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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扩神道碑


  嘉议大夫、陕西东路转运使刚敏王公神道碑铭

  岁己酉冬十月,故户部尚书王公之子元庆涕泗谓某言:“先公弃诸孤养余三十年矣,惟是转徙南北,无归祔之望,乃今始克襄事。墓当有碑,碑例有铭。今属笔于子,使不肖孤获免于有不称之罪,则瞑目为无憾矣。敢百拜以请。”某以为先大夫有功吾晋,乡里晚生与受其赐。今史册散逸,既无以传信,名卿巨公立功立事之迹,不随世磨灭者,系金石是赖。诚得属辞比事,以相兹役,虽文字暗陋,其敢不勉?谨按御史张天纲所撰行事之状而论次之。

  公讳扩,字充之,族王氏,世为定州永平人。曾大父某、大父某,仕为县功曹。国初籍新附之民,畀以符契,使复旧业。归附后时或先服后叛者,则别籍次第,拘僇将及。永平功曹辄焚其籍以灭迹,所活无虑数千人。令叹曰:“阴德在汝矣。”因改服儒业,五子皆教之宦学,三子继登上第而仕亦达,功曹得赠儒林郎。妣两高氏,太原县太君。邦用,公之父也,仕至同知安国军节度使事。妣刘氏、杨氏,俱用公贵,加赠太原郡太夫人。公孩幼嗜学,甫冠从乡赋,即有声,时辈无不推伏。擢明昌五年甲科,释褐邓州录事。朝廷更定律令,留公不遣。再调怀安令,廉举徐州观察判官,召补尚书省令史。考满,授同知德州防御使事。以山东旱,命驰驿赴官,遂专赈贷东平诸郡。公所至推次乏绝,人受实惠,豪猾不得夤缘为奸。棣州饥尤甚,公辄例外禀之。平章政事寿国张公宣抚济南,以德、博德盗,檄公总诸郡兵讨捕,群盗悉平。

  泰和五年,吴曦纳剑外五州内属,公以选为顺化军节度副使。未至,州反为宋,陕西安抚司奏公为经历官,俄改真定府判官。八年三月,擢拜监察御史。是夏旱甚,诏出诸御史分理冤狱。异时,审谳者专以末减为事,虽杀人者之罪亦贷出之。公谓同官言:“生人之冤,固所当审,地下之冤,将置不问乎?”因力革前弊,时议皆称其平。使还,言创设三司不便,大略谓:“三司之设,民间窃议当以刻剥为事。臣愚以为刻剥固所无,而浮动之言可畏耳。大定间,一曹望之为户部,天下仓廪府库皆实,百姓无愁叹之声。存乎其人,不在改官称也。今三司所掌,即户部前日之事,官属又皆户部旧员,掾属亦户曹旧吏,岂有愚于户部而智于三司者?唯当复户部之旧,无骇民听可也。”

  西北路三司签事张炜以规措陷没县官钱,诏公鞫之。公比勘失滥钱币草米例以百万计,皆权要假贷之数,先以金币诸物赂遗黄门李新喜,至是并按之。炜惧不免,倚同舍之旧,私有所请。公麾之曰:“故旧义重,朝纲当自我坏耶?”乃列奏炜内结阉竖,外连权贵,奸赃狼籍,罪在不赦,诏就委公征理之。他所纠弹,凡十余章,大抵明纲纪,正风俗之事,优诏褒谕,特迁两阶。

  大安三年,授同知横海军节度使事。贞佑初,改签河东北路按察司事。二年,太原受兵,赖公保完。宣抚司上其功,进大中大夫、本路按察副使,兼同知转运使事。明年七月,召为行宫尚书、户部侍郎,寻擢河南路都转运使。南渡以来,庶务草创,皆倚公而办,不数月,纲纪大小截然一新,朝誉归焉。河北苗道润求封爵,宰相高琪持不可,议以它辞却之。宣宗亲问公当如何,公奏曰:“帝王以天下为度,何可逆诈?我虽欲勿许,彼恃威,令不能及,将何所不为?不若因而封之,此高祖所以将韩信也。”宣宗顾谓高琪曰:“王扩与我意合,其亟行之。”

  太府监欧里白以御膳羊瘦瘠被诘问,白跪奏:“御羊瘦瘠,转运使不加意而然。”上复问公:“卿先朝旧人,号为知礼,朕知之旧矣。太府之言乃如是,诚有之乎?”公进曰:“大驾初到,人心未苦安,宜省费以示俭德。比以一羊肥瘠,纷纷不已,以至庭辨,天下知者以为有司不职,而不知者将以陛下日以自奉为急耳,其于圣德将无少损乎?”上忻然曰:“卿言是矣。细事再不必言。”

  公一日以事入省,适高琪自阅御羊及校计鹑鸽水食,公问之故,高琪言:“圣上焦劳过甚,全藉膳羞资养精力,安敢不备肥好?”公折之曰:“膳夫之事,何至宰相亲临?”高琪默然不能对,心甚恨之。是后每以事相可否,而公都不降下。冬十月,潼关破,高琪积不平,奏公为刑部尚书,领关陕军储。军至郑州而还,高琪奏公复行。公方集官吏骑卒省符趣行,急于星火,逾月召还,即付刑曹,以受命不即行为罪。有司希高琪旨,当以军法后至入绞刑。奏上,宣宗曰:“十日军还,十三方差王扩行,何得如此定罪?其审议之。”逾月,高琪又执前奏,上知公无罪,而重违宰相意,止于褫一阶。未几,有旨特起公遥领陇州防御使、行六部侍郎、规运秦巩军储,别诏慰抚良厚。时兴定元年之九月也。

  公至军中,复奏疏:“古者内政寓军令,周井田、汉屯田、唐租庸调,皆其法也。今之军士见屯者,无虑数十万众,而家口又数倍于军,彼皆落薄失次,无所营为,唯有张口待哺而已。岁入有限,日给无穷,久不改图,徒使农民重困而军户亦不得安帖。臣愚以为不若计军户丁数口量给地亩,使失业之人皆获地著,既有恒产,孰不为自养之计?深汰冗军,悉归耕获。授田初年,给口粮之半,明年各有收敛,可一切减罢。略以一百万口计之,岁省米三百六万斛,既丰委积,又免转输之劳。遇战士出征或防秋之役,量增升斗,使糊口有余。如此,则农民止输正租,馈饷自足。此业已定,中兴之本正矣。”逾月,宣权陕西西路转运使。二年五月,迁陕西东路转运使,依前行六部尚书。公自以时运不偶,年六十三,即以谢事为请,寻迁嘉议大夫致仕。先患疽发背,至是增剧,以闰三月十有五日薨于私第之正寝。越三日,权殡于长安南慈恩寺。太常考行,谥曰刚敏。

  两娶济阳丁氏,皆前公卒,赠太原郡夫人。再娶赵氏,封如所赠。子男三人:元庆其长,仕为归德行六部郎中。次未名而卒。次元亨,业进士,赵出也。女五人:长适盐使司管勾何其,次适监韩城酒贾仲源,次适同知镇戎军州事蒲鲜石鲁剌,次适同知钧州军州事兼荥泽令张泰亨,次幼在室。

  公学业富赡,尝四赴廷试,每举进士,未尝不为考官。临事有干局,虽在细务,亦无不经意。在京兆漕司,前政乔公子实、赵公子文号为称职,公表表自见,举动有法,掾属奔走从事,无敢后者,评者谓:“子实宽缓,欲为不忍欺;子文周密,欲为不能欺,皆未必能然。独王公之不敢欺,为有征。”在太原日,言时病有四:一将不知兵,二兵不素教,三事不豫立,四用人违所长。又陈河东利害、汰冗兵、禁游堕、节浮费、惜民力等二十事,而守御之策为多。识者谓公策虑愊亿,洞见事几,虽军中老臣宿将料敌制胜,且不能纤悉周密如此。在所皆可行,不特河东而已。为人体貌严正,气量宏博自然,有公辅之望。至今言名卿材大夫者,公必一二及焉。

  某既件右公平生,尝试妄论之:生材非难,获用为难;获用非难,尽其材为尤难。大定、明昌间,文治为盛,教养既久,人物辈出。公生于其时,禀赋之美,固已绝人远甚。加之内承父兄之教,而外渐师友之训,故能卓然成就如此。至于为御史、为外台属,典财赋于危急存亡之际,才力恢恢,迎刃而解。宣宗雅知公,暂历户曹,即擢三品,盖有意大用矣。公亦慨然以天下大计自任,期于不负所学。诚使之垂绅正笏坐于庙堂之上,设施之际,必有大过人者。直道不容,竟为强臣所摧折。盖蔽贤之祸,孙、刘辈实当之,非独公为不幸也。元庆、元亨以某年某月,奉公之柩祔于某原之先茔。其铭曰:

  刚以作强,敏以赴功。伊谁是名,文武王公。
  文武维何,维间气之椎。扬于王庭,靡职不供。
  登使者车,乘御史骢,搏击所加,奸冗为空。
  公宁经生,儒雅从容,外台赐环,入计租庸,
  以给京师,以饷河潼。我从事独贤,一奋薄躬。
  论列上前,大计兵农。驱游末而授田,汰冗食而选锋。
  是谓元气之强,而四体之充。
  成周既东,正涂既穷,扼天关以九虎,失颇牧于禁中。
  往在北门,身为金墉,有来梯童,不利仰攻。
  孰曰倾朝复支,而不于栋隆?六卿地官,位望维崇。
  唯利器百而试者一,故在公为不逢。忠臣不和,和臣不忠。
  名誉宁失,我岂彼同?衣冠堂堂,珪璋颙颙。
  山立扬休,颓岱嵩而不吾压,凛乎其有汉名卿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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