縣有呂蒙塚,塚中髑髏極大,蒙形既長偉,疑即蒙髑髏。則塚之在楚可信矣。按:漢末黃巾之亂,吳有許昇妻呂榮,不辱於賊,為所殺,糜府君斂錢葬之嘉興南,土人號義婦堰。然則呂塚殆呂榮之塚,其音聲相近,遂訛榮為蒙爾。地名之傳於今,往往非昔,即以嘉興論,如由拳之訛為油潭,西埏之訛為西縣,蹲賓之訛為蒸餅,射襄之訛為壽香,新塍之訛為新城,徐彎廟之訛為徐偃王廟,蓋不可勝數矣,書以俟記地誌者正之。 ◎辨 ▼《尚書》古文辨 《尚書》古文,出孔子壁中。安國,孔子後,悉得其書。考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以授都尉朝倪寬。於時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班固謂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諸篇,多古文說。考諸《史記》,於《五帝本紀》載《堯典》、《舜典》文。於《夏本紀》,載《禹貢》、《皋陶謨》、《益稷》、《甘誓》文。於《殷本紀》,載《湯誓》、《高宗肜日》、《西伯戡黎》文。於《周本紀》,載《牧誓》、《甫刑》文。於《魯周公世家》,載《金縢》、《無逸》、《費誓》文。於《燕召公世家》,載《君奭》文。於《宋微子世家》,載《微子》、《洪範》文。凡此皆從安國問故而傳之者,乃孔壁之真古文也。然其所載不出二十九篇外,惟《湯誥》載其文百三十字,《太誓》載其文九十七字。良由十六篇未奉詔旨立博士設弟子,安國不敢私授諸人。故自膠州庸生而下,至於桑欽所習者,仍二十九篇而已。 東漢之初,扶風杜林得漆書於西州,以授徐巡、衛宏,於是賈逵作訓,馬融作傳,鄭康成注解,餘若尹敏、孫期、丁鴻、劉祐、張楷、孔喬、周磐,類從漆書之學,初不本於安國。而孔穎達《正義》,謬稱孔所傳者,賈逵、馬融等皆是。又言鄭意師祖孔學,而賤夏侯、歐陽等,由穎達不察見古文字,即以為安國所傳,亦粗疏甚矣。漆書古文,雖不詳其篇數,而馬、鄭所注實依是書,陸氏《釋文》,采馬氏注甚多,然惟今文暨小序有注,亦無一語及增多篇文,是賈、馬、鄭諸家未睹孔氏古文者也。 《後漢書·孔僖傳》自安國以下,世傳《古文尚書》,《連叢子》亦載孔大大與僖子季彥問答。大大曰:“今朝廷以下,四海以內,皆為章句內學,而君獨治古義,盍固已乎。”季彥答曰:“先聖遺訓,壁出古文。臨淮傳義,可謂妙矣。而不在科策之例,世人固莫識其奇,賴吾家世世獨修之。”若是則壁中之書,僖家具存矣。獨怪肅宗幸魯,遇孔氏子孫,備具恩禮。僖家既有臨淮傳義,其時上無挾書之律,下無偶語之禁,何不於講論之頃,一進之至尊。上之東觀,乃秘不以示人乎?竊意僖家古義,亦無異博士所傳之篇目,是僖亦未睹孔氏增多之古文也。 趙岐注《孟子》,高誘注《呂覽》,杜預注《左傳》,遇孔氏增多篇內文,皆曰逸書。惟許慎《說文序》謂《易》稱孟氏,《書》孔氏,《詩》毛氏。夫以賈、馬、鄭諸儒,均未之見,許氏何由獨得之?其撰《五經異義》,於舜典禋於六宗。一六宗者,上不謂天,下不謂地,旁不謂四方,居中恍惚,助陰陽變化,此歐陽生、大小夏侯氏說也。一《古尚書說》,六宗者謂天宗三、地宗三。天宗,日、月、北辰也。地宗,岱山、河海也。日月為陰陽宗,北辰為星宗,岱山為山宗,湖海為水宗。所謂《古尚書說》者,賈逵之說,本之漆書者也。使許氏稱孔氏書,則四時寒暑日月星水旱之氣,亦必舉之矣。乃僅述歐陽、夏侯、賈氏之說,則慎實未見孔氏古文者也。 譙周《五經然否論》援《古文書說》,以證成王冠期,考今孔傳無之,則周亦未見孔氏古文者也。《正義》謂王肅注《書》,始似竊見孔傳,故注亂其紀綱為夏太康時,然考陸氏《釋文》,所引王注不一。並無及於增多篇內隻字,則肅亦未見孔氏古文者也。 《正義》又:“《古文尚書》,鄭衝所授,衝在高貴鄉公時,業拜司空。高貴鄉公講《尚書》,衝執經親授,與鄭小同俱被賜。使得孔氏增多之書,何難上進。其後官至太傅,祿比郡公,幾杖安車,備極榮遇,其與孔邕、曹羲、荀顗、何晏,共集《論語》訓注,奏之於朝,何獨孔書止以授蘇愉,秘而不進。又《論語解》雖列何晏之名,衝實主之。若孔書既得,則或謂孔子章引書,即應證以君陳之句,不當復用包咸之訓,謂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辭矣,竊疑衝亦未見孔氏古文者也。 《正義》又引《晉書》,皇甫謐從姑子外弟梁柳,得《古文尚書》,故作《帝王世紀》,往往載孔傳五十八篇之書,夫士安既得五十八篇之書,篤信之,宜於《世紀》均用其說。乃孔傳謂堯年十六即位,七十載求禪,試舜三載,自正月上日至堯崩二十八載,堯死壽一百一十七歲,而《世紀》則:“堯年百一十八歲。”孔傳謂“舜三十始見試用,歷試二年,攝位二十八年。即位五十年,升道南方巡守,死於蒼梧之野,而葬焉,壽百一十二歲”。而《世紀》則:“舜年八十一即真,八十三而薦禹,九十五而使禹攝政,攝五年,有苗氏叛,南征,崩於鳴條,年百歲。”孔傳釋“文命”,謂外布文德教命,而《世紀》則:“足文履已,故名文命,字高密。”孔傳釋“伯禹”,謂禹代鯀為崇伯。而《世紀》則:“堯封為夏伯,故謂之伯禹。”孔傳釋《呂刑》:“呂侯為天子司寇”,而《世紀》則“呂侯為相”。所述多不相符,竊疑謐亦未見孔氏古文者也。 然則增多十六篇,自漢迄西晉,蔑有見者。一旦東晉之初,古文五十九篇俱出,而並得孔氏受詔所作之傳,學者有不踴躍稱快者乎?於焉諸儒或說大義,或成義疏,或釋音義,越唐及汴宋,莫敢輕加擬議。南渡以後,新安朱子始疑之。伸其說者,吳棫、趙汝談、陳振孫諸家,猶未甚也。迨元之吳澄,明之趙汸、梅鷟、鄭瑗、歸有光、羅敦仁,則攻之不遺餘力矣。 蓋自徐邈注《尚書逸篇》三卷,晉人因而綴輯,若拾遺秉滯穗以作飯,集雉頭狐腋以為裘,於大義無乖。而遺言足取,似可以無攻也。論其大略,傳文之可疑者,安國嘗注《論語》矣。《堯曰篇》“予小子履”十句注:“是伐桀告天之文。”《墨子》引《湯誓》若此,而傳以釋《湯誥》,在克夏之後,雖有周親二句注:“親而不賢則誅之,管、蔡是也。”仁人,謂箕子、微子,來則用之。而傳則,紂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傳注出自一人之手,而異其辭,何與?《史記·殷本紀》:殷之太師、少師持其祭器奔周。《周本紀》:紂殺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奔周。《宋世家》:微子數諫紂,紂弗聽。及去,未能自決,乃問於太師、少師,太師、少師勸微子去,遂行。則今文《微子篇》所父師、少師,自有其人。史遷受書於安國,其說必本於安國也,乃今孔傳:父師、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干也。夫三仁皆殷王子父師,若係箕子,殷人尚質。其語兄之子必呼其名,惟出於疵之口,故稱微子曰王子也。班氏《古今人表》亦書太師疵、少師強姓名,流傳有自,而偽托孔傳者不知也。至於《賄肅慎之命》注:“東海駒驪、扶餘、馯貊之屬,武王克商,皆通道焉。”考《周書·王會篇》北有稷慎,東則濊良而已,此時未必即有駒驪、扶餘之名。且駒驪主朱蒙,以漢元帝建昭二年始建國號,載《東國史略》,安國承詔作書傳時,恐駒驪、扶餘尚未通於上國,況武王克商之日乎? 序文之可疑者:《三墳》言大道,《五典》言常道。遁辭易窮,分之無可分也。讚《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無稽勿聽,刺之無可刺也。古文之存於今者,惟《岣嶁禹碑》,奇古難識。其諸壇山石,岐陽獵碣,以及夏殷周鼎鍾鬴鬲敦卣盤鳦之屬,並不作科斗文。何獨孔壁所藏書獨用之,殆不過張皇其辭,以欺惑後世焉爾。又言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此金華王柏所:古文之書,初無補於今文,反賴今文而成書者已。且如司馬氏問故於安國,載入《史記》諸篇,字句多別。今四十九篇中,凡今文所有,悉與伏生所授無異辭,則作序者初不見孔壁古文,僅增多二十五篇而已。且班固《漢誌》,劉歆《移太常博士書》,荀悅《漢紀》,顏師古注《漢書》,增多祗十六篇。而安國承詔為五十九篇作傳,若是,則諸家所,翻不足信也。 《史記·孔子世家》稱“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早卒。”《自序》有:“予述黃帝以來,至太初而訖。”又:“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是安國之卒,本在太初以前。若巫蠱事發,乃征和二年;距安國之沒,當已久矣。《漢紀》孝成帝三年,劉向典校經傳,考集異同。於《古文尚書》:“武帝時,孔安國家獻之。”則知安國已沒,而其家獻之。《漢書》、《文選》,鋟本流傳,偶脱去家字爾。若班氏:“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乃史家追述古文所以不列學官之故;而《序》言會國有巫蠱事,經籍道息。乃出自安國口中,不亦刺繆甚乎?自高齋十學士登之《文選》,後之學者,遂不敢非,是不可以不辨。 ▼五羖辨 《孟子》:“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趙岐注:“人言百里奚自賣,五羖羊皮,為人養牛,自賣句截。五羖羊皮為人養牛,蓋言衣此食牛也。”朱子《集注》:“人言其自賣於秦養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為之食牛。殆言因自鬻得五羊之皮。解者遂疑鬻身止得五羊皮,非已。扊扅歌:‘百里奚,初娶我時五羊皮。’又曰:‘西入秦,五羖皮。’”然則奚蓋服五羊之皮入秦者,紉五羊為裘,毛之最豐,而賤者所服也。曩客代州,言之李孔德,孔德不以為然。偶讀范處義《詩補傳》,釋《羔羊之詩》:“素絲必以五,言蓋合五羊之皮為一裘。循其合處,以素絲為英飾也。百里奚衣五羊之皮,為秦養牲。蓋仿古制,古之羔裘。其製甚精,養牲者被五羊之皮。蓋賤者之服,而《召南》在位之君子亦服之,非節儉而何?”其說竟與予合。按《史記》,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執之,繆公聞百里奚賢,欲重贖之,恐楚人不與,乃使人謂楚曰:“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請以五羖羊皮贖之楚。”楚遂許與之。蓋百里奚在秦,五羖其素所被服,繆公慮楚不信,故以奚所衣之服與之,不然,則五羖微物,楚人豈貪之乎?太原閻百詩好駁正注疏之失,作《孟子劄記》,書此質焉,並以寄孔德。 ◎原 ▼原教 始為三教之說者誰與?其小人而無忌憚者與?生民之初,草衣而血食,露處而野合。聖人者出,教之田里,教之樹畜;養生之本既具,然後修道以明之:其理,身心性命;其治,家國天下;其端,禮樂刑政;其文,《易》《詩》、《書》、《禮》、《春秋》。 蓋自庖犧氏作,而伊耆、軒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以數聖人損益之,而教已大備。初未嘗有所不足,必待佛老之說以濟之也。佛老者,持過高之論,行不近人情之事。不耕,則無食。不蠶,則無衣。無男女,則生人之道息。無上下,則紛爭之漸起。以彼其說行之國中,蓋有時而窮,則相率聚於中國。食人之食,居人之廬,陽叛聖人之言,而陰收聖人之教之利。愚者不察,遂惑其說,至等聖人之教三之。嗚呼!彼之所奉者一,而我之所奉者三,曾彼之勿若矣。天下之理,出乎剛,則入乎柔;出乎陽,則入乎陰;出乎君子,則入乎小人;未有兩是者也。惟內無所主,則死生禍福戰於中。其初守道不篤,持論兩端,其究歸於無所忌憚,而獲罪名教。當是非可否之際,倡為調停之說者,未有不流為小人者也。 且所謂教者何哉?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教而已矣。舜命契曰:“敬敷五教。”孟子曰:“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故曰:“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為人父者也。教以弟,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君者也。”彼二氏者,既已棄絕其人倫事物之常,將何以副教之名哉?子路問為政,夫子告之以正名,謂名之不正,至使民無所措其手足,若是其甚也。世之儒者,誦聖人之言,而安於三教之目,其亦罪人矣夫? ▼原刑 墨、劓、剕、宮、大辟,非舜之五刑也。舜以命皋陶者,流也,鞭也,撲也,贖也,賊也。象以典刑,五者是已。《甫刑》曰:“苗民勿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斯則劓刵椓黥之謂,肉刑之始矣。刑者,一成而不變,聖人之所甚不忍也。故就典刑命士,流者宥之,鞭撲者贖之。若夫怙終不悛,則法在必誅。賊之為言殺也,《春秋傳》“晉侯使鉏麑賊趙盾”是也。相古有虞之世,畫象而民知禁,赭衣墨幪,別其冠服,使觸罪者知恥悔過,得以自新。自五虐之刑作,殘其形,毀其體膚,斷者不可復續,終其身不敢與士民齒,將無所用恥焉。彼夫劓、刵、椓、黥,在苗民發聞惟腥。舜方哀矜庶戮之不辜,務遏絕之。豈反效尤而以至仁用至不仁之法乎?荀卿有:“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斯言是也。乃班固《漢誌》,援俗說著論,以為禹承堯舜之後,自以德衰而制肉刑。昔者鄭子產鑄《刑書》,叔向非之。其言曰:“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其《禹刑》、《湯刑》者,初未嘗指為肉刑,而班氏實之。孔氏《書傳》稱呂侯以穆王命,作《書訓》,暢夏禹贖刑之法:夏刑大辟二百,臏辟三百,宮辟五百,劓墨各千。不知何所據依,殆無稽之言爾。愚考肉刑,夏莫之用,商亦無明征。《伊訓》:“臣下不匡其刑墨。”出《古文尚書》,未足深信。迨《周官》分職,乃掌之司刑,墨者守門,劓者守關,宮者守內,刖者守囿。然則肉刑其昉於周與?穆王閱實其罪,許罰以鍰,是亦不忍人之政矣。蓋至漢而文帝始除之,仁人哉!俾五虐之刑絕於世,可謂盡心焉已。顧腐儒之論,尚謂肉刑當復,豈不謬哉!作《原刑》,告後之君子,治《書》者兼可明孔傳之偽焉。 ▼原貞 表貞婦之里而旌其門,自後世始也。然則古人未之重與?曰:在《易》《恒》之《大過》曰:“恒其德,貞,婦人吉。”古之人以為從一而終者,出乎義之宜,無足異也。曰:女子未嫁而夫死,終身不嫁焉,可謂異矣。顧經傳亦莫之詳,何與?曰:先王制禮,用以防民之所不足,期合乎人事之宜而已。未昏而夫死,既葬而除服,服除而嫁,人事之常也。其或終身不嫁,蓋禮之過焉者也,此經傳之所未詳也。 嗚呼!自昏姻之禮廢,而夫婦之道苦,民至有自獻其身者矣。《蒙》之《蠱》曰:“見金夫,不有躬。”貞也者,後世之所難,雖過於禮焉,苟合乎從一之義,是則君子之所深取耳。曰:古者女未廟見而死,不遷於祖,不祔於皇姑,歸葬於女氏之黨,示未成婦也,而況其未昏者乎?謂之從可乎?曰:夫婦之道,守之以恒,而始之以感。夫男女異室,無異火澤之相暌,自將之以行媒之言,信之以父母之命,委之以禽,納之以純帛,則猶山澤之通氣。其感與之理已深,故曰男女暌而其誌通也。因其所感,不以死生異其誌,乃所謂恒其德也。《春秋·僖公九年》書“伯姬卒”。《文公十有二年》書“子叔姬卒”。公羊、穀梁二子《傳》曰:“許嫁矣,字而笄之;死,則以成人之喪治之。”禮,女子未許嫁而笄,燕則鬈首。許嫁,笄而字,則為之纓。蓋至嫁而後主人親脱之。凡此者,明係屬於人,所以養貞一也,則從之之義也。 曰:趨喪而哭,禮與?曰:記有之: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婿齊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斬衰而吊焉。鄭康成、范寧皆主其說,其誰曰不可也? 曰:然則死可以合葬與?曰:《周官》媒氏掌萬民之判,禁遷葬與嫁殤者。未昏而合葬,是嫁殤也。曰:生不得結其衤離,死不得同其葬,是人事之最可憫者矣。旌表焉,不可以已也。曰:此有司之事也。彼女子之貞,惟知一其誌以恒夫婦之道而已。又豈樂有聞於鄉里而為之者乎? 山陽高於,其兄之子昂聘大河衛蔣氏之女,未娶而夭。女趨喪而哭甚哀,自誓不嫁,每歲寒食,必往祭昂之墓。年五十餘矣,而有司莫知也,世儒拘牽之見,謂女尚未嫁,不當輒詣夫家撫棺而哭。而鄉里憫其守者,謂死即可以合葬於昂之墓,皆非也。高子習於禮,而克明貞女之誌,故不請於有司,乞予文述其事,予遂原貞女之誌行合乎經義者告之,而載之世史者不復詳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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