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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界墓表


  (案:祖父曾玉屏)

  王考府君以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四日弃养,倏历二十三年。当初葬时,吾父以书抵京师,命国藩为文,纪述先德,揭诸墓道。国藩窃观王考府君成仪言论,实有雄伟非常之概,而终老山林,曾无奇遇重事,一发其意。其型于家。式于乡邑者,又率依乎中道,无峻绝可惊之行。独其生平雅言,有足垂训来叶者,敢敬述一二,以示后昆。

  府君之言曰:“吾少耽游惰,往还湘潭市肆,与裘马少年相逐,或日高酣寝。长老有讥以浮薄,将覆其家者。余闻而立起自责,货马徒行。自是终身未明而起。余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居枕高嵋山下,垅峻如梯,田小如瓦。吾凿石决壤,开十数畛而通为一。然后耕夫易于从事。吾昕宵行水,听虫鸟鸣声以知节候,观露上禾颠以为乐。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入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凡菜茹手植而手撷者,其味弥甘,凡物亲历艰苦而得者,食之弥安也。吾宗自元明居衡阳之庙山,久无祠宇。吾谋之宗族诸老,建立祠堂,岁以十月致祭。自国初迁居湘乡,至吾曾祖元吉公,基业始宏。吾又谋之宗族,别立祀典,岁以三月致祭。世人礼神徼福,求诸幽遐。吾以为神之陟降,莫亲于祖考,故独隆于生我一本之祀,而他祀姑阙焉。

  后世虽贫,礼不可隳;子孙虽愚,家祭不可简也。吾早岁失学,壮而引为深耻,既令子孙出就名师,又好宾接文士,候望音尘,常愿通材宿儒,接迹吾门,此心乃快。其次,老成端士敬礼不怠,其下泛应群伦。至于巫医、僧徒、堪舆、星命之流,吾屏斥之惟恐不远。旧姻穷乏,遇之惟恐不隆。识者观一门宾客之雅正疏数,而卜家之兴败,理无爽者。乡党戚好,吉则贺,丧则吊,有疾则问,人道之常也,吾必践焉,必躬焉。财不足以及物,吾以力助焉。邻里讼争,吾尝居间以解两家之纷。其尤无状者,厉辞诘责,势若霆摧而理如的破,悍夫往往神沮。或具樽酒通殷勤,一笑散去。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嚣。其道一耳。津梁道途,废坏不治者,孤嫠衰疾无告者,量吾力之所能,随时图之,不无小补。若必待富而后谋,则天下终无可成之事。”

  盖府君平昔所恒言者如此。国藩既稔闻之,吾父暨叔父又传述而告诫数数矣。

  府君讳玉屏,号星冈。声如洪钟,见者惮慑,而温良博爱,物无不尽之情。其卒也,远近感唏,或涕泣不能自休。配我祖妣王太夫人,孝恭雍穆,娣姒钦其所为,自酒浆缝纫以至礼宾承祭,经纪百端,曲有仪法。虔事夫子,卑诎已甚,时逢愠怒,则竦息减食,甘受折辱以回眷睐。年逾七十,犹检校内政,丝粟不遗。其于子妇孙曾,群从外姻,童幼仆妪,皆思有惠逮之。权量多寡,物薄而意长,阅时而再施。太夫人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八日卒,春秋八十,葬于木兜冲。其后三年,而府君卒,春秋七十有六,葬于八斗冲,迁太夫人之柩袝焉。其后十年,为咸丰九年己未十二月,均改葬于大界。

  府君之先,六世祖曰孟学,初迁湘乡者也。曾祖曰元吉,别立祀典者也。祖曰辅臣,考曰竟希。曾祖妣氏曰刘,祖妣氏曰蒋,曰刘,妣氏曰彭。以国藩忝窃禄位,府君初貤封中宪大夫,后累赠为光禄大夫、大学士、两江总督。祖妣初封恭人,后累赠为一品夫人。圣朝推恩,追而上之,竟希公累赠光禄大夫,妣彭氏亦赠一品夫人。

  府君生吾父兄弟三人,仲父上台早卒,季父骥云无子,以吾弟国华为嗣。

  孙五人。军兴以来,惟国潢治团练于乡,四人者皆托身兵间。国华、贞斡没于军,国藩与国荃遂以微功列封疆而膺高爵,而高年及见吾祖者,咸谓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远甚也。其风采亦可想已。

  曾孙七人,玄孙七人,凡兹安居足食,列于显荣者,繁维祖德是赖。

  于是叙其大致,表于斯阡,令后嗣无忘彝训,亦使过者考求事实,知有众征,无虚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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