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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遗事·敕谕·诰赠·祭文

  ▼钦赐敕文

  永乐三年六月二十日,敕户部尚书夏原吉、都察院佥都御史俞士吉、通政司左通政赵居任、大理寺少卿袁复:“今岁苏、松、嘉、湖数府之民复被水患,穷窘艰食,闻之切心。已敕户部定例赈济。尔等其督令有司,即发仓廪,济其急乏,毋得后时。尔毋纵为奸弊,以重困之。尔皆为国重臣,宜勉竭思虑,以惠吾民,庶几副朕急民恤患之意。故敕。”

  永乐六年八月十三日,敕户部尚书夏原吉:“尔精细审度事势动静,可回即回。如未可回,即以其故具本密封,就付差去人星夜赍来。故敕。”

  永乐九年九月十一日,皇帝敕谕户部尚书夏原吉:尚书喉舌之司,户部地官之重,非得异才,难堪是任。惟卿练逹明敏,才猷茂著。昔事太祖高皇帝,克尽乃心,奉公守法。肆朕即位之初,故特简擢,以居兹职。卿素心正直,不附权势,无纵诡随,竭诚无隐,退无后言,于国家有所禆益,诚所谓纯良笃实之臣也。今历任九载,考绩无过,特用嘉奖。卿尚益励直操,以表率庶僚,以辅朕至治。《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职此为戒。钦哉!故谕。

  ▼渥恩诰文

  永乐十年二月初一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为臣能竭诚尽职以事君上,而国家推恩及其所生者,所以嘉贤劳而劝天下之为人父者。尔户部尚书夏原吉故父时敏,好义积善,忠信有常,藴而未施,用生贤子,敬恭事朕,不懈益勤,推厥庆源,宜加褒宠。今特赠尔为资政大夫、户部尚书,服兹恩命,永贲泉扄。”

  制曰:“国家褒荣臣下,而推恩及其母者,盖重其所出,且以劝孝也。尔廖氏子夏原吉为户部尚书,恪共厥职,于兹有年,笃实端谨,益勤弗懈。推原所自,实由令善。服兹荣命,其懋钦哉!”

  制曰:“国家褒宠臣下而推及其祖父者,所以嘉善而广恩也。户部尚书夏原吉故祖希政,恭俭淳笃,藴德不施,诒厥孙子,光辅予治。溯其所自,宜有褒荣。特赠尔为资政大夫、户部尚书。其承宠命,永绥后人。”

  制曰:“君之于臣,褒荣之命及其先世者,所以溥仁恩而隆敦本之义。尔刘氏孙夏原吉为户部尚书,弼予治化,劳効有称,皆由尔积善诒谋,式克臻此。嘉念所及,宜锡显褒,特赠尔为夫人。其服茂恩,永光泉壤。”

  制曰:“国家推恩臣下,既褒荣于其亲,而必及其伉俪者,所以奖贤而厚人伦也。户部尚书夏原吉妻郑氏,柔淑静恭,克勤内助,今特封尔为夫人。服此恩荣,永光闺阃。钦哉!”

  洪熙元年正月十一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祗绍鸿图,懋兴至治,永言翊赞,眷在老成。矧傅元良必简于忠贤,总邦赋必资于惇实。兼是三职,属我旧人。咨尔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和厚坦亮,雍容详雅,事我祖考三十余年,勤慎靖共,久而不懈,秉德执义,夷险一心。惇爱民之志,达为国之经,温然君子之风,蔼然众臣之表。今特命尔为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惟予急治之时,尤切倚毗之意,勿虑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书》曰:‘予违汝弼,汝惟钦哉’!若辅太子必以德,厚民生必以仁,维时显庸,皆原先帝之意,懋尔令绩,庶副治平之期。汝惟懋哉!”

  初任户部四川部主事,二任户部右侍郎
  三任户部左侍郎,四任户部尚书
  五任太子少傅户部尚书,今任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

  制曰:“夫妇,人伦之始,故朝廷推恩臣下,而必及其家室,虽以奖贤劳,亦以重大伦也。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妻夫人郑氏,静厚有德,内助克贤,虽在先朝,常被恩命。今原吉兼职传保,尔亦宜从夫人之贵,特申封尔为夫人。益茂钦承,崇光闺阃。”

  制曰:“臣之仕而能任国重事,则国家推恩必及其亲,斯固以宠贤者,亦嘉其有先德焉。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故父赠资政大夫、户部尚书时敏,博学笃行,表仪后进,崇善弘庆,埀裕方来,致国显庸,在其贤子,积勤之已久,宜褒荣于所生。今特加赠尔为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尚克歆承,永光幽壤。”

  制曰:“夫亲之爱其子,与子之孝其亲者,莫不欲贵也,斯皆本诸天性,故君之体臣,因其所欲而推恩焉。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故母封夫人廖氏,有德有仪,敦隆母道,爰有贤子,显庸于朝,盖享禄者三十年,常受封于先朝矣。今尔子既兼职傅保,母以子贵,特加赠尔为一品夫人,锡贲九原,尚其歆服。”

  制曰:“国家令典,群臣劳于君事者,咸得推恩荣其祖考。矧老成誉望之臣,而方属之以重任者哉!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故祖赠资政大夫、户部尚书希政,惇德励行,晦迹丘园。善庆所钟,用生贤孙。历官三纪,成绩具著。顾时朝列,实我名臣,因劳推恩,宜隆所自。今特加赠尔为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灵其有知,服兹荣命。”

  制曰:“为欲其臣尽忠于国,则必体其心而从其志。自古圣王知人情之莫不孝于其亲也,制推恩之典,以伸奖劝之意。朕方任贤德以辅治,则必有以荣其亲而惬其志。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祖妣赠夫人刘氏,积善垂庆,笃生贤孙,朕方付之重任,今加赠尔为一品夫人。贲命之荣,永慰冥漠。”

  制曰:“积善之久者后必盛効劳之厚者报必加。国有辅弼之臣,官至于一品,阶至于荣禄,斯则善庆所萃,岂一再世之积哉!因劳推恩,盖亦至公之典而匪私矣。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故曾祖复德裕于躬,善及于物,庆泽之厚延于曾孙,历任三朝,为国名辅,酬其庸绩,宜有茂恩。今特赠尔为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尚克歆承,永光泉壤。”

  制曰:“天子推恩于臣,泝而及其三代,固以褒答劳绩,亦嘉念其世泽者远也。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故曾祖妣李氏:尔惟曾孙,显庸久矣。今国家励精图治之时,方秉直义,为予之辅,非尔善庆所积哉!今特赠尔为夫人,命典之荣,永贲幽壤。”

  ▼御祭太夫人廖氏文

  洪熙元年月日,皇帝遣行人致祭于故夫人廖氏曰:

  “惟尔恭俭柔和,仪范闺阃,教诲厥子,光辅国家。顷在先朝,肆膺封锡,恩命攸隆,式臻寿祉。遽以疾终,爰申恤典,以慰九原。尔灵不昧,尚克享之。”

  ▼钦赐敕文

  宣德三年十月初九日,皇帝敕谕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

  “卿祗事祖宗,多历年所,忠谟谠议,积効勤诚。朕嗣统以来,尤资赞辅,夙夜在念,图善始终。盖以卿春秋高,尚典剧司,优老待贤,礼非攸当。况师保之重,寅亮为职,不烦庶政,乃副倚毗。可辍户部之务,朝夕在朕左右,相与讨论治理,共宁邦家。职名俸禄悉如旧。卿其专精神,审思虑,益致嘉猷,用称朕眷注老成之意。钦哉。故谕。”

  ▼赐谥敕文

  宣德五年正月初四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国家于才德之贤,生有封爵,殁有赠谥,用褒显之,况于辅弼之大臣乎?故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恪秉一心,历事列圣,忠亮端实,不间始终,而于辅朕,阅岁亦多,嘉谟嘉猷,惟笃惟允,朕所眷倚,期之百年。天不慭遗,遽失良弼,衋然于懐,罔所褒答。今赠尔为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法推贤尽诚曰忠,宽乐令终曰靖,赐谥忠靖。於戏,明良相遇,鱼水相契,朕之于卿,何下昔人?虽哀荣之有光,谅怀思其曷已。灵爽不昧,尚克歆承。”

  ▼优免敕文

  宣德五年二月初二日,敕户部:

  “朕惟辅弼大臣,与国同体,保全永久,及其子孙,乃称明良始终之义。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忠靖夏原吉,祗事先朝,多历年所,摅其忠恳,夷险一心。朕承大统以来,嘉猷入告,益效勤诚,遽不慭遗,重予永叹。其子孙宜特优恤,永免本家一应差役,以称朕怀。尔户部即下本贯,恪遵施行。故敕。”

  ▼御祭文

  维宣德五年,岁次庚戌,正月壬寅朔,二十九日庚午,皇帝遣礼部尚书胡濙致祭于故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曰:

  “卿以淳正宽厚之德,历事祖考,以及于今,盖四十年。嘉谋嘉猷,所以左古朝廷,惠利斯民者,有君子之风,有大臣之体。求之古人,亦未多见。是宜享贵富于永远,懋功业于益隆。云胡一疾,溘焉长逝。讣音之来,朕深悼恸。呜呼!永乐庚寅之岁,卿奉皇祖之命,爰来辅朕。自时厥后,积有启沃之益。今朕嗣承大统,方资卿数人者同心同德,以建治平,而卿遽先殒,抚今追昔,何能为情?今赠卿为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忠靖。仍官卿子瑄为尚宝司丞,用表朕心。灵爽如在,尚其享之。”

  ▼苏州府钦奉春秋公祭文

  维弘治十二年,岁次己未,某月朔日,直隶苏州府钦奉朝命,祭于少傅户部尚书赠太师谥忠靖夏公、工部尚书谥文襄周公之灵曰:

  “东南数郡,国赋所先,昔有名臣来莅兹土,治水效平成之绩,理财尽经制之宜,人虽亡而政则存,岁愈久而泽不替。舆情上诉,秩典下颁,序方属于仲〔春秋〕,礼并陈于明荐,统祈歆格,以慰瞻依。钦命特赐祭田贰拾伍亩,守墓仆婢肆口。”

  *

  呜呼!我先忠靖公自筮仕即受知于太祖高皇帝,逮事文皇、仁宣三圣,托以股肱心膂之寄,建大功而跻大位,始终几四十年。幸蒙累朝宠眷,特赐诰敕宸翰御祭文若干轴,照耀千古,真世守之珍宝也。先通政府君襄尝彚次成帙,将锓梓以广其传,夫何厥志未偿而竟遗九原之憾,遂使宏休丽泽湮沦沉灭,莫能见示于人人,可胜叹哉!兹勉刻《圣制》六通,冠诸遗事之首。虽弗获悉承庭训,聊以彰君恩,扬祖德,而少释坠艧之咎。俾览斯集者,庶几知我朝明良胥庆之美,夫岂偶然也耶?嘉靖壬寅岁夏季月望,后嗣曾孙弘济泣血百拜识。

  *

  按邑志,公曾孙讳弘济,谨恪自持,潜心书史,不慕势利。年八十余,犹好学不倦,乡里咸重之。其重刻《忠靖公集》,止载圣制六通,多所缺遗。士懿因拜公墓,见墓前碑石尚存,虽字迹半为苔藓所没,然犹可扪读。遂属裔孙而淇一一抄出,合之为二十一通,全刻于内,以见公当日得君之专,功名荣宠,始终无憾,为史策所不多见云。

  齐安后学詹士懿敬书。

  ▼明夏忠靖公遗事原序

  天生圣君贤辅也不数,而亦甚难乎其相遇。生而复相遇焉,则所以开一代平康之治,成乎天所以生物之仁,实于是焉。在天心无他,一干生物,人得是心以生,非圣君贤辅莫能推而逹之,以覆天下而被后世。圣君贤辅固天为斯世而生者欤?往古勿论已,如我高皇帝以至于今,圣君贤辅多不世出者,其于天所以生物之仁,日月雨露、风霜雷霆,虽愞育凛洌、鼓舞震击之不同,然遂其所以仁之之心则一也。过也或泄之,缩也或嬴之,轩也或轾之,弛也或张之,辟也或翕之,阂也或达之,纠也或舒之,隘也或廓之,或引之于前,或推之于后,或委曲以遇,或奋迅以决,或默赞之于无形,或显相之于既著,或牖所未明于已明,或增所已能于未能,或深沉莫知其端倪,或严重不动乎声色。凡诸类,是言莫能。既位弥高,斯仁亦溥;年弥久,斯仁益究。若夏忠靖其一也。

  公自结知高皇,传及列圣,皆任以心膂,信如筮龟,势利不能敓,谗间不能行,行谊可质鬼神,忠贞可贯金石。详兹《遗事》之集,公之缩泄弛张,默赞显相,如前所类列,皆所以致生物之心,以成天与列圣之仁,卓乎有非一时所能冀者也。开我皇明平康之治,以基圣子神孙无疆之统,天岂偶生公哉!祯获睹兹集,敬识数语,俾公孙通政君寄序编端,庶览者知公仁者之功,遇我列圣有如是云。

  时弘治十八年乙丑冬至前二日,赐进士、嘉议大夫、掌詹事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南昌张元祯敬识。

  *

  《夏忠靖遗事》一帙,大率与杨文贞公《三朝圣谕录》相出入,而其气象之弘阔,德器之优裕,遭逢之正大,或过之。我国家忠厚一脉,源远流长,有由然哉!有由然哉!

  予行县至湘阴,得之于其曾孙弘济,而读之有余感焉。《遗事》旧未有专刻,且多所多舛讹,公余略与较正数字,遂锓之梓,俾其子若孙世守而传焉。匪直侈其世美,所以昭君度、著臣轨,励我后人者,三事备矣。公之勋业,有国事,有列传,有神道碑。公之文章,有苏常所刻文集六卷,杨文定、李文正诸老为之序,纪载详明。予小子乌乎敢赞一词?!

  嘉靖甲午岁,春三月既望,毗陵吴仲书。

  ▼夏忠靖公遗事

  公姓夏氏,讳原吉,字维喆。其先会稽人,后徙开化。唐中和间,有讳膺者,自开化迁于德兴,子孙蕃衍至千百计,以文武显于宋元者,后先相望,为德兴名家。曾大父讳复,博学宏度,多与名儒游,才违干时,不乐仕,训诸子以义方,号松涧。大父讳希政,倜傥有气节,以乡荐为元湖广行省都事,兵乱死之,家寓沔岳,国初始占籍湘阴。父讳时敏,聪达力学,不妄交。洪武癸丑,以布衣召见,有“才学俱优”之褒,授湘阴儒学教谕,闾里荣之。

  太夫人廖氏梦三闾大夫降其室生公,年甫十三,遭父丧,茕茕执礼。太夫人贞节自誓,任衣食,训诸孤。公刻志苦学,群籍靡不通,尤精诗春秋。以家贫劳母夫人心,教里塾,取束修以资养,而婉愉恭侍,甚得母夫人欢。出入乡闾,其老长皆忘年宾礼之。时已负巨人度,喜怒不形。家居僻,恒有戴大笠若土神者,早夜护公行,公心无所动,选充邑庠生。俗惮为儒,见儒冠者辄伤之。太夫人泣请免。教谕史九韶曰:“此子气宇深沉,有公辅望,宁知非老母荣耶?第母忘吾言耳。”先生慎许可而独奖励公,谓公文有麒麟凤凰,世不常有,一出必为文明之瑞。世以为知言。以诗经领洪武庚午乡荐,下第入太学,被选禁庑写诰。太祖幸书所见,公仪闲雅,字又方正,特赐纱衣一袭。复命人至书所,察诸书生所为,或谈笑肆放,而独公端坐正书,俨然如在上前。

  上念之,二十五年冬十月,书满,有司奏当署部职。上曰:“夏某端厚君子,勿署。”特实授户部四川司主事。初之任日,同官龚郎中有轻公心,令吏持数疑事请公判,公辞弗获,乃为分处俱当,咸惊伏。尚书郁公与语,大奇之,谓所属曰:“夏某才器,老夫诚不及,诸君亦能右乎?凡诸曹事有未通者,悉委裁之。”于是同官质疑者日环左右,公虽纷冗,必为之尽心,人人德公如师。惟刘郎中耻以事质公,又多所不称,为郁所责,刘深衔之。岁正大朝,有司劾其怠事者,上悉宥之。郁请不已,上怒曰:“是必有教汝要勤者。”郁股栗。少顷,上意解。旦复诸曹入谢,刘出奏曰:“诚如圣谕,尚书有人教之,欲阴中公。”上问郁为谁,对曰:“臣堂后书筭生,实教臣,为臣愚过听,渎天威,甘万死。”上曰:“汝实无罪,惟下诸书筭生狱。”刘谓生等曰:“何不引夏某以明?”生曰:“某多感其德,事非所豫,安忍累之?”刘他日复奏曰:“夏某专尚书之柄,前事豫为。”上曰:“闻夏某多办部事,甚有匡于尚书,何谓专柄?汝欲陷之,故为是言。”于是刘与诸书筭生皆伏诛。公遭危谮数矣,赖上圣明,不听。

  二十九年冬十一月,三载满,当陛引,公面陈归省母,且曰:“臣路远乏仆,乞携舆皂行,宽程期。”上特允之,人以为殊典。后公每诵及上恩,必泣下。

  三十一年六月夏,用佥举升户部右侍郎,公亦协心佐理。未几,充采访使,巡抚福建。所过郡邑,明公宽大,人咸悦服,尤以表忠贤、拔遗才为首务。时杨文敏公为邑庠生,公一见器之,赋诗期冠秋试,有“莫使祥麟后马牛”以风司考者,文敏遂发解。郡有明远楼多妖,宿者必死,公爱其爽,欲止焉。或告之,公曰:“邪非君子所避。”独宿竟夜,妖遂息。识者已知公之雅量,足以负重任矣。己卯,归镇蕲州。

  三十五年秋,太宗入正大统,有执公以献者,上以公太祖旧臣,奉公守法,转户部左侍郎。公力以疾辞,弗允。逾月,进户部尚书。凡贡赋役之制,悉命公详定。公酌古今之宜,为经久计,其所议率从仁厚,曰:“不可使后之难继,戕吾民也。”

  永乐初,两浙诸郡大水,民不聊生,国用告乏。上忧之,三命公往治,且命佥都御史俞士吉赍《水利集》赐公。公至,则奏罢蠧民妨政数十事,民大悦。询诸故老,究水之由,庸其言而执中,善则归人,失则疚已。每躬先劳之,布衣徒步,昼夜经营,不遑寝食,目为之赤。或劝公少休,曰:“吾自安之,不为倦。”虽盛暑不张盖,或持盖至,公曰:“众赤体暴日,吾忍豫求凉乎?”时役兵民数万,曲尽抚恤之道,以是人人效用。疏壅滞,修堤浦,濬沟洫,治桥梁,导滛水以入于海,水患乃息。又奏发廪粟三十余万石以赈饥民,躬行督劝,散给有方,全活甚众。分给牛具种子,播时百谷,公私俱赡。有欲干泽于上者,奏以水退淤肥,宜召民佃耕,以益国用。文移扺公所,公叹曰:“民疲极矣,救死不暇,况重役乎?”即驰奏曰:“车戽则徒劳民力,栽种则已失时,何益于国?”上悟,事遂寝,吴人怀之。太子少师姚公广孝还自浙,上首询公政,姚公对曰:“夏某温而不宠,威而不猛,古之遗爱也。”

  三年秋八月,召还掌部事。上谕公曰:“向以部事付郁新,以浙农务委卿,庶内外克济。今新死矣,户部事尔其尽心,母怠。”公首请裁冗食以省浮费,量有无以均出入,平赋役以苏民困。又言:盐法边储所系,不许势要开种以妨商贾。钱钞国用所资,不许富室专利以沮货易。以至禁包揽,戒侵欺,清仓场,广屯种,平价直,皆请立定规,以施诸天下。上嘉纳之。凡四方所上水旱灾伤,巨细必报。僚属所言,虽寸长片善,有益于政者,皆采用不遗。每量其才而使之,故事集而民不扰。犯小失,恒掩护之,曰:“人才难得,苟一加谴责,则无心向善矣。”有郎中污精微批者,惧以白公。公入奏曰:“此臣钤束不严之罪也。”上易批与之,不问。

  公尝以仓庾府帑及丁户田赋盈缩之数,备书小帖置袖中,题曰《记心》。时时检阅,经画有素,以备顾问。一日,上临朝,问公天下粮储数。公言某处几何,某处几何,不差升勺,上益亲信之。时推赏靖难功,升官锡予无虚日。又大封亲藩,屡讨四夷,创建宫殿,增置武卫,添设百司,财用费亿万计,悉取办于公。公经纶康济,生财以仁,民庶日殷,而国用自足。明年春,公言:“江西督责逋负,鞭系累岁,加以官吏贪残,民甚苦之。请蠲其洪武年间追征未完赋税,以解民困。”上敕行之。

  夏六月,以初建北京宫殿,采木运饷者百万于道,命公暂出巡视。自龙山抵北京,律治怠事者,给以锦衣官校四十人,便宜行事。公恐犯者众,登车即榜谕官吏军民,俾各供乃事,勿惧刑宪,于号令中备矜恤意,人人感悦,而事大集。又以淮安为南北之要冲,尤宜抚恤之。下檄养兵安民,郡邑帖然。秋八月,行次德州,上思大用公,差锦衣官赍敕召公回,且谕曰:“行止卿自度之,朕不中制也。”盖上将巡幸于北,欲问公民情安否何如耳。

  七年春二月,命兼掌行在户礼二部、都察院事,扈从车驾巡幸北京。公日督运饷以给军国,整朝仪以一会同,振纪纲以齐百辟,上嘉之。夏六月,命兼掌刑部事,执法公平。有二指挥冐支仓粮,上欲斩之。公执奏曰:“前犯此者,俱从律拟。今冐支者处斩,恐有真盗者,将何以加诸?”上命从律。

  八年春二月,上亲征北卤,命公辅导皇太孙留守北京,兼掌行在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事。上谕公曰:“朕以房玄龄委卿,卿宜尽心辅导皇孙居守。”时初建京邑,诸司草创,公负重托,鞠躬尽瘁。每旦入朝,独近扆前,以叅决机务,退至政堂,郎官御史抱案盈集庭下,公口应手判,顷刻而毕。然雍雍雅度,每大事临前,从容裁处,不动声色。凡铨选文武,经理财赋,修明礼乐,调遣军马,详审刑罚,兴止营造,激扬风纪,所以北奏行在,南启东宫,下令于天下者,皇太孙端拱,惟公言是从,百官总已以听,庶政丕举,京师肃然。

  秋七月,车驾还北京,纳上行在吏、兵、刑、工部、都察院、大理寺印。十七日,召见便殿,谕曰:“卿辅皇孙居守,小心勤慎,事妥民安。朕阅卿所叅决机务,咸中事理,甚悦朕心。”公顿首曰:“皆陛下圣训,皇太孙遵行,臣何功之有?”赐宝缗、彩币、鞍马、羊酒。翼日,上临朝,谕群臣曰:“夏某辅导皇孙,虽古周公不过如此。”时仁宗为皇太子,监国南京,闻之喜,命尚书金忠至公第,谕太夫人曰:“闻尔子在北京辅导皇孙有功,所叅决机务,咸合圣意,是由贤母平日教诲所致。”

  冬十一月,扈从车驾还南京,命掌户部事,纳上行在户、礼二部印以从行,劳赐休假十日。寻命辅导皇太孙周行乡落,以观民俗,仍便宜行事。至一村店,公先取韲与黍尝之,进于皇太孙曰:“臣愿殿下味此,将以知其艰。”皇太孙乃为尝韲一茎,黍数匙。又至一民舍,有犯驾者,皇太孙怒,欲罪之。公言:“臣亲承上命,所至毋扰吾民,罪之非上意也。”皇太孙从之,召见乡长老,令一一陈其风俗疾苦,耄者赐之帛,节义者表其闾,孤独者给其廪,以复其役,民皆首香称叹。驾复,有兎逸出道左,皇太孙欲驰射之。公言:“今丰草中多狐鼠穴,纵骥驯御,孰能保不测之蹶乎?”皇太孙为之止。

  先时,上命指挥周敬,凡从卒有扰民者,执以闻。时数卒违犯被执,皇太孙令都督李英往谕释之。敬曰:“吾奉命执卒,而擅释之,是欺上也。”英还,言其傲拒。皇太孙召系敬,公为之请。皇太孙曰:“彼恃命,甚侮公言。有命而卒违之,不罪而又系执者,是重违命也。不如释之,因而厚赐,以励其直。”皇太孙立命出敬,赐羊酒以劳之。继命辅皇太孙阅武于郊,俾知兵事,且谕曰:“此安不忘危之意,卿善导之。”

  九年秋九月,九载奏绩,上亲宴之便殿,赐敕奖谕。复谕廷臣曰:“是某太祖高皇帝养成贤德之士,尔群臣欲观古名臣,此其人矣。”又曰:“夏某,君子中君子也。”

  冬十月,命公同太子少师姚公广孝监修太祖实录。旧制,非元勋不与监修,盖殊任也。后姚公殁,公同总裁官杨公荣軰七年泰勤史事,为书二百五十七卷,宝训十五卷上之。

  十一年春二月,扈从车驾巡幸北京,命辅皇太孙居上营之后,俾自亲启沃,存问优至。

  十四年秋九月,皇太孙自北还南京驾,公必进陈所经山川险易、民生休戚、风俗美恶数事而退,忠爱恳到,皇太孙甚重之,每呼“先生”而不名。凡有令,必咨公而后下。豫禁所过郡邑远出迎送,兵民晏然,有不知驾之至者。

  十五年春三月,扈从车驾巡幸北京。凡行在一应机密,公多与闻。

  十六年夏五月,命提调修纂《大明大一统志》。秋九月,命兼掌礼部事。冬十一月,罢之。

  十八年秋九月,北京宫殿成。上以公亲臣,命召皇太子、皇太孙于南京,且命谕以授受之意。二圣喜公至,宴赉有加。冬十月,公先驰奏,上复命公迎之,谕曰:“东宫来,宜缓卿行。”公迎见两宫于凤阳固镇,具道上旨。东宫曰:“虽有命,吾其敢缓乎?”因留公随辅,手书付公,同杨公士奇询访沿途军民利病、政事得失,敷陈以备顾问。十二月,两宫至京,上问公速来意。公对曰:“东宫久违侍膳,一旦闻命,思觐天颜,不复计行之缓急。然臣仰见陛下慈注之深,故知东宫孝思之情不得不切也。”上善其对。既而公言:“连年营造,民疲转输,逃亡者多。今宫殿告成,宜爱养民力。凡各处流徙之民,请悉宥之复业,蠲其该纳之税。”诏行之。

  十九年夏,三殿灾。公言:“敬天者,所以爱民也。今民力已竭,宜将累岁所欠贡赋及被灾该纳刍粮、采办金银课程悉蠲之,赈济水旱缺食之民,优恤流移复业之众,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诏行之。初,府部院寺科道各言南北建都利便不同。上命面辩于廷,亲御午门楼视之,密命中使问公“言孰是?”公对曰:“臣等罪也,科道言是。”上两宥之。或尤公背初议,公曰:“不然。天威严重,吾軰历事久,言虽失,幸上怜之。若言官得罪,所损不小。”众始叹伏。

  秋八月,命兼掌工部事。时公虽居户部,实兼九卿之任。上神武英明,群臣罕称任使,而独眷注公。凡军国要务,必与公面议可否而后行之。召见便殿,或䦱门语移时,左右莫知所议。公退,则恂恂若无所与者。上以是益重公。公感上知遇之厚,思所以报国者,靡或不尽。每承上问,即竭诚以对。交趾平,上问公“升赏孰便?”公对曰:“赏费于一时有限,升费于后日无穷。臣愚,多升不若重赏。”上从之。惟升尤功,余皆班赉有差,省军职之半。西域法王来朝,上将亲劳之。公言:“彼慕圣化而来朝,将以观光上国也。宜视以君臣崇正之礼,有以易其不父子之俗,所谓夷入中国,则中国之道也。且上如是,则下必有甚焉,将有赴走死而不顾者也。禁之则辞之有余,弗禁,则恐礼义从此而大坏也。”上曰:“尔欲效韩愈耶?”竟止不劳。

  他日,法王见便殿,曰:“上命公拜,公长揖而已。”上曰:“何卿木强之甚?”公对曰:“王微臣,序诸侯上,况其他乎?臣恐一屈膝,有辱天子之臣,故虽死不敢奉命。”上笑曰:“卿过侍郎杨勉之拜狝猴远矣。”山东解至唐赛儿妖党三千余人,将诛之。上命公与李庆都御史同录。公审其枉,欲生之,李有难色。公曰:“上所以命吾等审者,正恐其枉,安可避嫌,滥及无辜?”即入奏曰:“臣所录诸俘,俱平人商干彼者为贼所陷,且左验明,非真反者。”上可其奏,皆原之。众遮公道曰:“公生我。”公叱之曰:“尔罪当诛,此上恩也。”

  陕西有伪称金轮王者,报至,上亟召公,议遣将讨之。公言:“乱止数人,胁从者众,若将士希功,所残必多,而费不赀矣。莫若遣廷臣有谋而慎重者,往擒其首,余皆自定。”从之,果无事。谷庶人逆谋既彰,上问公:“长沙居人通谋否?”公对曰:“谋自干彼,无豫居人,臣敢以家眷保。”上信之,竟免究。上眷公之至,虽勋旧元臣莫及。皇太孙行冠礼,有司奏请大臣一人司之,以尚书蹇义、方宾名进。上曰:“惟夏某相宜。”特命公行礼。上元禁节张灯,许臣民同乐,公奉太夫人与观,上知之。及晡,宴文武群臣于灯山下,顾问公曰:“适闻尔母来观灯,尚在此否?”公曰:“已归矣。”上曰:“尔以贤才为国家用,皆尔母贤淑训育所致。”命彻御案暨宝缗赐之。

  公弟原启至京,上召见,赐酒馔。濒归,上命人送之舟中。行李萧然,惟麦二石。上异日顾问公曰:“闻卿弟行槖甚空,盍少赠之?”公对曰:“臣所遗俸资,先已寄归,适无所有,故不及赠。”上笑曰:“何不告朕助卿?”赐异布数匹。

  十九年秋,上议亲征沙漠,群臣莫敢言。公曰:“吾受上厚恩,不可不死诤之。”约方宾尚书同谏,谓曰:“公但来,吾自言之。”入免冠叩首,言:“频年师出无功,戎马储积十丧八九,又圣体少安,尚在调护,远濡风霜,诚未便。况今灾眚迭作,内外俱疲,民不堪命,甚可虑。虽边寇犯顺,请遣将勿烦六师。”上即命公整边储于口北。方尚书惧,自缢死,遂护罪并籍公家,惟有赐钞千贯,余皆布衣瓦器而已。命锦衣官立限取公回。锦衣至,公方启厫理储,锦衣促公行,公曰:“姑少俟,毕此行,不然恐有侵渔患死,吾安之,不以累公。”锦衣如其言,至京稽限半日,上问之,锦衣以公言对。上御门问公北征得失,公从容对千余言,谓“自古帝王专修内治,不事远略,彼化外之民反侧是其常性,惟固守边疆,诘尔戎兵,来则拒之,去则勿追可也。”历言周、汉及魏。上命系公内官监,皇太孙屡上请宥公。久之,上察公忠,间以国事访公,公敷对如平时。又命中使觇公动静,因曰:“上昔待公厚,而今系之竣,宁无怨乎?”公曰:“风雨霜露,莫非教也,何敢怨焉?”语上闻,宽之。

  二十三年秋七月,车驾至榆木川,不豫,顾左右曰:“夏某诚有忠爱朕心。”语未毕而驾晏。八月,凶闻至,仁宗为皇太子,亲临公系所,有旨急召公。公禁系严,不知外事,且久不被召,骤闻命,披衣急趋出,见皇太子立中庭,泣谓公曰:“卿知否?近得杨荣报,父皇宾天。”公伏地痛哭,不觉失声。上益感恸,命公起,慰劳之曰:“卿可出视事。”公叩首曰:“臣先帝罪人,未闻遗诏,敢希宠乎?”语良久,驾回,命中使赐御厨馔,给纸笔,咨以国事。公即上言,以“用费于不急,禄耗于官冗,情壅于言塞,政急于少康,积弊逮今,未能遽革。在任当其人,而图之以渐”。又曰:“今民力竭于东南,戎伍疲于漕运,宜幸南京,庶几少苏内外之困。”上曰:“朕意亦然。”

  上以初政诏条访公,公请抚流移,恤鳏寡,赈饥民,宽逋负,省赋役,禁科敛,罢下西洋宝船及云南交址采办金宝香料,各处闸办金银课程数事,皆见施行。上即位,首复公户部尚书,赐冠带、衣服、靴袜、被褥、帷帐、器用俱傋。公以母丧未终,辞不受命。异日,上御西角门早朝,顾问辅臣曰:“不见夏尚书说事?”蹇尚书对曰:“夏某有母服未终,乞归守制。”上曰:“卿可勉留之。”促令视事。立召公至便殿,公泣言:“臣被系时,有母丧,未克成服,乞归故山终忧制。臣事陛下日未艾也。”

  上曰:“卿老成人,不幸国有大事,正赖相与共济艰难,安得遽去?卿云有丧服,我无丧服乎?如卿辞职,朕亦不当在此,卿必留赞辅。”公固辞,上留益笃。公退,上十余疏,上终不允。公哀毁骨立,上下怜之,哭声夜彻厅,外人不忍闻。皇太子正位东宫,命公兼太子少傅,公力辞,不允。时吕震为太子少师,班在公上,见之,谕鸿胪曰:“夏某先朝硕德旧臣,宜右震。”命引震次公,即进公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食三俸。公固辞,上曰:“位以任贤,禄以酬劳,卿勿固辞。”公请不已,许辞太子少傅俸。公感激,知无不言。尚宝袁忠彻以风鉴得幸太宗,上以其言尝不逊,首欲诛之。公谏曰:“忠彻言诞,罪固当诛。然礼以亲之所爱,虽亲没而子待之,终身不衰。况今山陵未毕,而刑遽加于近侍之臣,奈先帝所爱何!”上从轻,罢忠彻官。

  冬十月,上御西角门视朝。罢时风寒,顾谓公等曰:“朕与卿等居重城中,犹觉凛凛如此。守边将士昼夜严警,殆不可胜。”遂命书敕,遣使以钞币赐沿边将士。公进曰:“朝廷待守边将士厚矣,既豫给御寒之具,又蒙恩如此。昔楚子以寒而拊三军,皆如挟纩,彼徒施温言,人尚感激,况今受实恩,敢昧报效。但愿陛下常推此心不忘耳。”上曰:“人君视天下万物为一体,况将士为国家躬勤劳瘁,岂敢须臾忘之。朕所行或有不及,须卿等辅翼。古人有言:‘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朕与卿等各尽其道可也。”

  十一月,上与公论及屯田事,上曰:“先帝所立屯田法甚善,盖用心亦甚至。但后来所司数以征徭扰之,既失其时,遂无其效。所储蓄十不及二三,有事不免劳民转输。其令天下卫所,凡屯田军士,自今不许擅差,妨其农务,违者处以重法。”公对曰:“先帝经营天下二十余年,所立兵民法度,俱尽善尽美。陛下每事遵行,天下幸甚。”上以公忠亮,益倚重之。每朝罢,必亲呼公等二三大臣近御扆前,或随至便殿,面议政务毕,方回宫。遇有急务,赐手敇访公行。凡内外诸司所进章疏,多命公先条进其旨,而后从中批出。或谓公所条旨,多云某部知道而不断者,何也?公曰:“予夺之柄,非臣下所敢专。故付之六部,定其可否,而复取上裁,庶事有所分,而权不下移也。”

  洪熙元年春正月,上将郊祀,欲下仁民之诏,咨议于公。公请命风宪督劝农桑,以充衣食之本;所司廪赡穷民,以广好生之仁;增文武官吏俸给,以劝亷能;弛山林湖沼之利,以公民用;宽逋负赋役,以安流徙之民;补积欠月粮,以养将士之勇;屯田将卒,不许差占,以妨农务。四方灾伤,即令奏报,以慿宽恤。皆施行之。上以天不雨雪,赐公《忧民吟》,且命赓之,有交修之意,兼赐玉带。未几,命公同贵臣宴四夷,吕尚书以位次请,上曰:“夏某,朕之股肱,四夷所仰,位宜居中。”翰林进呈公等诰词,上亲增二语曰:“勿畏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且谕曰:“此朕实心,盖望公等匡辅之切也。”继召公至扆前,赐“绳愆纠缪”银印一,谕曰:“卿忠在国家,朕闻皇考宾天时,叹卿忠爱,特兹眷倚。继自今朕有过举,卿但具奏,以此封识进来,朕不惮从也。”公顿首谢曰:“主圣则臣直,臣虽愚,敢不仰承休命。”自是屡有所陈,上嘉纳之。未期岁,而仁政周于天下矣。

  三月,上手敕公等,欲除脔割、鞭背、连坐、妖言诽谤之刑。公同二三大臣密议以闻,诏皆行之。夏四月,命兼掌礼部事,特赐象牙正直印押,以便处分,且以旌公秉心正直云。公言:“今山东及淮、徐诸郡,累岁旱潦无收,民甚艰食,至父母妻孥不相保,请宽恤之。”上即诏全免夏税及秋粮之半,一切科派收买物料悉罢之。未几,手敕谕公曰:“古云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近西山樵采者将诸树根伐尽,卿宜掲榜示众,犯者斩之以狥。”公言:“树根之伐,固所当禁,而人命为尤重也。是以王者之政,先人而后物,故孔子于廐焚伤人乎不及马。今薪伐过当,罪止不应,请从律议为宜。”上从其言,以公有匡辅功,赐田五顷于八里庄,及建第二所于两京以褒之。

  五月,李时勉廷诤过激,上怒,欲刑之。晩谕公等曰:“李时勉当朝辱朕。”谕已,天颜大变。公进曰:“时勉小臣之言,岂能伤损圣德?愿陛下少霁天威,下法司议定罪之,未晩也。”从之。仁宗宾天,公受顾命。时宣宗为皇太子,监国南京,中外汹汹,有汉庶人之忧。太后以公东宫旧辅,凡军国事,悉命公裁处。公密谋急迎驾还京。驾将至,群臣出迎,太后密命公留佐襄王监国。上见辅臣,首问公安在,蹇少师等莫能对,上不悦。驾至京,召公慰曰:“近见太后谕所以留卿意,朕方知之。卿奉皇祖命,辅朕有年,朕以卿非他人比,卿当以事皇祖者事朕。”加赐宝带。时丧礼及即位之仪皆具,皆公一二人所豫定。谕众敕草,命公等删削。诏赦之议,多主公言。每朝,呼召面议政务,及手敕咨访国事,悉如仁考。

  初,公同蹇少师、二杨少傅同心辅政。蹇重厚多谋,公含弘能断,文贞博古守正,文敏明逹有为,中外称为得人。上时与公等面议久,命坐赐茶,或命退殿庑少休,复至扆前论议。上尤以心腹托公。朝退之暇,不时独召公,密切顾问,或袖中出小帖子,亲付公手,公亦或有所呈于上。凡中外所进章疏,专命公批答,或批未及,命携出条旨,许用小票墨书帖各疏面以进,中易红书批出。或未批,多命公传旨处分。公日孜孜惟谨,所受圣谕及纳诲于上者,未尝退以语人。凡诸公谋猷之善者,力赞成之,不自有其功。先修太宗实录,命公监修,至是复命公监修仁宗实录。国朝文臣三豫监修者,惟公一人而已。

  宣德元年秋七月,上以山东无麦,诏蠲其税,且谕公曰:“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已饥之。伊尹作相,一夫失所,若挞于市。卿国之大臣,宜体此心。”公叩首曰:“臣敢不仰承圣训。”八月,汉庶人谋反,移檄诬辅臣奸邪乱政,以公为首,盖恶公等得君赞治,不利于已也。上夜召公等入议,公免冠顿首曰:“臣不才,致变亲藩,罪当死。”上曰:“卿何为是言?彼盖假卿以兴兵耳,休戚与卿同之。”命分坐密议,屏左右语。杨文敏公首劝上亲征,上难之,顾公,公曰:“往事可鉴,不可失也。臣昨见命将而其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则其临事可知。”

  又曰:“兵事贵速,且有辞,宜卷甲韬戈而往,一鼓而平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杨荣言是。”上意遂决,即躬率六师征之,昼夜兼程而往。师临城,汉庶人惧,欲降,犹令人绕城上詈公。罪人既得,大被恩赏,赐公阍者三人,掖公朝叅出入。公固辞曰:“旧制,非勋臣不敢用。”上曰:“卿辅导忠勤,非勋而何?”公乃拜赐。尚书郭敦使武定州回,为同使者谮于上。公言:“臣待罪尚书时,敦为侍郎,深知其人亷慎公直,惟法是执,且能屏绝私嘱,以是怨之者多,惟陛下察之。”上曰:“朕今知之矣。”谮竟不行。

  二年秋八月,上燕闲,公侍侧,因语及古人信谗事。上曰:“谗慝小人,真能变白为黑,诬正为邪。听其言若忠,究其心则险。是以帝舜堲谗说,孔子远佞人,唐太宗以为国之贼。朕如此等,每切防闲,若有其萌,必杜绝之,不使奸言得入,枉害忠良。齐杀斛律光,国遂以弱,朕常非之。汲黯正直,奸邪寝谋,卿等所宜务也。”公顿首谢曰:“陛下之明,群臣之幸也。臣敢不效愚直,以仰答圣心。”

  十月,交址既叛,屡遣将征之未利,至是请降。廷议恶其反复,更欲兴兵。上以问公,公对曰:“兵疲财竭,不可再举。如痈伏于身,未溃则忧不测,已溃则可缓治。宜进以平剂,加之资补,俟血气调和而自愈。若不小忍,而惟毒之攻,浸滛不已,心腹内虚,恐患复生于他所,不可不虞。今莫若因彼上表谢罪,许其复国自新。吾人之在彼者,令护之出境,则恩结其心,而亦无他虞矣。”时二杨少傅,亦有是言,上是之,遂偃兵息民,有宝缗上尊之赐。

  十一月,皇太子肇生,上命公等条陈仁政数事,诏天下,有银器、宝缗、彩币之赐。

  三年春正月,公同蹇少师奏对便殿,上悦,命留侍宴,且谕尽欢。上顾公醉,笑曰:“卿能复饮乎?”公顿首曰:“臣饱沃天恩,醉矣。”上顾蹇公犹醒,亲酌巨觥三赐之。公拜,上顾公有欲言之色,问曰:“卿有言乎?”公近扆前,密请早建皇储,为宗社之本。上曰:“然。朕当奏太后行之。”二月,以议国本,敕召至便殿奖谕,赐范金银印八,曰“含宏贞靖谦谦斋”,以褒公之德量;曰“后天下乐”,以表公之忠勤;曰“傅保之臣”,以期公之寅亮。余著公之名字、世系、乡邑也。寻加翠炉、银瓮、玉钩、玉带之赐。

  三月,命公等侍游西苑,以骑随公骑后乘舆甚迩,隶之从公者私相问曰:“前龙衣而髯者,非至尊乎?”上闻而顾之,公惶惧下马谢曰:“天威咫尺,而臣不能肃下,罪无所容。”上笑曰:“朴实哉,卿隶也。”人赐钞十五贯。复命登御舟,游太液池。上顾公等曰:“以操以御,群卿之力。君臣之义,休戚是同。”上射鳬,获之。既烹,躬割以啖公,又亲酌玉觥以爵公,曰:“卿于朕启沃良多,而今老矣,不可不尽欢。”日晡而罢。上以苑多奇石可爱,命内臣吴诚偕公往观,且谕曰:“惟其所欲与之。”公但取尤小者一二而已。内臣曰:“苑奇石巨者以万数,先生弗欲乎?”公曰:“某性鲜所好,奈上恩不敢辞,况欲其甚者乎?”内臣以闻,上叹其介者久之。

  闰四月,公言山西饥民流徙南阳诸郡十余万。有司军卫各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即遣官往,同布政司及府县官加意抚恤,发廪给之,随所至居住,敢有捕逐者罪之,民赖得所。

  秋八月,复命公等侍游东苑,上指草舍一区,谕曰:“此朕致斋之所,虽不敢比古人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几不忘乎俭矣。”公顿首曰:“陛下言及此,天下苍生之福。《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陛下知而行之,尭舜之治亦不过是。”

  九月,扈从车驾巡边,赐宝刀,上命取公槖糗尝之,笑曰:“卿亦食此粗粝耶?”公对曰:“臣食此足矣。”随营将士尚多馁者,上命中贵取上供者赐公,遍加将士之犒劳。上还京,念公等四人高年,且师保之重,以寅亮为职,不烦庶政,乃特赐敕辍部院务,俾专论道左右,共宁邦家,隐然拜相之意,前此所未有也。公益殚忠谠,以报上知。

  四年冬十月,公奏对便殿,上问公时政之弊。公言:“今内外诸司遇有公务,辄坐委掌印正官出办,取其事之易集。殊不知正官乃一司之长,百责所萃,今不论事之重轻,一概委之,致使护印署事者苟简于政,吏肆其奸,庶务妨废,时弊莫甚于此。”上曰:“非卿不闻是言。”即敕诸司禁约,违者许言官纠之。未几,扈从车驾阅武郊外,至兎儿山,上怒诸将奉命之不虔也,命禠其衣以辱之。公言:“将帅,国之爪牙,天威震怒,罪且不测,况时严寒,倘致于毙,是因微罪而杀重臣。”上不应,起入帐内,公随之。上顾见公曰:“卿且休。”

  公对曰:“陛下怜臣之恩,至诸将濒于死矣,陛下独不为之念哉?”上笑曰:“朕特为卿释之。”还京,公因奏对言:“今天下虽称承平,民困未全苏息,各处买办催征,差官数多,甚是扰民,以致小民怨咨,罔知朝廷优恤之意。请敕禁约诸司,非急务不许差官,如出差扰民者,许风宪纠察以闻。”上从之。上宠眷公日优,使者召公日数十軰于道。家有御赐名马,性甚灵,每召临,马必蹄啮。阍者报公具衣冠出,而锦衣人至矣。

  上尝张灯宴群臣,悦甚,笑谓公等曰:“此朕擎天柱也。天下付若等,朕高枕无忧矣。”赐紫瑛砚、象牙翠花笔、龙香墨、水晶镇纸、玉笔架,以便条旨用。公诞晨,上亲绘寿星图及制诗赐之,有“独生申甫扶鸿运”之褒。每忧喜及节序,必赐公诗。又亲绘秋香、竹梅二图,以喻公之晩节。文禽、《非熊》《春霁》《鱼游春水》数图,以彰公之遭遇之盛云。至服食器用银币,日不虚赐。尝命尚方取一翠瓯赐公,公拜赐讫,上笑曰:“卿夫人得无竞乎?”复加赐一焉。又命制束发小玉冠二枚,上用其一,以一赐公,谕曰:“使卿之子孙知吾君臣一体也。”

  公宠愈优而心愈小,恒怀负乘之忧,朝回于家,而色若有不怿然者。夫人问之,公曰:“吾欲进谏,适思所以悟者未获,故悒悒耳。”又尝抚案叹息,笔欲下而止者再。夫人问之,公曰:“吾适所批者,岁终大辟奏也。吾笔一下,而死生决矣。苟有可生,吾未尝不欲生之,恐悞焉,则彼衔无穷之寃,而吾怀终身之恨矣。”以是惨沮而笔不忍下也。

  五年春正月,两朝《实录》成,公同太师英国公等上之,赐宴赉。旦入谢,暮归得末疾,犹执笔条旨以进。夜薨。

  未薨前三日,有星坠庭之西南隅,光烛地者久之方息。

  上早朝,闻讣震悼,遂辍朝,垂涕回宫,左右感动,莫能仰视。朝自公卿大夫及郎官将校,下至闾巷小民,莫不叹息咨嗟,至有泫然流涕者。上问辅臣,议加公封爵。

  杨文贞公对曰:“旧制,文官不许封公侯,恐因某为例,例不可,自今日始。某辅导旧臣,赠以太师,亦尊荣矣。”乃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忠靖,赙祭殡葬,有加常典。官其子瑄为尚宝司丞,期以读书大用,仍敕户部复其家。国朝辅臣赠太师及恤典之隆,自公始也。

  公天性孝友,公退,未尝离太夫人侧。每早朝,必候问起居而后去。太夫人殁,公不忍正坐,每被宠赐,必捧泣曰:“此上恩也,吾母不及见矣,吾敢私乎!”遍分诸弟侄及姻旧之贫者。爱二弟称笃。季性躁使酒,一日醉坏公酿器,家人奔告曰:“叔破缶而罄酒矣。”公笑曰:“弟又醉耶?”

  公二俸在南京者,皆季所费,然公恒以赐物分寄之。或曰:“俸悉彼用,而赐又及之耶?”公曰:“手足情重,俸何惜焉?且上恩之沾,不可不均也。”其德量汪洋,人莫测其际。尝使苏,有庖人烹肉过咸,公但咽素饭而已,无所问。巡视淮阴,憇于野,马惊而逸,从者逐未返。公遥谓过客寄声寻马者,客不应,且詈之。从者执以见公,公笑释之。小隶盗公银酒器数事,为逻者所获,械见公。公命释械,语之曰:“尔非艰甚,宁忍为此乎?”仍与所盗一杯遣之,隶感泣而去。有进士戏乘公肩舆,或告公,公曰:“有志。”言者惭退。祭酒胡公僦屋居,公既赐第,即以旧第让之。胡致仕,公鬻第以为赆,故胡挽公诗有“琴书携去尝推宅”。

  吕尚书为子乞官,上以问公,公对曰:“震先朝有守城功,宜量与一官可也。”或语公曰:“彼昔奏公,公宁忘之乎?”公曰:“某自得罪,彼何与焉?”平江恭襄公靖难时尝欲害公,后公荐恭襄总漕运,又内赞其所请,以济国事,二公深自敬服。上尝赐公银酒器,公留用于部堂。或劝公私之,公曰:“以上之宠赐而私之,可乎?且吾以布素起家,亦岂能胜此也。”时同事有性褊者,尝书公姓于座右以自警,少忘之,性如旧,叹曰:“夏公真不可及也。”或问公:“量可学乎?”公曰:“某幼时有犯者未尝不怒,始忍于色,中忍于心,久则自熟,殊不与人较。某何曾不自学来?”又曰:“处有事当如无事,处大事当如小事,若先自张惶,则中便无主矣。”故历事累朝,秉节执义,夷险一心。

  其论大政,决大疑,群议满前,公徐一言而定。或有偏执已见,奋然沮众议者,公从容喻以义理,曰:“某所见当如此处是。”至上前奏之,果如公议,沮之者莫能夺,事赖以济。尤乐荐引士类,布满中外,皆称其职。然恩不已出,有自布衣至公卿而不知公之荐者。仁皇尝欲用李衡为兵部侍郎,问吏部不知,命问公,人始知公之荐。周文襄为长史时,廷臣有欲荐为郡守者,公言于上曰:“郡守不足以展其才。”上于周名注“留着别用”四字,寻致大用。至荐李襄城公隆守备南京,黄忠宣公赞理漕运,皆极一时之选。其援人之急,惜人之才,惟恐不及。

  都御史刘观孙女被选,将入内,皇亲胡都督往驾焉。上闻之,欲诛观,恶其结托也。公言:“观昔事先帝,每称其能,偶因戚里之嫌,遽加大辟,非罪疑惟轻之典。”上意少解,竟以他事罢观职。有礼部署堂郎中某于早朝奏云:“四夷之来,赏不及用,宜豫措置。”上不答。某惧甚,退以告公,公曰:“以富有四海而当廷云云,可乎?”乃为于午朝之间而密陈之,果得所请。

  户部李郎中暹性弦急,属吏有悞者,李欲置于法,吏惧而投匦首实,上特免之。李怪吏之不先白已也,叱曰:“上虽宥尔,于法终不可释。”吏遽以其辞奏之,上怒其言渉不敬,将刑之。公言:“某素刚直,偶因吏之激言发于暴,若遽刑之,恐长奸吏风。况今募人使远,若宥而任之,必能尽忠赎愆,如此则恩法两尽,而吏亦无以长其奸也。”上从之。李使于阗,果不辱命。

  刑部金尚书以疾在告,蹇忠定公有会,乃赴之。上闻之不乐,曰:“以疾不朝而宴于私,可乎?”命系之。公言:“进退大臣当以礼,可杀而不可辱。金某老矣,而系辱之,非刑不上大夫之意。”上即宥之。

  有短杨文贞于上者,上以问公,公力为辩之,眷任弥笃,故赠公《诰》,有“推贤尽诚”之褒。每劝朝廷行一善政,用一善人。或问公,公曰:“此天子之明,群公之力,某何与焉?”凡所上奏草,归即焚之,曰:“不可彰吾直也。”以是嘉谟嘉猷,所以左右朝廷,惠利斯民者,冺然无迹,不尽传于天下。惟天与列圣知之,岂敢诬哉!

  黄忠宣公尝赞公:“德足以格君,而不言其直;量足以容物,而不言其善;身足以任天下之重,而不言其功。休休揖逊,有古良臣之风。”时以为确论焉。

  ▼附治水疏〔见《明纪》〕

  永乐元年秋八月,遣都察院佥都御史俞士吉赍《水利集》,赐户部尚书夏原吉,使讲求疏治之法。原吉上言:

  “江南诸郡,苏、松最居下流。常、嘉、湖三郡土田高多下少,环以太湖,亘绵五百里,纳杭、湖、宣、歙诸山水,注淀山诸湖,入三泖。顷浦港湮塞,汇流涨溢,伤害苗稼。拯治之法,宜浚吴淞诸浦港,泄其壅淤,以入于海。吴淞江袤二百余里,广五百余丈,西接太湖,东通海。前代屡疏,以当潮汐,沙泥淤积,旋疏旋塞。自吴江长桥至下界浦,约百二十余里,虽稍通流,多有浅窄。又自下界浦抵上海南仓浦口,可百三十余里,潮汐壅障,茭芦丛生,已成平陆。欲即开浚,工费浩大。臣相视得嘉定刘家港即古娄江,径通大海;常熟白茅港径入大江,皆广川浚流。宜疏吴淞江南北两岸安平等浦港,引太湖诸水入刘家、白茅二港,使直注海。松江大黄浦乃通吴淞要道,下流壅塞,难即疏浚。傍有范家濵至南仓浦口,可径达海,宜浚令深阔,上接大黄浦,以逹泖湖之水,此即禹贡三江入海之迹。俟既开通,相度地势,各置石闸,以时启闭。每岁水涸时,修圩岸以御暴流。”

  疏上,命行之水以泄,农田大利。

  ▼题故太师户部尚书夏忠靖公遗事后

  昔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予尝历考古昔圣贤之生,皆本于气化之盛,故自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年,自汤至于文、武亦五百有余年。盖天地清明浑厚之气,运于亭毒之表者,久则有时而漓,故必积之之久而后复盛,盛则圣君贤相出焉,盖天地实生之也。自文、武之后七百余年而始有汉高祖,自高祖之后又七百余年而始有唐太宗。高祖、太宗虽不足比隆尧、舜、汤、文,当时佐命之臣虽不足以拟迹周、召,然君臣同心,以成正大光明之业,庸非天意乎?

  自唐太宗之后,更五代之乱,朱梁、石晋、刘汉、郭周簒弑相承,而贞元之气,其漓也甚矣。天丑其德,而圣君贤相不出于其时。至越千余年,而后我太祖高皇帝生焉,复二帝三王之盛,而无汉高、唐太之杂霸。当时佐命之臣,固非一人。若故太师户部尚书夏忠靖公,尤其杰然者也,非应期而生者乎?

  乔新生也晩,不及拜公之舄履,而尝闻先公言,公为尚书时,先公为御史。永乐二十二年,雷震奉天殿,下诏求言。言者多云建都北京非便,而主事萧仪言之尤峻。太宗震怒,加以极刑。时六科十三道上言者,多云“朝廷不当轻去金陵,建都于燕,故有此变。”上曰:“方迁都时,朕与大臣密议数月而后行,非轻举也。”言者因劾大臣,上命言官与大臣俱跪在午门前对辩。时都御史陈英等迎合上意,且谓昔日不谏有罪,抗言御史、给事中、白面书生,不知大计,宜加重罪。日将午,上命侍臣出至午门,问大臣与言官对如何?众皆哗然,啐骂言官妄言。公独从容奏曰:“御史职当言路,给事中朝廷耳目之官,况应诏陈言,所言皆当。臣等备员大臣,不能协赞大议,臣等合当有罪。”侍臣入复命,上仍命出再问,公对如初。天颜悦怿,遂传旨令各回衙门办事,而言官无一人得罪者。众谓非公之言,则又将有萧仪之诛矣。公心存忠孝,无时忘之。

  当洪武之末,尝巡抚福建,所至问民疾苦而惠鲜之,询吏治得失而进退之,其琐屑细事则悉付之有司,官民皆安焉。尝出漳州北门,见有旧塜将颓者,问诸左右,或对曰:“元达噜噶齐德哷默色之墓,守死不降,民哀之,故葬于此。”公曰:“忠臣也。”命有司伐石整其坟,树碑而表之。他日往福宁,见道傍一草庵,敝陋殊甚,而洒扫洁净。问左右,或对曰:“此元福宁尹王伯颜与其子相及子妇潘氏死节于此,民既葬之,又作草庵以祀焉。”公曰:“伯颜死于忠,其子死于孝,妇死于节,无愧卞壸家矣。”遂命知县迁其主入佛寺空屋祀之,且设祭焉。公之惓惓忠义,已见于此矣。

  及自福建召还,太宗皇帝欲大用之,忌者或沮之曰:“彼建文用事之臣,岂宜寘之高位?”上曰:“夏某父,皇太祖之臣也。彼忠于太祖,故终于建文,又岂不尽心于朕哉?”历事太宗、仁宗、宣宗,其盛德大烈,有补于国家者尤多,其详已见于杨文贞公《神道碑》及国史有传,足以不朽矣。乔新后生小子,不敢赘一言以取不韪之罪,谨述闻于先公者于末简,以信孟子之言,俾后世有考焉。先公又言:“苏文忠有言: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不食其报,然后子孙能与守文之主共享太平之福。”

  公历相四朝,其所施厚矣,享其荣名盛福者五十余年,而天之报公亦不薄矣。其子太常公有文武才德,宜与公世济其美者也,然位不满其德。其孙叅议君好德而文,其名位所就,勋业所建,以名世者,未可量也。他日跻大位,建大勋,而与伊尹、伊陟继美有商者,其在兹乎!乔新既顿首以为皇明贺,又拜首以为夏氏庆。

  弘治庚申六月,资政大夫、刑部尚书、广昌后学何乔新谨识。

  ▼跋夏忠靖公遗事

  右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忠靖长沙夏公《遗事》一通,其郡人宁乡袁侍御公大伦得诸其孙通政公廷章而刻公集后者也。福获读而叹曰:“公其社稷臣哉!”我太宗尝谓以房玄龄处公,而福观公谏太宗亲征沙漠处,有以兼魏征沮高丽之直。杨文贞公谓比公于王子明、韩稚圭之度,而福观公劝宣宗亲讨汉庶人之叛,有以兼寇凖伐澶渊之毅。解大绅公称其有德有量,而不及其口应手判之敏才;黄忠宣公赞其雍容揖逊,而不及其弘济艰难之卓见。若是者,有一足以命世,而公兼之,岂非社稷臣哉!

  何司寇公谓“天实生之”,不诬矣。其尤难者,在太宗朝辅导皇太孙居守北京,而北奏南启之皆得其心;迎召皇太子皇太孙于南京,而缓速对复之曲当其义。在仁宗初,亲临系所,而敷奏切中;在宣宗初,南京入继而礼仪皆具。三朝始终于是乎正矣,岂非社稷臣哉!若今所行于朝廷者,皆仍公条进批答之旧,曰“某部知道”,榜于郡县者,尚遵公禁约,擅差掌印正官之议,在当时不以为奇,而今则始悟其见之远也。其谓多升不如重赏,禁差征办官,尤若预知今日者然至于营捄谏官之议,迁都不拜西域法王,诤李时勉之死,辩郭敦之谮,断罪必依于律者,皆足以立一代之治体。其赞仁宗省刑薄赋,与夫户部出纳之省约,即位诏赦之蠲除,至今莫之能改,皆百姓由之而不知者。

  噫!公岂非社稷臣哉!福少读郡志,访父老,知公与周文襄公为惠于吾土者甚大,已思欲一发阐之。今天子命二公合祠于苏,福尝记周公之祠于松者,而独于公为欠事。又尝读宋石介《庆历圣德诗序》,谓“天下所望为宰相谏官者,无不举用以为盛”。兹集序之者,为大学士茶陵李西涯公。内相如西涯,台谏如大伦,亦天下之望乎!二公于其乡先正国名臣,不忘其远如此,而今有复如忠靖公者出,其肯掩之耶?长沙社稷之臣,又于二公乎望矣,乃敢附名于其末。

  弘治十四年辛酉春三月朔,赐进士及第、翰林国史编修、儒林郎、华亭后学钱福谨跋。

  *

  士懿伏读忠靖公遗事,历事四朝,虽始终职在户部,又兼各部及都察院,辅皇太孙,百官总己以听,叅决机务,拟批诏旨,致治隆平,实名宰相也。先軰巨公若二杨公碑志、李文正公传,何、钱二公跋,论之详矣,子小子何敢复赘。惟是治水江南,至今吴人德之,乃遗事止言治水之勤,其讲求治水一疏,略焉不载。士懿考诸《明史》,窃按天下财赋半在江南,天下之水,半归吴会、浙西及苏、松诸郡,以逮杭、湖、宣、歙,万山之水,奔涌腾溢,尽入太湖。太湖蓄潴之余,溢于三江,东流入海,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是也。

  然三江无可入之道,则震泽无可定之波。乃吴淞、娄江率皆淤塞,黄浦、白茅仅见虚名。江海之门,泄泻既少,震泽汪洋,承流遂缓矣。加以山水沙多,暴涨飘流,势稍缓则沙易聚,濒湖诸泖,相继堙芜矣。不知浙之嘉、湖,地据上流,故溪不入湖,则嘉、湖代受震泽之水。吴之苏、松,势居下流,故湖不入江,苏、松且代受三江之水。赖公躬亲履勘,始称太湖泛溢,宜浚吴淞。苏之吴淞多沙泥,旋疏旋淤;松之吴淞多茭苇,易成平陆。因请于嘉定开刘家港、常熟开白茅港,而苏水入海。于松江更开范家濆以达大黄浦,而松水亦入海。广濬分支,共受三江之水,即所谓“三江既入”;多为尾闾,以杀震泽之怒,即所谓“震泽底定”。

  《禹贡》明白简尽,而公之治之亦委曲详至,即于此一疏见之,顾可略耶?予故采诸《明史》以附遗事之后,庶几千百世下鉴公苦心,其功当不在禹下云。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孟春月,齐安后学詹士懿敬识。

  ▼校刻夏忠靖公集成敬述

  呜呼忠靖公,灵秀钟国器。生当有明初,厥考席毡地。
  少小解勤学,失怙倍策励。端方禀慈训,菽水率二弟。
  婉愉得欢心,乡党推行谊。喜怒尝不形,已负大人志。
  未几领乡荐,太学勤讲肄。遂受太祖知,农部主厥事。
  漕务当丛脞,理繁弗辞勚。摅诚析群疑,同官服高义。
  晋阶抚闽军,爱民先察吏。成祖深眷注,连陟尚书位。
  治水师禹功,疏决发神智。放海获安澜,吴人食其利。
  况乃赈民饥,全活千万计。恩施逮官校,矜恤尤备至。
  扈从摄诸曹,辅守称上意。拟诸古名臣,宠锡三代貤。
  披鳞效朱云,忠谠甘拘系。

  仁宗复征起,公以母丧避。驰谕期协心,曰卿朕攸倚。
  玉带环腰围,殊荣耀门第。愆谬绳且纠,煌煌灿金字。
  得君古良难,尽瘁亦匪易。礼仪故娴熟,除难见经济。
  含弘复贞静,表德银章记。维时春秋高,褒嘉示优异。
  庶务毋久烦,启沃资谋议。两朝实录成,宴赉有特赐。
  勋名震寰宇,劳谦赞盛治。至性门内全,仁厚遐迩被。
  扶颠更振乏,接物展光霁。襟期浩以深,畴复窥其际。
  休休有容德,包荒无巨细。子明稚圭风,雅度真无愧。
  忠勤历四朝,夷险归一致。骑箕当宁恻,宣庙为堕泪。
  谥法酌古今,旷典营葬祭。生荣死亦哀,庆泽流后裔。
  闲情寓诗文,不朽兼游艺。天真弄柔翰,岂为章句累。
  懿忝谕湘胶,景慕多年岁。执鞭既无从,拜墓读碑志。
  人以文乃传,遗集嗟失次。捜罗鲁鱼辨,编就喜不寐。
  三春日摩挲,髣髴风骚气。殚力事雕镌,庶以垂奕世。

  ▼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赠特进光禄大夫谥忠靖夏公神道碑铭

  赐资荣禄大夫、兵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庐陵杨士奇撰
  中顺大夫、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侍读学士庐陵曾棨书
  资善大夫、礼部尚书毗陵胡濙篆

  公姓夏氏,讳原吉,字维喆。始家饶之德兴。曾祖复。祖希政,元末为湖广行省都事,兵乱死之。考时敏,为湘阴县儒学教谕,遂家湘阴。公自幼端厚好学,年十三,教谕公殁,益知自励。母夫人廖,守节教子。公终父丧,即出教里塾,取束修以资养,而率其二弟恭侍婉愉,得母夫人欢心。出入乡闾,其老长皆忘年宾礼之。时已负巨人度,喜怒不形。里少年尝被酒侮慢公,里人共击之,詈之曰:“汝小人,不知乡有君子耶?”有鬼物白昼附人言祸福,惊动里中,或强公往观,卒无所言。他日复有言,或问之故,曰:“夏公端人,吾不可以近。”公一无所动心。

  洪武庚午,公以《诗经》选乡贡,入太学,遂擢户部前四川部主事,授承直郎,进承德郎。漕务丛脞,凡仓廋府帑之出入,简牍之著,悉有条理。同官后至,于事有未通者,咸以质公,日环左右。公虽纷冗,必为之尽心,盖人人德公如师。升户部右侍郎,授嘉议大夫,巡抚福建。所过郡邑,考察吏治,咨访民隐,公明宽大,民人咸悦服。太宗皇帝入正大统,转左侍郎。逾月,升户部尚书,授资善大夫。

  永乐初,苏松诸郡大水,命往治。发浙西兵民十数万,疏决壅滞,自松江黄浦东北以逹于海,水患乃息。而抚恤曲当,久不言劳。又抚绥其饥民,发廪三十余万石赈之,散给有方于东南。命公自南京扺北京,督视运送,给以锦衣卫官校,且命“有不率命,便宜行事。”公于号令中备矝恤之意,人人効用。太宗巡守北京,公豫扈从,命兼行在礼部都察院事。岁余,车驾亲征沙漠,今上以皇嫡长孙留守北京,命公辅导,庶事修举,京师肃然。太宗还,良喜,赐公钞千缗,彩币四表里、羊酒鞍马。自是屡奉命侍命上,有司奏公与吏部尚书蹇公历官九载,皆赐嘉奖,有“淳良笃实,如古名臣”之谕。太宗亲宴之别殿。

  无几,赐诰命,追封祖考皆为资善大夫、户部尚书,祖妣为夫人,封母为太夫人。重修《太祖皇帝实录》,命公监修。书成,赐钞千缗,织锦文绮衣壹袭,文绮表里三对。北京宫殿成,奉敕召仁宗皇帝及今上于南京。二圣喜公至,赐宴劳及钞、白金、鞍马。外寇复犯边,太宗皇帝将亲征,公言:“今边储不足,请遣将,无烦六师。”遂罢官。仁宗皇帝嗣位,即日复公户部尚书,公以母丧未终辞。仁宗曰:“国家不幸有大事,正朕与卿等协心比力之时。如卿以亲丧辞,则朕亦未当在此。”公乃不敢复言。遂加太保,仍兼户部尚书,赐玉带。〔阙十七字〕

  今上正位东宫,加公兼太子少傅、少保、尚书二职如故,赐诰命,追封曾祖、祖、考皆为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曾祖妣、祖妣、妣皆一品夫人。赐金章一,其文曰“绳愆纠缪。”且谕曰:“朕有过举,卿但具奏来,以此识之,朕不难于从善。”赐钞万缗,御用米二十石,胡椒二百斤。公感知遇之厚,鞠躬小心,靡或不尽。修太宗实录,命公监修。仁宗皇帝崩,时,今上建国南京,至则丧礼及即位之仪皆具,皆公三四人者所预定。

  上既嗣大位,公以旧辅,尤重倚任。公益孳孳惟谨,宠赉日盛。修仁宗皇帝实录,仍为监修。庶人高煦反,上亲率六师擒之,公预扈从,还,赐白金、文绮等物甚厚,赐银图书一,其文曰“含弘贞静”,盖褒公之德云。明年,扈从巡北边。既还,上念公及少师蹇义等四人者皆春秋高,思优逸之,赐敕嘉劳辍职,务仍其禄,朝夕侍上傋顾问,预谋议,而恩遇益厚。两朝《实录》成,赐白金百两、织锦罗衣一袭、文绮表里六对、鞍马赐宴。明旦入谢,暮归第,得末疾,遂薨。

  宣德五年正月二十七日也,寿六十有五岁。上闻讣震悼,遣礼部尚书胡濙赐祭,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赐谥“忠靖”,赙钞万缗,敕有司营丧葬,官其子瑄为尚宝司丞,仍复其家。复屡遣濙等赐祭,朝臣自公侯贵戚,下至郎曹将校,咸往吊祭,卫卒巷氓亦有太息流涕者。公天性至孝,友其弟原启、原礼皆厚。原启殁,爱其子如子。读书乡校时,教谕史九韶虽非授业师,遇之必拜,虽贵不变。既贵,九韶升教国子,月恒分之禄。九韶将老,朝廷从公请,命致事。公与人交久而敬,平生故人在患难,或赒给之,遇士之贫者赈之,有颠蹶失所者援之。德虽微必报,而未尝存怨恶心。接人温然,处事善善长而恶恶短。襟宇瀞深闳阔,不见涯涘。

  尝有从隶污公金织赐衣,惧欲逃者,公曰:“污可浣,何惧为?”有吏坏公所宝砚石,匿不敢见,公召吏谕之曰:“物皆有坏,吾未尝惜此。”慰遣之。于时卿大夫雅量推公第一,知者盖比公王子明、韩稚圭之度。其在上前,所言必归仁厚,临政必酌大体。其预宥密,虽冺然无迹,盖有阴受其德者矣。故不问贵贱疏戚识不识,皆知其为善人长者。文章喜为诗,四方士重公名,得其一篇一咏,藏以为荣。

  公配郑氏,有贤德,再封一品太夫人。

  子珫、瑄、瑛、璘。女一,嫁虞㻞。珫与虞氏女皆先卒。

  公薨之三月,归葬湘阴,其家以墓碑属予。予与公同朝三十年,晩益亲厚相知,又常为予道其平生,予岂谓遂志公之墓耶?铭曰:

  溯夏厥初,以国为氏。衍于会稽,绵绵厥系。
  太末之邑,后来徙居。暨唐中和,复徙于番。
  懿夏之时,逢掖其服。诗书有承,德善有续。
  转鄂而潭,自公祖考。积厚必发,公奋起绍。
  燕歌鹿鸣,来与计偕。官任其贤,政用其才。
  繇司徒属,暨掌邦教。寅恭小心,宽仁允蹈。
  参决大议,洊任重负。不亟不徐,雍容雅度。
  如彼乔岳,嶷然不移。其气默运,泽润良多。
  祗事列圣,既四十载。夷险一道,其舄几几。
  国有老成,堂有柱石。遽不慭遗,当宁兴恻。
  既荣且哀,隆隆宠光。呜呼忠靖,没世不忘。

  宣德五年闰月初六日,孤子(瑄、璘)泣血立石。

  ▼赠荣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公夫人廖氏墓志铭

  中顺大夫、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庐陵曾棨撰
  荣禄大夫、少师兼吏部尚书西蜀蹇义书
  奉政大夫、吏部稽勋司郎中兼翰林侍书广平程南云篆

  宣德庚戌春正月丁卯,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公原吉卒。卒之后又八月,公之子瑄诣予泣拜请曰:“先祖妣夫人既葬,未有铭,恐懿德久而遂冺,敢请一言刻之石,庶几永终有赖焉。”予弗获辞。

  按《状》:夫人姓廖,讳妙贤,世为荆州人。父瑞可,有学行,授徒于乡,元季侨居沔之玉沙。时忠靖公大父希政〔碑刻“璿”,疑误。〕为湖广行省都事,兵乱死节。公之父时敏,奉母避地于沔,瑞可见而奇之,遂以夫人妻焉。国朝平定海内,时敏仕为湘阴儒学教谕,遂家湘阴。教谕君殁时,公年才十有三,夫人守节自誓,孝养其姑刘氏,朝夕未尝暂离。姑疾,侍汤药尤谨,至寝食弗遑,忧见颜面。姑临终,执夫人手泣曰:“汝事我孝敬,愿汝子妇他日皆如汝之事我也。”姑殁,葬祭皆克尽礼。

  夫人抚育诸子,教之务学,期底于成。诸子亦克祗承其教,有所植立。公既领乡荐,升太学,仕为户部主事,升右侍郎,迎夫人就养京师,蒙恩封太淑人。及公为尚书,赠父教谕君为资政大夫、户部尚书,夫人进封太夫人。方是时,朝之大臣罕有亲尚在者,独夫人年高,鹤发云冠,朱翟命服,伟然坐堂上,岁时自六卿以下相率罗拜,人皆谓太夫人盛福,世鲜及焉。上元节,禁中张灯,公奉太夫人入观,太宗皇帝知之,顾左右曰:“此贤母也。”赐钞千缗。永乐辛丑,议亲征沙漠,公言:“今粮饷弗给,任一将可也,无烦圣躬。”遂坐免官。明年壬寅四月十八日,太夫人以疾终,享年八十。

  仁宗皇帝即位,诏复公户部尚书。公乞终丧,不许,遂加少保兼户部尚书,命给舟载太夫人丧归葬湘阴县治之东北山之原,敕有司为造坟茔。未几,复加公兼太子少傅,赐诰命,追赠夫人为一品夫人。

  太夫人三子:长即公,累官至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忠靖;次原启、原礼。女二人:长早世,次适常州府照磨葛兴让。

  孙男四人:珫、瑄、瑛、璘。瑄为公后嗣,年才十有三,蒙恩命为尚宝司丞,给六品禄。女四人:长适传时,省监察御史霖之子也;次适虞㻞,宗人府经历进之子也;次适宋敏,湘阴县知县纶之子也。余幼。

  铭曰:

  夫人之德,慈惠静贞。秉节守义,训子于成。
  子既显荣,高爵厚禄。禄养以丰,享兹盛福。
  锡命推恩,冠服是煌。鸾诰荐颁,龙文天章。
  湘阴之原,爰视爰度。灵秀所钟,体魄斯托。
  懿范徽音,愈远弗忘。铭以昭之,永世其光。

  宣德九年六月 日
  孤哀子原吉孝孙 泣血立石

  ◎附录

  ▼明故中顺大夫、南京大常寺少卿、掌尚宝司事夏公行状

  公姓夏氏,讳瑄,字韫辉。其先自衢徙饶,代有显者。曾祖讳希政,元季为湖广行省都事,兵乱死事。祖讳时敏,洪武初为湘阴教谕,遂家湘阴。考太师忠靖公讳原吉,历事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朝,硕德雅量,丰功伟烈,著在国史。公,忠靖公次子,少颖敏,喜读书,尝窃观忠靖奏草,及忠靖朝退,必请问所议事,忠靖笑曰:“是非尔所知也。”然心默喜之。礼部尚书胡公濙尝梦上以樱桃一盘赐忠靖二子,长子珫退避不敢受,而公独受赐。后珫早卒,胡公以告忠靖曰:“继夏氏者,必此子也。”

  仁庙尝顾问忠靖曰:“卿子年几何?欲以近侍官之。”忠靖曰:“臣子幼稚,非食禄时,俟成立,事陛下未晩也。”宣德五年,忠靖薨,宣庙震悼不已,即日遣中官致命于家,拜公尚宝司丞。明日,公与叔父原礼入谢。时公年甫十有三,进退有度,特赐冠带衣服。公扶柩归乡里,宣庙悯公幼,特免守制,使养母于官,而别遣官护丧归,且厚恤其家。公强记过人,太师张公辅呼为小友,少师蹇公义而下多公父执,礼重之。宣庙欲大用公,未逮也。

  正统初,英庙追念忠靖勤劳,特赐公田十八顷,而蠲其税。杨文敏公荣将归,谓公曰:尚宝非处君地,吾还当荐君。未几,杨公卒,不果。云南夷逆命,公上疏乞立功自効,尚书王公骥奇之,将以公往,有沮公者,乃已。

  八年,命视尚宝司事。公以母疾,乞侍养还乡,母愈乃就职。时四方多事,公上疏陈七事:一谓湖广苗本异种,必有首恶纠合为寇,宜密令诸胁从,谕以利害,诱以重赏,使反兵相攻,然后出其不意,攻之必破。一谓苗出远劫,必使老弱守寨,宜分兵间捣其巢穴,则贼分而势寡。一谓北边虽每岁朝贡,其情难测,宜令知兵者行边,旌勇智,退老弱,缮兵治械,修城隍,谨烽堠,以备不虞。一谓福建盗作,虽出师剿捕,功久不就,使贼势日张,民困转输,不得耕食,是益盗也。宜督将臣乘时殄灭……多见采纳。

  十四年,北边犯京师,公忧愤陈四事:一谓敌乘胜远斗,其锋不可当,然能野战,短攻城,宜坚壁勿战,使进无所得,退复气沮,然后出奇设伏,诸道奋击,破之必矣。一谓敌深入吾地,宜令死士夜袭其营,仍设伏内地,以待追者。一谓敌既举国入寇,边无所御,宜调边兵之半入捍京城,内外夹攻,彼将自溃。一谓“我军依城为营,进无死志,退有所归,宜严号令以坚其志。如以三队为法,前队战退,令中队悉斩以狥,容而不斩者同罪,则士畏法而不畏敌矣。”诏亟行之。后敌使至,公又言:“敌无故遣使与吾译者偕来,必佯为逊辞以缓我应援,疑我进退,觇我虚实,或为诳事虚情,疑我译者以缓我谋,赂我译者令为反间,宜慎防之,以观其变。”一谓敌若引退,“宜分兵五路,间道袭之,以正兵二路击其前,以奇兵二路攻其傍,以伏兵一路绝其后,仍以宣府、大同诸路邀其归。盖彼方恃强,不虞吾至,且待彼回图我,而我先夺其心,势可必破。况今太阴犯昴,主明不利;太白出高,用兵敢战,吉。臣以为天道人事,机不可失。”当道不能尽用其言,识者惜之。

  公又言:“敌既得利,今冬来春,必图再寇。今汝宁、凤阳诸府及河徙故地流移之民无虑百万,恐因隙而动,为患不浅。愿假臣便宜,使招募智勇,以为国用。仍条陈事宜,以为先召吏士及其故老,俾各举所知。凡举主其所举,劳以酒币,掲名于旗,以倡忠义。然后榜谕,凡有知兵敢战、习骑射、谙地利、能为间谍者,许以官赏,复其家一丁,以给其力。事平之后,不愿为兵者释之。教阅之法,以百人为率,择其能者十人,以教其九十人。兵集既众,人人习战法,内可以捍京邑,外可以消郡县之变。”事下兵部,尚书于公谦请试用其才。侍郎王公伟,公知已也,时为监察御史,亦请敕公募兵淮杨,会事定不果。久之,公以母老乞就养金陵,命掌南京尚宝司事。

  二月,丁郑夫人忧。上京师复陈三事:“曰赏罚,以为御将不可不严,任吏不可不宽,宜罪败师弃守之将以戒不忠,增亷官能吏之禄以砺不任。曰去利。以为善治国者不损民以益已,因举近事以利致害者,贪邻入贡致生边患,穷兵麓川以疲中国,其弊在上;污吏渎民以妨文治,贪将虐兵以耗军伍,其弊在下。宜减浮费以轻徭赋,省游食以足军储,惜民力以培邦本。”又谓:“贵州宜仍洪武旧制,置行都司,罢藩臬郡县,命一良将辅以文臣,使专决于外,以宁边患。曰《审机》。以为制敌之机系乎攻守之得失,因举近事之失机者,敌初寇大同,气鋭锋利,不当战而与战,以致败绩,一也。宣府惩彼失利,畏慎大过,敌经其城,当战而不与战,以致土木之败,二也。及敌越重关,犯畿甸,自纳其死,而我过为防御,无所施措,以致大变,三也。宜鉴覆辙,怀远图,扬天威,以雪国耻。”大学士高公谷见公疏,荐于朝,亦不果用。奉使秦府,充册封副使,凡所赐遗,悉不受。天顺二年,公以疾请,命掌南京尚宝司事,踰月迁少卿。八年,赐诰命,特赠所生母王氏为夫人。

  成化二年,进为卿。时五府多阙,惟都督一人。公奏守卫事重,非一人可任。乃命曰“某某往守宿卫。”

  十四年,九载考最,升南京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宝司事。方图请老,归守先墓,无何疾卒。未卒五日,犹力疾草疏,大略言:“臣伏见太宗文皇帝赐皇太孙敕谕,皆农桑军国为政治民之要,诚祖宗诒谋之至意。愿陛下置诸左右,览而行之。仍命皇太子读诵,使预知民事艰难,守成不易,则不必远求诸古,而天下可治。臣怀此言,久未敢辄上。今臣病死旦夕,死而不言,永无日矣。”命其子崇文上之。讣闻,上遣官谕祭于南京。

  公为人宽厚简易,内刚外和,孝悌忠恳,皆出天性。幼丧王夫人,事郑夫人甚谨,常弃官走南北,侍养者十余年。郑夫人卒,女嫁虞氏,生子诚而孤,公视若已子,悉以郑夫人遗物并分赐田三顷予之。诚死,又抚厚其孤,与弟璘无间言异色。亲旧患难,力可援者,必为之尽。侍郎王公卒,公娶其女为子妇。其师太常少卿郑公雍言子死,经理其家。驸马井公某道死,尝以千金托公,其家弗知也,公悉封识还之。公恂恂寡言,及辨议古今成败,兵民利病,文体高下,皆卓有定见,不随时好恶。然自负高,与人寡合,故罕有知者。为诗文宏博豪放,举笔千百言,而感世触物,义归于正。平生所作近百,号拙寓稿。

  晩年号白鹤山人。自为传论曰:“人为其庸腐者是也,谓其非庸腐者亦是也。夫璞玉一也,器则玉,未器则璞耳。今山人久为宦,而无所见其能,是将为玉耶?亦将为璞耶?识者必能辨之。”

  公虽在散地,恒忧先天下,每见天垂象,或四方有警,则咨念不置。与客言,必先问及北事。常曰:“国家养士于平居之时,士当効力于有事之日。”尝梦中赋诗云:“臣愚思効忠,志欲追前古。空怀葵藿诚,未罄朝阳吐。深思结衷肠,远虑遍寰宇。舍生宁顾躯,矢死期报主。”病笃,犹以地震为问,语不及私,惟书《遗教》,嘱其子崇文,皆检身奉职语。又赋一辞,乱曰:“梅花一枝开,春风双佩向。拂衣而归,天清月朗。造化小儿,齐声合掌。”遂卒。

  公生于永乐戊戌三月十五日,卒于成化辛丑二月十七日,享年六十有四。

  子三人:长崇文,戊戌进士,材器奇博,不下公世;次崇武,次崇勋,俱学举子。女五人:长某,次某。某年月某日归葬忠靖公墓侧。

  公卒已有铭,铭颇略。崇文复备述行实,请为状,以干大人先生铭诸神道,以昭不朽。

  东阳,公同郡人也,哀公之殁,慨典型之在乡里者不可复见,谨序次一二,以备采择。谨状。

  茶陵李东阳撰。

  ▼赠宜人周氏改葬志并铭

  亡妻周氏,字慧贞,其先自杨徙燕。厥考讳敬,以功战多奇,拜指挥佥事。宣德间,命镇辽之金海、盖州,以勇驰边,卒于其镇。宜人其冡女也。幼偕其母夫人臧氏留京。夫人有贤行而善教,宜人亦婉顺克从。年甫十七而归于吾。时先考忠靖公已捐馆者五年矣,惟先妣太夫人尚无恙,宜人以不获逮事于舅为恨,每遇烝尝忌辰,必躬洁簠簋,而极其诚敬。侍太夫人朝夕,不敢以寒暑而少怠,甘旨务丰,而处已恒持于约。太夫人以是尤爱之,常曰:“是妇也,志与吾合。吾老矣,不负夫所托,复何憾哉!”余少也多过,宜人恒规以正,从焉则喜,否焉则戚。余幸而免于颠,亦赖其相焉耳。生二子,曰长孙,曰延寿,俱早夭。夫人伤之,遂捐疾,终于邑之澄清坊里第。

  生永乐戊戌三月十六日,卒正统四年冬十一月十三日,享年二十有二。权厝于门外八里之庄,盖以余宦于南北者未定也。余后以养疾得请于朝,仕于南都者久之,以恩命始赠其室宜人。余尝歉然于心而不忘者,以域兆之期尚未卜也。成化十二年,余以事朝京师,值墓主守者俱物故,庐田入他人之区,马鬛之封已平,访之于邻妪而后得焉。哀惨切骨,泣曰:“余负之,余负之,何以立天地间,更号丈夫为?”

  呜呼!宜人之殁,距今三十有八年,古今之变迁也如此,使后更数十年,将复何如耶?或曰:“死者得藏于土,安矣,而子恸之,毋乃劳乎?”余曰:“朋友死,无所归于我嫔,矧夫妇焉?苟于是而赙之,则他可知矣。余忝有禄食之享,而忍乎其妻之骸之枯以自若,可乎?此予所以决于意而不卜其吉与否也。”七月一日,告以文而启之曰:

  呜呼!
  糟糠之故,结发之盟。
  每愧予怀,何以为情。
  自伊云殁,岁月徂征。
  主守陵替,孤魂茕茕。
  柩返于湘,以祔先茔。
  体得以蔽,永保攸宁。
  庶几始终,以见平生。

  告已,书于石而铭之。辞曰:

  生而同室,死而同藏。
  呜呼兹言,吾何敢忘。

  南京尚宝司卿夫夏瑄撰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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