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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忠靖公遗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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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姓夏氏,讳原吉,字维喆。其先会稽人,后徙开化。唐中和间,有讳膺者,自开化迁于德兴,子孙蕃衍至千百计,以文武显于宋元者,后先相望,为德兴名家。曾大父讳复,博学宏度,多与名儒游,才违干时,不乐仕,训诸子以义方,号松涧。大父讳希政,倜傥有气节,以乡荐为元湖广行省都事,兵乱死之,家寓沔岳,国初始占籍湘阴。父讳时敏,聪达力学,不妄交。洪武癸丑,以布衣召见,有“才学俱优”之褒,授湘阴儒学教谕,闾里荣之。 太夫人廖氏梦三闾大夫降其室生公,年甫十三,遭父丧,茕茕执礼。太夫人贞节自誓,任衣食,训诸孤。公刻志苦学,群籍靡不通,尤精诗春秋。以家贫劳母夫人心,教里塾,取束修以资养,而婉愉恭侍,甚得母夫人欢。出入乡闾,其老长皆忘年宾礼之。时已负巨人度,喜怒不形。家居僻,恒有戴大笠若土神者,早夜护公行,公心无所动,选充邑庠生。俗惮为儒,见儒冠者辄伤之。太夫人泣请免。教谕史九韶曰:“此子气宇深沉,有公辅望,宁知非老母荣耶?第母忘吾言耳。”先生慎许可而独奖励公,谓公文有麒麟凤凰,世不常有,一出必为文明之瑞。世以为知言。以诗经领洪武庚午乡荐,下第入太学,被选禁庑写诰。太祖幸书所见,公仪闲雅,字又方正,特赐纱衣一袭。复命人至书所,察诸书生所为,或谈笑肆放,而独公端坐正书,俨然如在上前。 上念之,二十五年冬十月,书满,有司奏当署部职。上曰:“夏某端厚君子,勿署。”特实授户部四川司主事。初之任日,同官龚郎中有轻公心,令吏持数疑事请公判,公辞弗获,乃为分处俱当,咸惊伏。尚书郁公与语,大奇之,谓所属曰:“夏某才器,老夫诚不及,诸君亦能右乎?凡诸曹事有未通者,悉委裁之。”于是同官质疑者日环左右,公虽纷冗,必为之尽心,人人德公如师。惟刘郎中耻以事质公,又多所不称,为郁所责,刘深衔之。岁正大朝,有司劾其怠事者,上悉宥之。郁请不已,上怒曰:“是必有教汝要勤者。”郁股栗。少顷,上意解。旦复诸曹入谢,刘出奏曰:“诚如圣谕,尚书有人教之,欲阴中公。”上问郁为谁,对曰:“臣堂后书筭生,实教臣,为臣愚过听,渎天威,甘万死。”上曰:“汝实无罪,惟下诸书筭生狱。”刘谓生等曰:“何不引夏某以明?”生曰:“某多感其德,事非所豫,安忍累之?”刘他日复奏曰:“夏某专尚书之柄,前事豫为。”上曰:“闻夏某多办部事,甚有匡于尚书,何谓专柄?汝欲陷之,故为是言。”于是刘与诸书筭生皆伏诛。公遭危谮数矣,赖上圣明,不听。 二十九年冬十一月,三载满,当陛引,公面陈归省母,且曰:“臣路远乏仆,乞携舆皂行,宽程期。”上特允之,人以为殊典。后公每诵及上恩,必泣下。 三十一年六月夏,用佥举升户部右侍郎,公亦协心佐理。未几,充采访使,巡抚福建。所过郡邑,明公宽大,人咸悦服,尤以表忠贤、拔遗才为首务。时杨文敏公为邑庠生,公一见器之,赋诗期冠秋试,有“莫使祥麟后马牛”以风司考者,文敏遂发解。郡有明远楼多妖,宿者必死,公爱其爽,欲止焉。或告之,公曰:“邪非君子所避。”独宿竟夜,妖遂息。识者已知公之雅量,足以负重任矣。己卯,归镇蕲州。 三十五年秋,太宗入正大统,有执公以献者,上以公太祖旧臣,奉公守法,转户部左侍郎。公力以疾辞,弗允。逾月,进户部尚书。凡贡赋役之制,悉命公详定。公酌古今之宜,为经久计,其所议率从仁厚,曰:“不可使后之难继,戕吾民也。” 永乐初,两浙诸郡大水,民不聊生,国用告乏。上忧之,三命公往治,且命佥都御史俞士吉赍《水利集》赐公。公至,则奏罢蠧民妨政数十事,民大悦。询诸故老,究水之由,庸其言而执中,善则归人,失则疚已。每躬先劳之,布衣徒步,昼夜经营,不遑寝食,目为之赤。或劝公少休,曰:“吾自安之,不为倦。”虽盛暑不张盖,或持盖至,公曰:“众赤体暴日,吾忍豫求凉乎?”时役兵民数万,曲尽抚恤之道,以是人人效用。疏壅滞,修堤浦,濬沟洫,治桥梁,导滛水以入于海,水患乃息。又奏发廪粟三十余万石以赈饥民,躬行督劝,散给有方,全活甚众。分给牛具种子,播时百谷,公私俱赡。有欲干泽于上者,奏以水退淤肥,宜召民佃耕,以益国用。文移扺公所,公叹曰:“民疲极矣,救死不暇,况重役乎?”即驰奏曰:“车戽则徒劳民力,栽种则已失时,何益于国?”上悟,事遂寝,吴人怀之。太子少师姚公广孝还自浙,上首询公政,姚公对曰:“夏某温而不宠,威而不猛,古之遗爱也。” 三年秋八月,召还掌部事。上谕公曰:“向以部事付郁新,以浙农务委卿,庶内外克济。今新死矣,户部事尔其尽心,母怠。”公首请裁冗食以省浮费,量有无以均出入,平赋役以苏民困。又言:盐法边储所系,不许势要开种以妨商贾。钱钞国用所资,不许富室专利以沮货易。以至禁包揽,戒侵欺,清仓场,广屯种,平价直,皆请立定规,以施诸天下。上嘉纳之。凡四方所上水旱灾伤,巨细必报。僚属所言,虽寸长片善,有益于政者,皆采用不遗。每量其才而使之,故事集而民不扰。犯小失,恒掩护之,曰:“人才难得,苟一加谴责,则无心向善矣。”有郎中污精微批者,惧以白公。公入奏曰:“此臣钤束不严之罪也。”上易批与之,不问。 公尝以仓庾府帑及丁户田赋盈缩之数,备书小帖置袖中,题曰《记心》。时时检阅,经画有素,以备顾问。一日,上临朝,问公天下粮储数。公言某处几何,某处几何,不差升勺,上益亲信之。时推赏靖难功,升官锡予无虚日。又大封亲藩,屡讨四夷,创建宫殿,增置武卫,添设百司,财用费亿万计,悉取办于公。公经纶康济,生财以仁,民庶日殷,而国用自足。明年春,公言:“江西督责逋负,鞭系累岁,加以官吏贪残,民甚苦之。请蠲其洪武年间追征未完赋税,以解民困。”上敕行之。 夏六月,以初建北京宫殿,采木运饷者百万于道,命公暂出巡视。自龙山抵北京,律治怠事者,给以锦衣官校四十人,便宜行事。公恐犯者众,登车即榜谕官吏军民,俾各供乃事,勿惧刑宪,于号令中备矜恤意,人人感悦,而事大集。又以淮安为南北之要冲,尤宜抚恤之。下檄养兵安民,郡邑帖然。秋八月,行次德州,上思大用公,差锦衣官赍敕召公回,且谕曰:“行止卿自度之,朕不中制也。”盖上将巡幸于北,欲问公民情安否何如耳。 七年春二月,命兼掌行在户礼二部、都察院事,扈从车驾巡幸北京。公日督运饷以给军国,整朝仪以一会同,振纪纲以齐百辟,上嘉之。夏六月,命兼掌刑部事,执法公平。有二指挥冐支仓粮,上欲斩之。公执奏曰:“前犯此者,俱从律拟。今冐支者处斩,恐有真盗者,将何以加诸?”上命从律。 八年春二月,上亲征北卤,命公辅导皇太孙留守北京,兼掌行在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事。上谕公曰:“朕以房玄龄委卿,卿宜尽心辅导皇孙居守。”时初建京邑,诸司草创,公负重托,鞠躬尽瘁。每旦入朝,独近扆前,以叅决机务,退至政堂,郎官御史抱案盈集庭下,公口应手判,顷刻而毕。然雍雍雅度,每大事临前,从容裁处,不动声色。凡铨选文武,经理财赋,修明礼乐,调遣军马,详审刑罚,兴止营造,激扬风纪,所以北奏行在,南启东宫,下令于天下者,皇太孙端拱,惟公言是从,百官总已以听,庶政丕举,京师肃然。 秋七月,车驾还北京,纳上行在吏、兵、刑、工部、都察院、大理寺印。十七日,召见便殿,谕曰:“卿辅皇孙居守,小心勤慎,事妥民安。朕阅卿所叅决机务,咸中事理,甚悦朕心。”公顿首曰:“皆陛下圣训,皇太孙遵行,臣何功之有?”赐宝缗、彩币、鞍马、羊酒。翼日,上临朝,谕群臣曰:“夏某辅导皇孙,虽古周公不过如此。”时仁宗为皇太子,监国南京,闻之喜,命尚书金忠至公第,谕太夫人曰:“闻尔子在北京辅导皇孙有功,所叅决机务,咸合圣意,是由贤母平日教诲所致。” 冬十一月,扈从车驾还南京,命掌户部事,纳上行在户、礼二部印以从行,劳赐休假十日。寻命辅导皇太孙周行乡落,以观民俗,仍便宜行事。至一村店,公先取韲与黍尝之,进于皇太孙曰:“臣愿殿下味此,将以知其艰。”皇太孙乃为尝韲一茎,黍数匙。又至一民舍,有犯驾者,皇太孙怒,欲罪之。公言:“臣亲承上命,所至毋扰吾民,罪之非上意也。”皇太孙从之,召见乡长老,令一一陈其风俗疾苦,耄者赐之帛,节义者表其闾,孤独者给其廪,以复其役,民皆首香称叹。驾复,有兎逸出道左,皇太孙欲驰射之。公言:“今丰草中多狐鼠穴,纵骥驯御,孰能保不测之蹶乎?”皇太孙为之止。 先时,上命指挥周敬,凡从卒有扰民者,执以闻。时数卒违犯被执,皇太孙令都督李英往谕释之。敬曰:“吾奉命执卒,而擅释之,是欺上也。”英还,言其傲拒。皇太孙召系敬,公为之请。皇太孙曰:“彼恃命,甚侮公言。有命而卒违之,不罪而又系执者,是重违命也。不如释之,因而厚赐,以励其直。”皇太孙立命出敬,赐羊酒以劳之。继命辅皇太孙阅武于郊,俾知兵事,且谕曰:“此安不忘危之意,卿善导之。” 九年秋九月,九载奏绩,上亲宴之便殿,赐敕奖谕。复谕廷臣曰:“是某太祖高皇帝养成贤德之士,尔群臣欲观古名臣,此其人矣。”又曰:“夏某,君子中君子也。” 冬十月,命公同太子少师姚公广孝监修太祖实录。旧制,非元勋不与监修,盖殊任也。后姚公殁,公同总裁官杨公荣軰七年泰勤史事,为书二百五十七卷,宝训十五卷上之。 十一年春二月,扈从车驾巡幸北京,命辅皇太孙居上营之后,俾自亲启沃,存问优至。 十四年秋九月,皇太孙自北还南京驾,公必进陈所经山川险易、民生休戚、风俗美恶数事而退,忠爱恳到,皇太孙甚重之,每呼“先生”而不名。凡有令,必咨公而后下。豫禁所过郡邑远出迎送,兵民晏然,有不知驾之至者。 十五年春三月,扈从车驾巡幸北京。凡行在一应机密,公多与闻。 十六年夏五月,命提调修纂《大明大一统志》。秋九月,命兼掌礼部事。冬十一月,罢之。 十八年秋九月,北京宫殿成。上以公亲臣,命召皇太子、皇太孙于南京,且命谕以授受之意。二圣喜公至,宴赉有加。冬十月,公先驰奏,上复命公迎之,谕曰:“东宫来,宜缓卿行。”公迎见两宫于凤阳固镇,具道上旨。东宫曰:“虽有命,吾其敢缓乎?”因留公随辅,手书付公,同杨公士奇询访沿途军民利病、政事得失,敷陈以备顾问。十二月,两宫至京,上问公速来意。公对曰:“东宫久违侍膳,一旦闻命,思觐天颜,不复计行之缓急。然臣仰见陛下慈注之深,故知东宫孝思之情不得不切也。”上善其对。既而公言:“连年营造,民疲转输,逃亡者多。今宫殿告成,宜爱养民力。凡各处流徙之民,请悉宥之复业,蠲其该纳之税。”诏行之。 十九年夏,三殿灾。公言:“敬天者,所以爱民也。今民力已竭,宜将累岁所欠贡赋及被灾该纳刍粮、采办金银课程悉蠲之,赈济水旱缺食之民,优恤流移复业之众,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诏行之。初,府部院寺科道各言南北建都利便不同。上命面辩于廷,亲御午门楼视之,密命中使问公“言孰是?”公对曰:“臣等罪也,科道言是。”上两宥之。或尤公背初议,公曰:“不然。天威严重,吾軰历事久,言虽失,幸上怜之。若言官得罪,所损不小。”众始叹伏。 秋八月,命兼掌工部事。时公虽居户部,实兼九卿之任。上神武英明,群臣罕称任使,而独眷注公。凡军国要务,必与公面议可否而后行之。召见便殿,或䦱门语移时,左右莫知所议。公退,则恂恂若无所与者。上以是益重公。公感上知遇之厚,思所以报国者,靡或不尽。每承上问,即竭诚以对。交趾平,上问公“升赏孰便?”公对曰:“赏费于一时有限,升费于后日无穷。臣愚,多升不若重赏。”上从之。惟升尤功,余皆班赉有差,省军职之半。西域法王来朝,上将亲劳之。公言:“彼慕圣化而来朝,将以观光上国也。宜视以君臣崇正之礼,有以易其不父子之俗,所谓夷入中国,则中国之道也。且上如是,则下必有甚焉,将有赴走死而不顾者也。禁之则辞之有余,弗禁,则恐礼义从此而大坏也。”上曰:“尔欲效韩愈耶?”竟止不劳。 他日,法王见便殿,曰:“上命公拜,公长揖而已。”上曰:“何卿木强之甚?”公对曰:“王微臣,序诸侯上,况其他乎?臣恐一屈膝,有辱天子之臣,故虽死不敢奉命。”上笑曰:“卿过侍郎杨勉之拜狝猴远矣。”山东解至唐赛儿妖党三千余人,将诛之。上命公与李庆都御史同录。公审其枉,欲生之,李有难色。公曰:“上所以命吾等审者,正恐其枉,安可避嫌,滥及无辜?”即入奏曰:“臣所录诸俘,俱平人商干彼者为贼所陷,且左验明,非真反者。”上可其奏,皆原之。众遮公道曰:“公生我。”公叱之曰:“尔罪当诛,此上恩也。” 陕西有伪称金轮王者,报至,上亟召公,议遣将讨之。公言:“乱止数人,胁从者众,若将士希功,所残必多,而费不赀矣。莫若遣廷臣有谋而慎重者,往擒其首,余皆自定。”从之,果无事。谷庶人逆谋既彰,上问公:“长沙居人通谋否?”公对曰:“谋自干彼,无豫居人,臣敢以家眷保。”上信之,竟免究。上眷公之至,虽勋旧元臣莫及。皇太孙行冠礼,有司奏请大臣一人司之,以尚书蹇义、方宾名进。上曰:“惟夏某相宜。”特命公行礼。上元禁节张灯,许臣民同乐,公奉太夫人与观,上知之。及晡,宴文武群臣于灯山下,顾问公曰:“适闻尔母来观灯,尚在此否?”公曰:“已归矣。”上曰:“尔以贤才为国家用,皆尔母贤淑训育所致。”命彻御案暨宝缗赐之。 公弟原启至京,上召见,赐酒馔。濒归,上命人送之舟中。行李萧然,惟麦二石。上异日顾问公曰:“闻卿弟行槖甚空,盍少赠之?”公对曰:“臣所遗俸资,先已寄归,适无所有,故不及赠。”上笑曰:“何不告朕助卿?”赐异布数匹。 十九年秋,上议亲征沙漠,群臣莫敢言。公曰:“吾受上厚恩,不可不死诤之。”约方宾尚书同谏,谓曰:“公但来,吾自言之。”入免冠叩首,言:“频年师出无功,戎马储积十丧八九,又圣体少安,尚在调护,远濡风霜,诚未便。况今灾眚迭作,内外俱疲,民不堪命,甚可虑。虽边寇犯顺,请遣将勿烦六师。”上即命公整边储于口北。方尚书惧,自缢死,遂护罪并籍公家,惟有赐钞千贯,余皆布衣瓦器而已。命锦衣官立限取公回。锦衣至,公方启厫理储,锦衣促公行,公曰:“姑少俟,毕此行,不然恐有侵渔患死,吾安之,不以累公。”锦衣如其言,至京稽限半日,上问之,锦衣以公言对。上御门问公北征得失,公从容对千余言,谓“自古帝王专修内治,不事远略,彼化外之民反侧是其常性,惟固守边疆,诘尔戎兵,来则拒之,去则勿追可也。”历言周、汉及魏。上命系公内官监,皇太孙屡上请宥公。久之,上察公忠,间以国事访公,公敷对如平时。又命中使觇公动静,因曰:“上昔待公厚,而今系之竣,宁无怨乎?”公曰:“风雨霜露,莫非教也,何敢怨焉?”语上闻,宽之。 二十三年秋七月,车驾至榆木川,不豫,顾左右曰:“夏某诚有忠爱朕心。”语未毕而驾晏。八月,凶闻至,仁宗为皇太子,亲临公系所,有旨急召公。公禁系严,不知外事,且久不被召,骤闻命,披衣急趋出,见皇太子立中庭,泣谓公曰:“卿知否?近得杨荣报,父皇宾天。”公伏地痛哭,不觉失声。上益感恸,命公起,慰劳之曰:“卿可出视事。”公叩首曰:“臣先帝罪人,未闻遗诏,敢希宠乎?”语良久,驾回,命中使赐御厨馔,给纸笔,咨以国事。公即上言,以“用费于不急,禄耗于官冗,情壅于言塞,政急于少康,积弊逮今,未能遽革。在任当其人,而图之以渐”。又曰:“今民力竭于东南,戎伍疲于漕运,宜幸南京,庶几少苏内外之困。”上曰:“朕意亦然。” 上以初政诏条访公,公请抚流移,恤鳏寡,赈饥民,宽逋负,省赋役,禁科敛,罢下西洋宝船及云南交址采办金宝香料,各处闸办金银课程数事,皆见施行。上即位,首复公户部尚书,赐冠带、衣服、靴袜、被褥、帷帐、器用俱傋。公以母丧未终,辞不受命。异日,上御西角门早朝,顾问辅臣曰:“不见夏尚书说事?”蹇尚书对曰:“夏某有母服未终,乞归守制。”上曰:“卿可勉留之。”促令视事。立召公至便殿,公泣言:“臣被系时,有母丧,未克成服,乞归故山终忧制。臣事陛下日未艾也。” 上曰:“卿老成人,不幸国有大事,正赖相与共济艰难,安得遽去?卿云有丧服,我无丧服乎?如卿辞职,朕亦不当在此,卿必留赞辅。”公固辞,上留益笃。公退,上十余疏,上终不允。公哀毁骨立,上下怜之,哭声夜彻厅,外人不忍闻。皇太子正位东宫,命公兼太子少傅,公力辞,不允。时吕震为太子少师,班在公上,见之,谕鸿胪曰:“夏某先朝硕德旧臣,宜右震。”命引震次公,即进公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食三俸。公固辞,上曰:“位以任贤,禄以酬劳,卿勿固辞。”公请不已,许辞太子少傅俸。公感激,知无不言。尚宝袁忠彻以风鉴得幸太宗,上以其言尝不逊,首欲诛之。公谏曰:“忠彻言诞,罪固当诛。然礼以亲之所爱,虽亲没而子待之,终身不衰。况今山陵未毕,而刑遽加于近侍之臣,奈先帝所爱何!”上从轻,罢忠彻官。 冬十月,上御西角门视朝。罢时风寒,顾谓公等曰:“朕与卿等居重城中,犹觉凛凛如此。守边将士昼夜严警,殆不可胜。”遂命书敕,遣使以钞币赐沿边将士。公进曰:“朝廷待守边将士厚矣,既豫给御寒之具,又蒙恩如此。昔楚子以寒而拊三军,皆如挟纩,彼徒施温言,人尚感激,况今受实恩,敢昧报效。但愿陛下常推此心不忘耳。”上曰:“人君视天下万物为一体,况将士为国家躬勤劳瘁,岂敢须臾忘之。朕所行或有不及,须卿等辅翼。古人有言:‘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朕与卿等各尽其道可也。” 十一月,上与公论及屯田事,上曰:“先帝所立屯田法甚善,盖用心亦甚至。但后来所司数以征徭扰之,既失其时,遂无其效。所储蓄十不及二三,有事不免劳民转输。其令天下卫所,凡屯田军士,自今不许擅差,妨其农务,违者处以重法。”公对曰:“先帝经营天下二十余年,所立兵民法度,俱尽善尽美。陛下每事遵行,天下幸甚。”上以公忠亮,益倚重之。每朝罢,必亲呼公等二三大臣近御扆前,或随至便殿,面议政务毕,方回宫。遇有急务,赐手敇访公行。凡内外诸司所进章疏,多命公先条进其旨,而后从中批出。或谓公所条旨,多云某部知道而不断者,何也?公曰:“予夺之柄,非臣下所敢专。故付之六部,定其可否,而复取上裁,庶事有所分,而权不下移也。” 洪熙元年春正月,上将郊祀,欲下仁民之诏,咨议于公。公请命风宪督劝农桑,以充衣食之本;所司廪赡穷民,以广好生之仁;增文武官吏俸给,以劝亷能;弛山林湖沼之利,以公民用;宽逋负赋役,以安流徙之民;补积欠月粮,以养将士之勇;屯田将卒,不许差占,以妨农务。四方灾伤,即令奏报,以慿宽恤。皆施行之。上以天不雨雪,赐公《忧民吟》,且命赓之,有交修之意,兼赐玉带。未几,命公同贵臣宴四夷,吕尚书以位次请,上曰:“夏某,朕之股肱,四夷所仰,位宜居中。”翰林进呈公等诰词,上亲增二语曰:“勿畏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且谕曰:“此朕实心,盖望公等匡辅之切也。”继召公至扆前,赐“绳愆纠缪”银印一,谕曰:“卿忠在国家,朕闻皇考宾天时,叹卿忠爱,特兹眷倚。继自今朕有过举,卿但具奏,以此封识进来,朕不惮从也。”公顿首谢曰:“主圣则臣直,臣虽愚,敢不仰承休命。”自是屡有所陈,上嘉纳之。未期岁,而仁政周于天下矣。 三月,上手敕公等,欲除脔割、鞭背、连坐、妖言诽谤之刑。公同二三大臣密议以闻,诏皆行之。夏四月,命兼掌礼部事,特赐象牙正直印押,以便处分,且以旌公秉心正直云。公言:“今山东及淮、徐诸郡,累岁旱潦无收,民甚艰食,至父母妻孥不相保,请宽恤之。”上即诏全免夏税及秋粮之半,一切科派收买物料悉罢之。未几,手敕谕公曰:“古云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近西山樵采者将诸树根伐尽,卿宜掲榜示众,犯者斩之以狥。”公言:“树根之伐,固所当禁,而人命为尤重也。是以王者之政,先人而后物,故孔子于廐焚伤人乎不及马。今薪伐过当,罪止不应,请从律议为宜。”上从其言,以公有匡辅功,赐田五顷于八里庄,及建第二所于两京以褒之。 五月,李时勉廷诤过激,上怒,欲刑之。晩谕公等曰:“李时勉当朝辱朕。”谕已,天颜大变。公进曰:“时勉小臣之言,岂能伤损圣德?愿陛下少霁天威,下法司议定罪之,未晩也。”从之。仁宗宾天,公受顾命。时宣宗为皇太子,监国南京,中外汹汹,有汉庶人之忧。太后以公东宫旧辅,凡军国事,悉命公裁处。公密谋急迎驾还京。驾将至,群臣出迎,太后密命公留佐襄王监国。上见辅臣,首问公安在,蹇少师等莫能对,上不悦。驾至京,召公慰曰:“近见太后谕所以留卿意,朕方知之。卿奉皇祖命,辅朕有年,朕以卿非他人比,卿当以事皇祖者事朕。”加赐宝带。时丧礼及即位之仪皆具,皆公一二人所豫定。谕众敕草,命公等删削。诏赦之议,多主公言。每朝,呼召面议政务,及手敕咨访国事,悉如仁考。 初,公同蹇少师、二杨少傅同心辅政。蹇重厚多谋,公含弘能断,文贞博古守正,文敏明逹有为,中外称为得人。上时与公等面议久,命坐赐茶,或命退殿庑少休,复至扆前论议。上尤以心腹托公。朝退之暇,不时独召公,密切顾问,或袖中出小帖子,亲付公手,公亦或有所呈于上。凡中外所进章疏,专命公批答,或批未及,命携出条旨,许用小票墨书帖各疏面以进,中易红书批出。或未批,多命公传旨处分。公日孜孜惟谨,所受圣谕及纳诲于上者,未尝退以语人。凡诸公谋猷之善者,力赞成之,不自有其功。先修太宗实录,命公监修,至是复命公监修仁宗实录。国朝文臣三豫监修者,惟公一人而已。 宣德元年秋七月,上以山东无麦,诏蠲其税,且谕公曰:“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已饥之。伊尹作相,一夫失所,若挞于市。卿国之大臣,宜体此心。”公叩首曰:“臣敢不仰承圣训。”八月,汉庶人谋反,移檄诬辅臣奸邪乱政,以公为首,盖恶公等得君赞治,不利于已也。上夜召公等入议,公免冠顿首曰:“臣不才,致变亲藩,罪当死。”上曰:“卿何为是言?彼盖假卿以兴兵耳,休戚与卿同之。”命分坐密议,屏左右语。杨文敏公首劝上亲征,上难之,顾公,公曰:“往事可鉴,不可失也。臣昨见命将而其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则其临事可知。” 又曰:“兵事贵速,且有辞,宜卷甲韬戈而往,一鼓而平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杨荣言是。”上意遂决,即躬率六师征之,昼夜兼程而往。师临城,汉庶人惧,欲降,犹令人绕城上詈公。罪人既得,大被恩赏,赐公阍者三人,掖公朝叅出入。公固辞曰:“旧制,非勋臣不敢用。”上曰:“卿辅导忠勤,非勋而何?”公乃拜赐。尚书郭敦使武定州回,为同使者谮于上。公言:“臣待罪尚书时,敦为侍郎,深知其人亷慎公直,惟法是执,且能屏绝私嘱,以是怨之者多,惟陛下察之。”上曰:“朕今知之矣。”谮竟不行。 二年秋八月,上燕闲,公侍侧,因语及古人信谗事。上曰:“谗慝小人,真能变白为黑,诬正为邪。听其言若忠,究其心则险。是以帝舜堲谗说,孔子远佞人,唐太宗以为国之贼。朕如此等,每切防闲,若有其萌,必杜绝之,不使奸言得入,枉害忠良。齐杀斛律光,国遂以弱,朕常非之。汲黯正直,奸邪寝谋,卿等所宜务也。”公顿首谢曰:“陛下之明,群臣之幸也。臣敢不效愚直,以仰答圣心。” 十月,交址既叛,屡遣将征之未利,至是请降。廷议恶其反复,更欲兴兵。上以问公,公对曰:“兵疲财竭,不可再举。如痈伏于身,未溃则忧不测,已溃则可缓治。宜进以平剂,加之资补,俟血气调和而自愈。若不小忍,而惟毒之攻,浸滛不已,心腹内虚,恐患复生于他所,不可不虞。今莫若因彼上表谢罪,许其复国自新。吾人之在彼者,令护之出境,则恩结其心,而亦无他虞矣。”时二杨少傅,亦有是言,上是之,遂偃兵息民,有宝缗上尊之赐。 十一月,皇太子肇生,上命公等条陈仁政数事,诏天下,有银器、宝缗、彩币之赐。 三年春正月,公同蹇少师奏对便殿,上悦,命留侍宴,且谕尽欢。上顾公醉,笑曰:“卿能复饮乎?”公顿首曰:“臣饱沃天恩,醉矣。”上顾蹇公犹醒,亲酌巨觥三赐之。公拜,上顾公有欲言之色,问曰:“卿有言乎?”公近扆前,密请早建皇储,为宗社之本。上曰:“然。朕当奏太后行之。”二月,以议国本,敕召至便殿奖谕,赐范金银印八,曰“含宏贞靖谦谦斋”,以褒公之德量;曰“后天下乐”,以表公之忠勤;曰“傅保之臣”,以期公之寅亮。余著公之名字、世系、乡邑也。寻加翠炉、银瓮、玉钩、玉带之赐。 三月,命公等侍游西苑,以骑随公骑后乘舆甚迩,隶之从公者私相问曰:“前龙衣而髯者,非至尊乎?”上闻而顾之,公惶惧下马谢曰:“天威咫尺,而臣不能肃下,罪无所容。”上笑曰:“朴实哉,卿隶也。”人赐钞十五贯。复命登御舟,游太液池。上顾公等曰:“以操以御,群卿之力。君臣之义,休戚是同。”上射鳬,获之。既烹,躬割以啖公,又亲酌玉觥以爵公,曰:“卿于朕启沃良多,而今老矣,不可不尽欢。”日晡而罢。上以苑多奇石可爱,命内臣吴诚偕公往观,且谕曰:“惟其所欲与之。”公但取尤小者一二而已。内臣曰:“苑奇石巨者以万数,先生弗欲乎?”公曰:“某性鲜所好,奈上恩不敢辞,况欲其甚者乎?”内臣以闻,上叹其介者久之。 闰四月,公言山西饥民流徙南阳诸郡十余万。有司军卫各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即遣官往,同布政司及府县官加意抚恤,发廪给之,随所至居住,敢有捕逐者罪之,民赖得所。 秋八月,复命公等侍游东苑,上指草舍一区,谕曰:“此朕致斋之所,虽不敢比古人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几不忘乎俭矣。”公顿首曰:“陛下言及此,天下苍生之福。《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陛下知而行之,尭舜之治亦不过是。” 九月,扈从车驾巡边,赐宝刀,上命取公槖糗尝之,笑曰:“卿亦食此粗粝耶?”公对曰:“臣食此足矣。”随营将士尚多馁者,上命中贵取上供者赐公,遍加将士之犒劳。上还京,念公等四人高年,且师保之重,以寅亮为职,不烦庶政,乃特赐敕辍部院务,俾专论道左右,共宁邦家,隐然拜相之意,前此所未有也。公益殚忠谠,以报上知。 四年冬十月,公奏对便殿,上问公时政之弊。公言:“今内外诸司遇有公务,辄坐委掌印正官出办,取其事之易集。殊不知正官乃一司之长,百责所萃,今不论事之重轻,一概委之,致使护印署事者苟简于政,吏肆其奸,庶务妨废,时弊莫甚于此。”上曰:“非卿不闻是言。”即敕诸司禁约,违者许言官纠之。未几,扈从车驾阅武郊外,至兎儿山,上怒诸将奉命之不虔也,命禠其衣以辱之。公言:“将帅,国之爪牙,天威震怒,罪且不测,况时严寒,倘致于毙,是因微罪而杀重臣。”上不应,起入帐内,公随之。上顾见公曰:“卿且休。” 公对曰:“陛下怜臣之恩,至诸将濒于死矣,陛下独不为之念哉?”上笑曰:“朕特为卿释之。”还京,公因奏对言:“今天下虽称承平,民困未全苏息,各处买办催征,差官数多,甚是扰民,以致小民怨咨,罔知朝廷优恤之意。请敕禁约诸司,非急务不许差官,如出差扰民者,许风宪纠察以闻。”上从之。上宠眷公日优,使者召公日数十軰于道。家有御赐名马,性甚灵,每召临,马必蹄啮。阍者报公具衣冠出,而锦衣人至矣。 上尝张灯宴群臣,悦甚,笑谓公等曰:“此朕擎天柱也。天下付若等,朕高枕无忧矣。”赐紫瑛砚、象牙翠花笔、龙香墨、水晶镇纸、玉笔架,以便条旨用。公诞晨,上亲绘寿星图及制诗赐之,有“独生申甫扶鸿运”之褒。每忧喜及节序,必赐公诗。又亲绘秋香、竹梅二图,以喻公之晩节。文禽、《非熊》《春霁》《鱼游春水》数图,以彰公之遭遇之盛云。至服食器用银币,日不虚赐。尝命尚方取一翠瓯赐公,公拜赐讫,上笑曰:“卿夫人得无竞乎?”复加赐一焉。又命制束发小玉冠二枚,上用其一,以一赐公,谕曰:“使卿之子孙知吾君臣一体也。” 公宠愈优而心愈小,恒怀负乘之忧,朝回于家,而色若有不怿然者。夫人问之,公曰:“吾欲进谏,适思所以悟者未获,故悒悒耳。”又尝抚案叹息,笔欲下而止者再。夫人问之,公曰:“吾适所批者,岁终大辟奏也。吾笔一下,而死生决矣。苟有可生,吾未尝不欲生之,恐悞焉,则彼衔无穷之寃,而吾怀终身之恨矣。”以是惨沮而笔不忍下也。 五年春正月,两朝《实录》成,公同太师英国公等上之,赐宴赉。旦入谢,暮归得末疾,犹执笔条旨以进。夜薨。 未薨前三日,有星坠庭之西南隅,光烛地者久之方息。 上早朝,闻讣震悼,遂辍朝,垂涕回宫,左右感动,莫能仰视。朝自公卿大夫及郎官将校,下至闾巷小民,莫不叹息咨嗟,至有泫然流涕者。上问辅臣,议加公封爵。 杨文贞公对曰:“旧制,文官不许封公侯,恐因某为例,例不可,自今日始。某辅导旧臣,赠以太师,亦尊荣矣。”乃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忠靖,赙祭殡葬,有加常典。官其子瑄为尚宝司丞,期以读书大用,仍敕户部复其家。国朝辅臣赠太师及恤典之隆,自公始也。 公天性孝友,公退,未尝离太夫人侧。每早朝,必候问起居而后去。太夫人殁,公不忍正坐,每被宠赐,必捧泣曰:“此上恩也,吾母不及见矣,吾敢私乎!”遍分诸弟侄及姻旧之贫者。爱二弟称笃。季性躁使酒,一日醉坏公酿器,家人奔告曰:“叔破缶而罄酒矣。”公笑曰:“弟又醉耶?” 公二俸在南京者,皆季所费,然公恒以赐物分寄之。或曰:“俸悉彼用,而赐又及之耶?”公曰:“手足情重,俸何惜焉?且上恩之沾,不可不均也。”其德量汪洋,人莫测其际。尝使苏,有庖人烹肉过咸,公但咽素饭而已,无所问。巡视淮阴,憇于野,马惊而逸,从者逐未返。公遥谓过客寄声寻马者,客不应,且詈之。从者执以见公,公笑释之。小隶盗公银酒器数事,为逻者所获,械见公。公命释械,语之曰:“尔非艰甚,宁忍为此乎?”仍与所盗一杯遣之,隶感泣而去。有进士戏乘公肩舆,或告公,公曰:“有志。”言者惭退。祭酒胡公僦屋居,公既赐第,即以旧第让之。胡致仕,公鬻第以为赆,故胡挽公诗有“琴书携去尝推宅”。 吕尚书为子乞官,上以问公,公对曰:“震先朝有守城功,宜量与一官可也。”或语公曰:“彼昔奏公,公宁忘之乎?”公曰:“某自得罪,彼何与焉?”平江恭襄公靖难时尝欲害公,后公荐恭襄总漕运,又内赞其所请,以济国事,二公深自敬服。上尝赐公银酒器,公留用于部堂。或劝公私之,公曰:“以上之宠赐而私之,可乎?且吾以布素起家,亦岂能胜此也。”时同事有性褊者,尝书公姓于座右以自警,少忘之,性如旧,叹曰:“夏公真不可及也。”或问公:“量可学乎?”公曰:“某幼时有犯者未尝不怒,始忍于色,中忍于心,久则自熟,殊不与人较。某何曾不自学来?”又曰:“处有事当如无事,处大事当如小事,若先自张惶,则中便无主矣。”故历事累朝,秉节执义,夷险一心。 其论大政,决大疑,群议满前,公徐一言而定。或有偏执已见,奋然沮众议者,公从容喻以义理,曰:“某所见当如此处是。”至上前奏之,果如公议,沮之者莫能夺,事赖以济。尤乐荐引士类,布满中外,皆称其职。然恩不已出,有自布衣至公卿而不知公之荐者。仁皇尝欲用李衡为兵部侍郎,问吏部不知,命问公,人始知公之荐。周文襄为长史时,廷臣有欲荐为郡守者,公言于上曰:“郡守不足以展其才。”上于周名注“留着别用”四字,寻致大用。至荐李襄城公隆守备南京,黄忠宣公赞理漕运,皆极一时之选。其援人之急,惜人之才,惟恐不及。 都御史刘观孙女被选,将入内,皇亲胡都督往驾焉。上闻之,欲诛观,恶其结托也。公言:“观昔事先帝,每称其能,偶因戚里之嫌,遽加大辟,非罪疑惟轻之典。”上意少解,竟以他事罢观职。有礼部署堂郎中某于早朝奏云:“四夷之来,赏不及用,宜豫措置。”上不答。某惧甚,退以告公,公曰:“以富有四海而当廷云云,可乎?”乃为于午朝之间而密陈之,果得所请。 户部李郎中暹性弦急,属吏有悞者,李欲置于法,吏惧而投匦首实,上特免之。李怪吏之不先白已也,叱曰:“上虽宥尔,于法终不可释。”吏遽以其辞奏之,上怒其言渉不敬,将刑之。公言:“某素刚直,偶因吏之激言发于暴,若遽刑之,恐长奸吏风。况今募人使远,若宥而任之,必能尽忠赎愆,如此则恩法两尽,而吏亦无以长其奸也。”上从之。李使于阗,果不辱命。 刑部金尚书以疾在告,蹇忠定公有会,乃赴之。上闻之不乐,曰:“以疾不朝而宴于私,可乎?”命系之。公言:“进退大臣当以礼,可杀而不可辱。金某老矣,而系辱之,非刑不上大夫之意。”上即宥之。 有短杨文贞于上者,上以问公,公力为辩之,眷任弥笃,故赠公《诰》,有“推贤尽诚”之褒。每劝朝廷行一善政,用一善人。或问公,公曰:“此天子之明,群公之力,某何与焉?”凡所上奏草,归即焚之,曰:“不可彰吾直也。”以是嘉谟嘉猷,所以左右朝廷,惠利斯民者,冺然无迹,不尽传于天下。惟天与列圣知之,岂敢诬哉! 黄忠宣公尝赞公:“德足以格君,而不言其直;量足以容物,而不言其善;身足以任天下之重,而不言其功。休休揖逊,有古良臣之风。”时以为确论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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