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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事表


  臣闻理乱之始,各有萌象,二者无门,在君上启之而已。所谓萌象,岂有他哉?容直言,广视听,躬勤庶务,委信大臣,使左右近习者不敢蔽疏远之臣庶,此理之象也。此而不理,万无一焉。大臣不亲,直言不进,抵忌讳者杀,犯左右者刑,与一二近习者决事于深宫之中,群臣莫得参筹画,此乱之萌也。此而不乱,亦万无一焉。是以古者人君即位之始,萌象未见之时,必有狂直敢言之士,抵忌讳,献危言。在上者苟或宥而容之,激而进之,则天下之君子望风而悦曰:

  “彼之狂而犹容于上,上之人其欲来天下之士乎?吾之道可以行矣。”其小人竦利而喜曰:

  “彼之直可以得幸于上,吾将直言以徼利可也。”由是天下之贤、不肖,各以所忠贡言于上,上下之志,霈然而通,得失之情,幽远必达,合天下之智,理万物之心,人人乐得其所,戴其上如赤子之亲慈母也,虽欲诱之为乱,其可得乎?臣故曰:

  “容直言,广视听,而不理者,万无一焉。”及夫进计者入而不出,直言者戮而不容,则天下之君子自谋于心曰:

  “与其言且不用而身为戮,吾宁危行言逊以保其终乎?”其小人择利而喜曰:

  “君之所恶者,拂心逆耳之言也,吾将苟顺是非以事之可也。”由是进见者草而不内,言事者寝而不闻,若此则十步之事,不得见也,朝廷之情不得闻也,而况于天下之大、四方之远乎?故曰:

  聋瞽之君,非无耳目也,盖左右前后者屏蔽之不使视听尔。此而不乱,其可得哉!

  昔太宗文皇帝初即位时,天下之人,莫有谏者,唯孙伏伽尝以小事特谏于上,文皇帝大悦,厚赐田宅以勉之。自是言事者惟惧乎言不直、谏不极,不能激文皇帝之盛意,曾不以触龙鳞、犯忌讳为不可矣。于是房、杜、王、魏之徒议可否于前,天下四方之人言得失于外,不四三年而天下大理。岂文皇独运聪明于上哉,盖亦群下各尽其言,以宣扬发畅于天下也。且夫乐全安而恶戮辱,古今之情一也,岂独贞观之人,轻犯忌讳而不恶戮辱哉?盖文皇激而进之之功也。喜顺从而怒謇犯,亦古今之情一也,岂独文皇甘逆耳而怒从心哉?盖以顺从之利轻,而危亡之祸大,无穷之业重,而奉巳之事微,思为子孙垂不朽、建永安之计也。为后嗣者,其可顺一朝之意,而轻用文皇之天下乎?

  累圣传序,于今垂二百年矣,莫不率由斯道,致俗和平。况陛下以上圣之资,绍复前统,即位之日,天下惟新。罪叔文之徒,而凶邪之党散;悬惠琳之首,而悖乱之气消;发承光之诈,而假威之孽除;反焦陂(一作陵)之田,而蒸庶之情感。其余涤瑕缓死,薄赋恤人,赐帛耆年,旌闾孝悌,修废学,建义仓,莫不曲被殊私,覃于有截。斯皆陛下上法尧舜,近法太宗,致理之萌形见者数十,岂臣庸劣一二而能明。然而臣窃复孜孜咄咄有所未决者,独以陛下即位已来,既周岁矣,百辟卿士,至于天下四方之人,曾未有献一计、进一言,受陛下伏伽之赏者;左右前后、拾遗、补阙,亦未有奏一封、执一谏,受陛下激而进之之劝者;设谏鼓,置匦函,曾未闻雪一冤、决一事,明陛下无幽不察之意者。若臣等备位谏列,名为供奉官,旷日弥年,不得召见,每就位,屏气鞠躬,不敢仰视,又安暇议得失献可否哉!供奉官尚尔,又况于疏远之臣庶,虽有特达不群之智,思欲自效,其路何阶?遂使凡今之人,以谏鼓、匦函为虚器,谓拾遗、补阙为冗员。臣窃思之,以陛下之睿博宏深,励精求理,岂或入而不出,言而不用哉?盖群下因循,不能有所发明之罪也。且臣思之,今之备召见承顾问者,独一二执政而已,每一对扬,不及俄顷之间,议天下之事。臣窃料之,恭承圣问仰谢宠光之不暇,又安暇陈理乱、议教化哉?其余琐琐有司,或时一召见,言薄书之出入,计钱谷之登降不暇,又安足置牙齿间?臣窃惟陛下以景命惟新之初,何如贞观致理之后?当贞观致辞理之后,以房、杜、王、魏匡辅之智,而犹上封进计者荐至,献可替否者日闻;今陛下当致理之初,在四方多虞之日,然而言事进计者,终岁无一人,岂非群下因循窃位之罪乎?

  若臣稹者,禀性驽钝,昧然无识。然以当陛下临御之始,首陛下策贤之科,擢授谏司,恩迈常品。若复默默与在位者处,则臣莫大之罪,亦迈于常品矣。辄敢冒昧殊死,件奏十事于后:

  一曰教太子以崇邦本,二曰封宗王以固磐石,三曰出宫人以消水旱,四曰嫁诸女以遂人伦,五曰无时召宰相以讲庶政,六曰序次对百辟以广聪明,七曰复正衙奏事以示躬亲,八曰许方幅纠弹以慑奸佞,九曰禁非时贡献以绝诛求,十曰省出入畋游以防衔蹶。凡此十者,设使言之而是,是而见用,非臣之福也,天下之福也。苟或言之而非,非而见罪,乃臣之分也,亦臣之愿也。无任恳悃奋激效节爱时之至,谨诣东上阖门奏表并事件以闻。臣稹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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