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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伊川先生語四(5)


  問:「命與遇何異(張橫渠云:「行同報異,猶難語命,語遇可也」)?」先生曰:「人遇不遇,即是命也。」曰:「長平之戰,四十萬人死,豈命一乎?」曰:「是亦命也。只遇著白起,便是命當如此。又況趙卒皆一國之人。使是五湖四海之人,同時而死,亦是常事。」又問:「或當刑而王,或為相而餓死,或先貴後賤,或先賤後貴,此之類皆命乎?」曰:「莫非命也。既曰命,便有此不同,不足怪也。」

  問:「人之形體有限量,心有限量否?」曰:「論心之形,則安得無限量?」又問:「心之妙用有限量否?」曰:「自是人有限量。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氣,苟不通(一作用)之以道,安得無限量?孟子曰:『盡其心,知其性。』心即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只是一個道。苟能通之以道,又豈有限量?天下更無性外之物。若云有限量,除是性外有物始得。」

  問:「心有善惡否?」曰:「在天為命,在義為理,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心本善,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若既發,則可謂之情,不可謂之心。譬如水,只謂之水,至於流而為派,或行於東,或行於西,卻謂之流也(在義為理,疑是在物為理)。」

  問:「喜怒出於性否?」曰:「固是。才有生識,便有性,有性便有情。無性安得情?」又問:「喜怒出於外,如何?」曰:「非出於外,感於外而發於中也。」問:「性之有喜怒,猶水之有波否?」曰:「然。湛然平靜如鏡者,水之性也。及遇沙石,或地勢不平,便有湍激;或風行其上,便為波濤洶湧。此豈水之性也哉?人性中只有四端,又豈有許多不善底事?然無水安得波浪,無性安得情也?」

  問:「人性本明,因何有蔽?」曰:「此須索理會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雖荀、揚亦不知性。孟子所以獨出諸儒者,以能明性也。性無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則自堯、舜至於途人,一也。才稟於氣,氣有清濁。稟其清者為賢,稟其濁者為愚。」又問:「愚可變否?」曰:「可。孔子謂上智與下愚不移,然亦有可移之理,惟自暴自棄者則不移也。」曰:「下愚所以自暴棄者,才乎?」曰:「固是也,然卻道佗不可移不得。性只一般,豈不可移?卻被他自暴自棄,不肯去學,故移不得。使肯學時,亦有可移之理。」

  凡解文字,但易其心,自見理。理只是人理,甚分明,如一條平坦底道路。《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此之謂也。且如《隨》卦言「君子向晦入宴息」,解者多作「遵養時晦」之「晦」。或問:「作甚晦字?」曰:「此只是隨時之大者,向晦則宴息也,更別有甚義?」或曰:「聖人之言,恐不可以淺近看佗。」曰:「聖人之言,自有近處,自有深遠處。如近處,怎生強要鑿教深遠得?揚子曰:『聖人之言遠如天,賢人之言近如地。』某與改之曰:『聖人之言其遠如天,其近如地。』」

  學者不泥文義者,又全背卻遠去;理會文義者,又滯泥不通。如子濯孺子為將之事,孟子只取其不背師之意,人須就上面理會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萬章問舜完廩浚井事,孟子只答佗大意,人須要理會浚井如何出得來,完廩又怎生下得來,若此之學,徒費心力。

  問:「聖人之經旨,如何能窮得?」曰:「以理義去推索可也。學者先須讀《論》、《孟》。窮得《論》、《孟》,自有個要約處,以此觀他經,甚省力。《論》、《孟》如丈尺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某嘗語學者,必先看《論語》、《孟子》。今人雖善問,未必如當時人。借使問如當時人,聖人所答,不過如此。今人看《論》、《孟》之書,亦如見孔、孟何異?」

  《孟子》養氣一篇,諸君宜潛心玩索。須是實識得方可。勿忘勿助長,只是養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有物始言養,無物又養個甚麼?浩然之氣,須見是一個物。如顏子言「如有所立卓爾」,孟子言「躍如也」。卓爾躍如,分明見得方可。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此觀人之法。心之精微,言有不得者,不可便謂不知,此告子淺近處。「持其志,無暴其氣」,內外交相養也。

  「配義與道」,謂以義理養成此氣,合義與道。方其未養,則氣自是氣、義自是義。及其養成浩然之氣,則氣與義合矣。本不可言合,為未養時言也。如言道,則是一個道都了。若以人而言,則人自是人,道自是道,須是以人行道始得(言義又言道。道,體也;義,用也,就事上便言義)

  北宮黝之勇必行,孟施舍無懼。子夏之勇本不可知,卻因北宮黝而可見。子夏是篤信聖人而力行,曾子是明理。

  問:「必有事焉,當用敬否?」曰:「敬只是涵養一事。必有事焉,須當集義。只知用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又問:「義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義在心內。苟不主義,浩然之氣從何而生?理只是發而見於外者。且如恭敬,幣之未將也恭敬,雖因幣帛威儀而後發見於外,然須心有此恭敬,然後著見。若心無恭敬,何以能爾?所謂德者得也,須是得於己,然後謂之德也(幣之未將之時,已有恭敬,非因幣帛而後有恭敬也)。」問:「敬、義何別?」曰:「敬只是持己之道,義便知有是有非。順理而行,是為義也。若只守一個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且如欲為孝,不成只守著一個孝字?須是知所以為孝之道,所以侍奉當如何,溫清當如何,然後能盡孝道也。」又問:「義只在事上,如何?」曰:「內外一理,豈特事上求合義也?」

  問:「人敬以直內,氣便能充塞天地否?」曰:「氣須是養,集義所生。積集既久,方能生浩然氣象。人但看所養如何,養得一分,便有一分;養得二分,便有二分。只將敬,安能便到充塞天地處?且氣自是氣,體所充自是一件事,敬自是敬,怎生便合得?如曰『其為氣,配義與道』,若說氣與義時自別,怎生便能使氣與義合?」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是言性(一作氣)質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緩之類,性安有緩急?此言性者,生之謂性也。」又問:「上智下愚不移是性否?」曰:「此是才。須理會得性與才所以分處。」又問:「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是才否?」曰:「固是,然此只是大綱說,言中人以上可以與之說近上話,中人以下不可以與說近上話也。」「生之謂性〔一〕。」「凡言性處,須看他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論其本,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告子所云固是,為孟子問佗,他說,便不是也。」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此言人陷溺其心者,非關才事。才猶言材料,曲可以為輪,直可以為梁棟。若是毀鑿壞了,豈關才事?下面不是說人皆有四者之心?或曰:「人才有美惡,豈可言非才之罪?」曰:「才有美惡者,是舉上天之言也。若說一人之才,如因富歲而賴,因凶歲而暴,豈才質之本然邪?」

  問:「『捨則亡』,心有亡,何也?」曰:「否。此只是說心無形體,纔主著事時(先生以目視地),便在這裏,纔過了便不見。如『出入無時,莫如其鄉』,此句亦須要人理會。心豈有出入?亦以操捨而言也。『放心』,謂心本善,而流於不善,是放也。」

  問:「盡己之謂忠,莫是盡誠否?」既盡己,安有不誠〔一〕?盡己則無所不盡。如孟子所謂盡心。」曰:「盡心莫是我有惻隱羞惡如此之心,能盡得,便能知性否?」曰:「何必如此數,只是盡心便了,纔數著,便不盡(如數一百,少卻一便為不盡也)。大抵稟於天曰性,而所主在心。纔盡心即是知性,知性即是知天矣。」(羅本以為呂與叔問。)

  問:「出辭氣,莫是於言語上用工夫否?」曰:「須是養乎中,自然言語順理。今人熟底事,說得便分明;若是生事,便說得蹇滯。須是涵養久,便得自然。若是慎言語不妄發,此卻可著力。」

  孔子教人,「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蓋不待憤悱而發,則知之不固,待憤悱而後發,則沛然矣。學者須深思之。思而不得,然後為佗說,便好。初學者,須是且為佗說,不然,非獨佗不曉,亦止人好問之心也。

  孔子既知宋桓魋不能害己,又卻微服過宋。舜既見象之將殺己,而又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國祚長短,自有命數,人君何用汲汲求治?禹、稷救飢溺者,過門不入,非不知飢溺而死者自有命,又卻救之如此其急。數者之事,何故如此?須思量到「道並行而不相悖」處可也(今且說聖人非不知命,然於人事不得不盡,此說未是)

  問:「聖人與天道何異?」曰:「無異。」「聖人可殺否?」曰:「聖人智足以周身,安可殺也?只如今有智慮人,已害他不得,況於聖人。」曰:「昔瞽瞍使舜完廩浚井,舜知其欲殺己而逃之乎?」曰:「本無此事,此是萬章所傳聞,孟子更不能理會這下事,只且說舜心也。如下文言『琴朕,干戈朕,二嫂使治朕棲』,堯為天子,安有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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