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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出


  用皆来韵

  (扮张和尚僧帽僧衣上)
  谁说僧家不用钱,却将何物买偏衫?
  我佛生在西方国,也要黄金布祇园。
  小僧本州三清观张和尚是也。紧自人说,我等出家人,父亲多在寺里,母亲多在庵里。今我等儿孙又送在观里,何等苦恼!师弟唤做李和尚,颇颇机巧,只是色念太浓。这是他从幼出家,未得饱尝此味,所以如此。但此事若犯,未免体面有伤;不如小僧利心略重,还不十分大犯清规。一向口那肚减,积下些私房,已将师父先年典去的菜园,暗自赎回,未曾说与李和尚知道。昨见他衣衫上带些脂粉气,不知这猫儿又在何处吃腥。想来世上无钱不行,或者他亦有所积,未可知也。不如将他唤出,用些言语诱出他的钱来,增使在我这园上。只说收后除本分利,待临期开些花帐,打些偏手,也是好事。像我这一片公道心,将来愁无个佛做?

  (唤介)师弟那里?
  (李和尚僧衣光头应上)来了。自从披剃入空门,独拥孤衾直到今。咳!我的佛,你也忒狠心!若依愚见看来,佛爷爷,你若不稍宽些子戒,哪里再有佛子与佛孙?
  (张背听,笑介)开口就是这话,昨日的脂粉气有些来历了。(见介)弟才说佛子佛孙,几曾见佛有子孙来?
  (李)既没有佛子佛孙,何名佛爷佛祖?
  (张)师弟,你不知道,太凡佛爷佛祖,不过是吾教之尊师;就如你我师弟师兄,也只是异姓之骨肉,何曾是他亲生嫡养的?你听我道来:(唱)

  〖仙吕点绛唇〗我佛西来,教门广大、无边界。衣钵初开,旋立下这亲支派。

  (李)佛爷佛祖既不生你我佛子佛孙,这些佛子佛孙却是何人所生?
  (张唱)

  〖混江龙〗这皮囊臭袋,都是父精母血种成胎。(李)这胎是怎生种法?(张唱)因缘情色,(李笑介)妙呀!(张唱)养育婴孩。(李)奇呀!(张唱)投至今日得为佛弟子,谁知三年才免母之怀。(李背介)人是父母所生,谁不知道,我特地要诱出他这话来。我且再诱他。(向介)师兄,既是父母生的,如何不留在家里?(张)你不知道,(唱)也只因命多关煞有灾危,或是星临孤寡生妨害,才舍他披缁削发,教他延福消灾。

  (李背介)这秃驴!他自因妻死身贫,方才出家,何曾为此两件?等我再去溷他。(向价)师兄,你说的一字不差。我等既自幼为那人父之子,如今这等老大,也该替那人子作个父亲了。
  (张)阿弥陀佛!(唱)

  〖油葫芦〗你怎生说出这磨研碓捣的话儿来?(李)咱们的父母怎的生咱们来?(张唱)他是理应该。(李)怎见的他便应该?(张唱)他有三般题目忒台垓。(李)哪三般?(张唱)一则是,生子生孙为祖宗绵血脉;一则是,撑门撑户替府县益徭差。(李)现今你我出家,将何生子?至如公徭私役,更是派不到你我。人人如此,眼见的这两件脱空也。(张唱)他怎比咱们解脱五行中,超越三才外。他那一件还说的大着哩!(唱)他说为甚的螽斯衍庆祯祥大,也只是助造化广培栽。

  (李)这道理果然大,与咱佛门中“慈悲方便”四个字更相符合,正是我们的极该尽的。
  (张)奈僧俗不同何?(唱)

  〖天下乐〗那里见野草昙花一处开,莲台傍楚台?就是这破袈裟也系不拢合欢带。(李背出香囊介)你还不曾见我的此物哩。(张)莫说佛律森严;只那一班拿讹头的也饶不过你我,一时拿到官司,打了还要枷哩!(唱)四方方一块板,活脱脱长出个大瓜来。当初大和尚原为是小和尚,谁知小和尚转累了大和尚。(唱)那时节恐那小和尚没布摆。

  (李背介)到那时节再作道理。(向介)师兄虽说得是,但既名曰道,便该无物不有,尤该无时不然,才是。
  (张笑介)天下可尽之道尚多,何必拘定此道?
  (李)此外道复何在?
  (张)难道李贤弟尚未尽过?岂不闻四书上说得好:瞻之在前,其交也以道;忽焉在后,深造之以道。苟为不得,求之以道,欲有谋焉,得其心有道。非吾徒也,循循善诱人;取诸宫中,绰绰有余裕。如不容,请尝试之;将入门,援之以手。其进锐者,不能以寸已,频蹙曰,有恸乎?徐徐云尔,无所不至,喜色相告,无伤也。及其壮也,故进之,故退之,尽心力而为之,未见其止;力不足者,苟完矣,苟美矣,以其时则可矣,将以复进。或问之,乐在其中。有以异乎?曰:亦人而已矣。(笑介)得其门,欲罢不能,虽有善者,恶吾不与易也。此道之谓也。
  (李笑介)妙妙!是或一道也。(背介)原来这贼水路既穷,又要走旱路了。(向张叹介)吾之不得于彼道,命也!但那些俗子也太便宜了他,既有妻,又有妾,又有婢,若与道独亲。那俗妻又吃醋拈酸,偏使他不可以为道,却是为何?
  (张)这正是他每各尽其道处,一个要博施于人,一个要皆备于我,正所谓道貌岸然不同不相为谋也。
  (李笑介)更妙!弟闻人讲道多矣,未有如此痛快者!妙妙!昨又有一事,我从来州衙前过,只见州里太爷衣冠不整,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将出来,随被奶奶赶上,揪着耳朵儿进去。只听得州爷说:“奶奶,还与我留体面。”便不尽他也罢,何必求道太殷,何不望道未见。
  (张笑介)这还是州爷走的路差了,他堂上有许多门子,倘肯走我等这间所讲之道,那有此祸?毕竟是我们的道理好,他不能及。
  (李)他此一道虽不及咱,(伸手抓介)那把刀胜你我多着哩!将回去起屋置田,事事便益,你我拿甚的去比他?
  (张)任他起甚大房,没有佛殿大;随他置下多少田,没能香火田地多。
  (李)俺们的香火地在何处?(张唱)

  〖村里迓鼓〗若论起当日田园,可也十分气魄,连阡整陌,谁承望一丝不在。(李)却是为何?(张唱)也只因暴殄特多,才生事故,合当颓败。(李)愿闻其祥。(张唱)一味的酷爱摴蒲,太贪杯斗,死恋裙钗。(李)风流呀!(张唱)光头皮,那见他风流骨骸?

  (李)师兄,适闻所讲之道,师父岂有不知,又去恋那裙钗怎的?
  (张)他不知如何肯与贤弟盘桓?
  (李笑介)又写在我的帐上来了,未有弟,先有兄来。
  (张)你师兄是妻死后出家的,难道递不得这张兔票。(李背介)这秃驴不打自招。(向介)师兄,今日也还想那在家的道味么?
  (张唱)

  〖元各令〗我只为曾饱尝些滋味来,到如今浑不睬。(李)也亏你忘怀。(张唱)我不是死灰槁木硬心怀,也是没机缘无计策。(李)灰不死,恐还要燃,木不槁,恐还要发。(张)起初尚虑如此,如今手头空了,便要学师你恋一恋也难了。贤弟,比当年也觉悟得苍古了。(李背介)可恶!这秃驴只管打抹我。(张)人都怕你我和尚狠,又不肯送徒弟来了。渐觉的枪也不疾,马也不快,连那一道也觉得淡了。(唱)因此恪遵戒律苦持斋,倒清闲了这数载。

  (李)如此看来,师兄两道俱废也。还是你,我则不能。难说人就没些道气儿。(张背介)他真心渐露也。(向介)这也难怪你,你只缘未尝滋味,不免以洒落为先;我因曾久历风霜,故恒以经营为重。
  (李)师兄又来了,你我僧家既无田园,又做不得买卖,经营些甚的?
  (张)如何做不得买卖?(唱)

  〖上马骄〗川中的杉板,口外的松材,他忙时用,我闲时买。做僧鞋,更广制些酱来。(李)是呀!这都是有利钱的。(张唱)咳!但如今哪讨本钱来?

  (李)这是种菜园用的本钱少,还好去凑,可惜菜园已典与人。
  (张背介)这秃驴渐渐入彀也。(向介)贤弟既有本钱,何愁无园可种,实不相瞒,我已向舍亲处借贷些须,将园赎回。只是粪米人工,后手不接。贤弟如肯见爱,除了舍亲的本利,再除了贤弟的本钱,余利两分均分。如引积渐趱将直来,虽不能光复旧业,可也着实方便,贤弟以为何如?
  (李背介)哦,原来此园赎回了。只为我在那个人儿家日子多,在观里日子少,所以一向不曾查考。他也不该瞒我,我几曾见他有个亲戚来。等我耍他。(向介)荷兄带携,不弟自当如命。
  (张背介)这秃驴中计也。(向介)既蒙不拒,望早早见顾,本利一分俱不敢苟。
  (李)弟是全赖,但不知种那一种菜蔬有利钱?
  (张)这也要大家商量。
  (李)燕窝何如?
  (张)此乃海边之物,种不得。
  (李)鸡棕何如?
  (张)此又云南所产,种不得。
  (李)猴头羊肚何如?
  (张)二物此非土产,种不得。
  (李)鸡腿蘑菇何如?鹌鹑茄子何如?
  (张笑唱)

  〖胜葫芦〗呀!你为甚的直管夹荤带素道将来?(李)卖不尽的也好把来解馋。(张唱)我也做解渴望梅猜。贤弟,此两种亦不过素其实而荤其名,怎解得馋?(李咽唾介)既解不得馋,怎生好?咳!我的鸡腿儿呀,鹌鹑儿呀,几时到口也?这等看来,便种些葱蒜罢。(张)葱蒜乃五荤之二,咱僧家不便种他。若依我,只种些丝瓜儿好。(李)不好,快绵阳。(张笑介)出家人阳便不绵也没干。(李)你莫管他。(张)豆角儿何如?(李)不好,豆蔻含苞时,看了动兴,不如老老成成径去种了些葱蒜。就是有人问时,我只说卖,不说吃。哪个镇日跟着咱们不成?(张拍手介)妙呀!(唱)你可也妙计能言堪喝采,我闻贤弟此论,(唱)好似梦被呼回,痒将手掴,想是天教俺趁这一行财。

  (李)师兄,趁着咱们闲,去看看菜园何如?
  (张)使得。
  (行介)
  (张)此间已到,请贤弟先行。
  (李)从未敢僭。
  (张)此是小圃。
  (李)大胆了。(背介)此园乃常住公物,你不过赎回,如何便称小圃,莫不单姓张了?幸我尚未中他道儿。(先行介)(向张指介)这不是葱蒜么?
  (张唱)

  〖幺篇〗这些都是昔日主人栽,(李)未必信。(张唱)我也怕说是吾侪,原说烂贱的买了,(唱)待货尽畦空疾便改。(李)如今议定了还要去栽,何必又改?(指介)这茄子是解不得馋的,种他何用?(张)也是那旧主儿种的,本待要摘下这等一个来,你我剖而食之。(唱)只为难解馋喉,姑饶奉客。(李)也罢了。(指介)远远那些架子想是葫芦架。(张)紧自人说,咱家是个瓢头,敢种他?不过是丝瓜子。(李)若是葡萄架,一时倒了怎处?(张)贱内亡故已久,你我又不走州里爷那一道,何妨?(唱)哪怕他劈脸倒将来。

  (张背介)这贼秃一眼望见许多架子,知道他的银子借的成借不成,架子上许多冬瓜,岂可教他看在眼里?不如就此处留住他罢。(向介)那一壁是豆角架,豆蔻正在那里含苞,怕贤弟一时见了动兴,不必去罢。只在此丝瓜架上一凉如何?
  (李)正好。(指介)那丝瓜花儿开的真是可爱。太多了。瓜便结的不大,不如摘些儿尝尝,就看这园里的水好也不好?
  (张)既是弟不怕绵阳,叫长工采来。(叫介)
  (扮长工上)师父唤我作甚?
  (张)可将这丝瓜儿摘下一掬儿来,治来与师弟共享。
  (应下)
  (李背介)这秃驴今日只顾把我来颠我,又且十分悭吝,我索性与他一个剪草除根罢。(向介)丝瓜花儿将来白吃了可惜,弟有鲁酒一樽,把来配吃何如?
  (张)怎好破钞去买?
  (李)不消买得,有一人借我钱使,特的把来与我准利钱,故有些酒。
  (张)愚兄日后利钱,或按月,或总分,一一不爽,断不敢以物折准。
  (李)师兄多心了。
  (长工上)丝瓜花儿到。
  (李取酒奉张)
  (张连饮介)
  (李背介)一个茄子舍不得,酒便三杯下肚也。这是吕太后的筵席,不是中吃的。
  (张)弟酒因何不干?
  (李)想一根葱儿下酒,不敢启齿。
  (张)一根葱儿何难,便是三四根也不打紧。长工听我分付:(唱)

  〖后庭花〗你快先将那酱碟儿揩,疾便把沟葱采。叶儿要全全的洗,就是那须儿还宜细细去择。(李笑介)吃时如此工夫,卖时那肯烂贱?(张唱)你谩疑猜,这是我如来戒。他说惜福的福自来。(长工持葱上)(李抹头大叫介)罢了罢了,你来看,(指头顶介)此处想是有个大窟窿。(张笑介)光光的所在,又有一个窟窿,可像个甚的?(长工瞧介)是个马蜂螫的眼子。(李)马蜂呢?(长工指介)那打种儿的瓠子上钉着的,不是他?(李)哪个像个瓠子种,只好像个赖象的大卵袋。等我去打杀那马蜂,出我这口乌气!(赶介)(张慌张)他看见冬瓜怎处?(李背介)哦,原来这几架上有偌大的冬瓜,怪道他不教我来看。冬瓜冬瓜,我不因赶蜂,如何遇你?你不久就属小僧了。(回向张介)师兄,那壁厢架上的冬瓜可也茂盛,亏你怎生灌溉来。(张唱)疏与密手亲栽,(李怪道,背介)葱蒜还凭你,倒说是旧主栽的,冬瓜已恁大,忽说是自己栽的,一霎时谎便露了也。这秃驴有酒了,正好弄他也。(向介)可有个数儿么?(张)怎的没有?(唱)多共少记明白。(李)却是为何?(张唱)过几日担将去,到长街,籴换些米和柴。我与你门谨闭,酒频添,只吃的醉醺醺帽儿歪,醉醺醺帽儿歪。

  (李)师兄,你有帽子的,便她吃歪了;像我这没帽子的,只好受那畜生的气!
  (张)你的帽子呢?
  (李背介)啐,说急了些也,帽子被那人儿留下作当头的,如何好说出来。且诌个慌儿哄他。(向介)再休提起,就是那一日从州前过,恰恰相反遇着州大爷与奶奶厮闹,来看的该有多少人,打闹里不知被哪个剪去了。气的我这两日不出门,整日价只是吃酒。
  (张笑介)偏杯了,你头儿上虽丢吊了些子,肚子里倒添入了许多。这等好酒,你就整日价吃,亏你有这等大造化。
  (李)这未算好酒,他当初问我借债时送来的酒,比这酒更好几分。那酒,热吃好,冷吃也好;此酒,冷吃不过如此,热吃才觉更佳。
  (张)如此何不早说,就热来尝尝。
  (李背介)中计也,吾有蒙汗药在此。(抖入酒介)(向张介)秃驴!你如今还打趣我苍古么?还会揭挑我与师父盘桓么?还会说我磨研碓捣么?我如今把你的冬瓜尽情摘去,寄顿在我表子家,看你拿甚物去换柴籴米?半个茄子儿也舍不的,葱儿只教拿两三根来;如今架在瓜空,你可心疼么?我把这钱眼儿里坐的秃弟子孩儿,若伸出头来,就是带铜枷的秃弟子孩儿。
  (下)
  (忙上)瓜已摘完,寄顿已妥,他二人正好未得醒。但醒得迟了未免生疑,不免用水解之。(灌水介)
  (李仍假醉睡介)
  (二人渐醒介)
  (张)师弟,好酒也呀!他如今还醉卧在此。噫!这地上吐的这等狼藉,看滚污了衣服。
  (长工)可将他唤醒。(唤介)
  (李假作梦语介)奶奶饶我!
  (张笑介)又是哪里的话?(推李介)师弟醒来!
  (李醒,闭目介)奶奶,再不敢也。(睁眼假羞介)(揖张介)多谢师兄救我。
  (张)贤弟正与奶奶厮缠,是我等到不知趣,打溷了,如何反来致谢?
  (李)不见甚的奶奶。
  (张)长工在此也听见,如何推得?莫不是梦儿里去寻师娘来?
  (李)未曾见面,何处寻起?
  (张)莫不是州衙奶奶来打和尚?
  (李摇头介)州衙里奶奶也没这样狠,若不是师兄唤醒,你师弟正在那里受苦哩。
  (张)为甚的受苦?
  (李叹介)有这等事,方才洒醉睡去,便见一个老儿,白鬓白发,手拄拐杖。不知说些甚的,园子里便函走出一个长长大大的妇人来,却穿着一套不青不白的衣服,又走出若干的美人来,都穿着一套不黄不绿的衣裳,又走出许多七大儿小的男女来,穿的衣裳或绿可黄,颜色不等,都与那老儿磕头。老儿道:“你众人不日都有杀身之灾!”众人便哭啼起来,向老儿求救。
  (张)求救?那老儿怎样回他?
  (李)那一班美人们一种柔声娇态,更哭的十分有趣,依着我便被他哭软了。那老儿只是摇头,说道:“那人主意已定,打算已久,不日要将你们上街市卖,籴米换柴,去闭门饮酒,我如何救得?”众人益发哭将起来。只见那长大妇人便一把拉住那老儿狠叫道:“上街换米,这是我等应受的业。但闭门饮酒,岂是僧家所为?上圣若不垂救,这秃驴们益发肯犯清规,无忌惮了!”那老儿点头道:“你便说得是,但教如何救你?”那妇人道:“不如教他每天去别家园里脱生,虽不免将来之灾,也不堕奸僧之计划内。”那老儿欢然道:‘依你依你,你不和众美人去罢。”那长大妇人又道:“望上圣将这一群男女还须一视同仁。”那老儿道:“这和尚还知惜福,他每未可全去,你只管去罢。”说毕,扬长去了。
  (张)众人呢?
  (李)那众美人一齐也向长大妇人施礼道:“多亏嫂嫂玉成,请即先行。”那妇人气昂昂的道:“你每自顾去,我便不去也。”众美人道:“你与我等说了方便,如何你倒不去,受这秃驴的气?”那妇人道:“他敢来气我?圣人说得好,吾岂瓠瓜,系而不食?他一定是吃我不成。况我腹中有子,他敢轻易将来断了种儿?那秃驴们好渐醒也,众妹妹快去罢。”那众人听说,一时四散。是小弟看上一个最精妙的一把抱住,那美人叫一声救人,那长大妇人就大步赶来,将我的头发揪住,尺二金莲只顾乱踢。我便道:“自与嫂子无仇。”他道:“你还说无仇,你方才不对长工说,我是个赖象的卵袋,我教你且受些象卵袋的苦!”(哭介)你看我身上还有青伤没有?再看我头上还有头发没有?
  (张)头儿越发光了,上面只有小小的一个孔儿。看将起来,那妇人嗔你将他比做象卵,分明是个瓠子精了。(李假惊介)瓠子也会成精?(长工)头里我也疑心,你不该这等粗比。那老儿是谁?
  (张)一定是园中土地。
  (长工)怎见的?
  (张)白发拐杖,众又呼他是上圣,岂非土地?
  (李)是了!我见他戴的方巾,穿的衣衫,也有些像。那些美人呢?
  (张)这便一时想不出。
  (李假想介)莫不是冬瓜精?
  (张)怎见的?
  (李)世上那个美女不把脸搽做冬瓜样子?冬瓜便做美女,也不定得。
  (长工)是呀!此想甚是有理,衣服又是不黄不绿的,岂不是冬瓜颜色。据此看来,那些众男众女必定是茄豆等精了。
  (张慌介)美人既散,冬瓜可虞,你我快去看来。(跑看,惊介)呀!果然被他走了。茄子呢,丝瓜豆角呢,葱蒜呢,长工快去看来。
  (长工转介)俱各现存,只是龙道边还拾了这个小冬瓜。
  (李背介)我记得像落了一个的,因回时抄捷路而来,遂此忘了收拾,几乎露出马脚来。(回介)想是这个瓜,从此一路走来的,亏我适间将美人一抱,故此粘了人气,变不去了。(接瓜抱介)我的美人呵,谁叫你叫喊来?
  (张指瓜唱)

  〖柳叶儿〗瓜呵我把你做珍奇般看待,高搭架那样擎抬,朝浇晚溉辛勤大。实承望车盈载,积盈阶,谁知道你狠心肠化作尘埃。这还是土地老儿的不是。你既知我惜福,何不免教他去,以为惜福者劝?

  (李)还亏老儿有些正经,若肯信那瓠精的话,把茄豆等菜一齐放去,看你怎处?
  (张)是呀!(唱)

  〖青歌儿〗都是你这瓠精惫懒,把我那瓜儿送在九霄云外。我与你是哪一世里冤仇解不开?你不与我将瓜换留下也罢,还唆调他去,又催促他去。我如今何等心疼,你倒乐意呀!贼瓠精,(唱)你怎的不说个明白,急的我抓耳挠腮。(拔介)拔起你的根荄,(李)伤了你的手。(张打介,唱)打啐你的形骸,(李)可惜了,种断了。(张唱)直至狼藉纷纷点绿苔,也解不得我愁无奈。

  (哭介,唱)

  〖寄生草〗我时何蹇,运恁乖?瓜呵,早晨累垂吊挂真堪爱,一霎时冰消瓦解真奇怪。瓠精呵,一划地谗言冷语真毒害。(李)弟的本钱尚在,师兄将来再种不是。(张唱)就是根芽今向土中生,何时成挑担向街头卖?

  (李)酒还未尽,待弟斟一杯与师兄解恼。
  (张唱)

  〖赚煞〗便玉液口难开,(李)如此,请师兄归禅房去罢。(张唱)这残畦步倦踹。(李)谁教你种时那般用力,直使得如此劳倦。(张唱)不是我好使得这等力惫筋衰,怎禁他猛地将人沉下海!(李)等我二人扶着你走。(张唱)便扶我也寸步难捱。且住着,长工,你与我拿锹钁来,替我再把那瓠子根打上千百下。(李)师兄,怎生这等恼他?(张)他该恼处多着哩;他把瓜儿催促去了,也尽勾了,还大剌剌儿的坐着不去,分明欺负我无奈他何,我就断了这瓠子种又何妨。我便顶包、化缘、撇钹、说因果也过了这日子,莫不只有园子好种?(唱)你唆瓜走,使巧夺乖,那更不动巍巍欺太煞。去了的我没摆划,且做个官打现在,我看你到哪里去诉冤来?

  (气倒,落帽介)
  (李暗拾帽入袖,与长工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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