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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钦谕墓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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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御郑三山墓表 余尝读戴元《滑婴宁传》,见其人粹然儒者,又好为名僧耆宿之游。盖自疵疠夭札,刀兵水火之并作,善医者非原本儒与禅,讲求乎天人性命之故,俾人闻之者身心正定,烦恼破除,则其药石之所奏,不足以发膏肓而理症结。求诸今人,若保御三山郑君,斯近之矣。 郑之先始于司空公,为宋天圣间名臣。建炎南渡,武显大夫有扈跸功,赐田松陵。子孙习外家李氏带下医,遂以术著。其别祖之显者,在宋曰学士忠惠公、丞相忠定公,在元曰所南高士。君堂构于程、朱之学,和、缓之技,咸有师承,相传五百余载,为士族,为名家。 君自少攻诗书,镞言行,早孤,居丧能哀,仲兄病,刲肉以进,人皆曰郑氏有子。长身美须髯,温良乐易,一见知为通人长者。其于医也,发挥精微,行之以诚心恻怛,名乃益起。千里之内,巨公贵游,辎軿接迹,书币交错于庭,君造请问遗无虚日。窭人踽叟偻行过者,手注善药以去,视之必均。性不喜入官府,有愿交者必见重,始终不干以私。居常删食疏为章程,然中厨日具十人之馔,高人胜流,明灯接席,评骘诗文书画为笑乐。子弟守循墙之礼,端拜详视,得义门之余风。修先祀以收族,婚必告,丧必讣,周恤具有恩纪。宗人农部公庶子自其没后始生,鞠育教诲之者备焉。同里负重名者曰杨、徐两先生,身殒家破,所知皆亡匿,君非前有一言之托,以己女女其子,孙女女其孙,处田宅,谋膏火,成就其门户。徐之长子孝廉屏迹山中,不交人事,尝抱病且因,君急舟往访,见突烟不起,奄然坏絮弊箦中,为之泣,手和药,解衣易粟,割半毡充卧具,孝廉乃张目能视,起而录其事曰更生。他若指囷赒寓公之急,推宅慰谪宦之穷,为粥路人,脱骖旧馆,不可悉数。此其儒行之坊表者也。 君事云栖莲池和尚幅巾弟子,于武林石公为同参、晚扣击于张司农静涵居士,以研究法乘。有弟曰士敬,余同年生,袭浮屠服以避世,讲道论艺,学者奉为经师人师。君朝而率其孙栉听士敬演《大易》一章,夕而偕士敬从静涵受般若妙义。所居杏圃,西近永定旧刹,名贤古德所游处,伤其芜废,挥斥数百金担荷修复。偕曹村相国结同善之会,诱掖勤恳,施者坌集。君尝谓人,上药养性,中药养生,醍醐以为参苓,楗椎以为箴砭,去其阴忧蛊惑之疾,予以欢喜利益之方,彼且岩然汗,霍然已,我则不居功,不尸利。富者教以营像设,饭伊蒲;贫者教以掩灊骼,恤騑卵:皆不期而至,不速而成。年七十余矣,三舂而眠,鸡鸣而起,搰搰然若有不容自已者。毕余景以护末法,回尘劳而入种智,饰巾正定,知命笃终,末后证明,归诸解脱,缁素合掌赞叹,一以为医王,一以为长者,此其禅观之捞笼者也。余每见世之士大夫困于更徭赋役之烦,在杜门学佛者为尤甚,即其亲党故人,义相收恤者,不能黾勉佽助,而营斋利生,恒诎于力之所弗及。若其弃家室,毁容貌,虽或大人长德,其徒相与叙统系,争坛絺以屈辱之。庸儿俗媪,见其疏经诠教,规重矩叠,苦难知而避之若浼,不得与一知半解者同其利养,是儒者穷,儒而禅者尤穷。医独出入儒与禅之间,其地位可以权巧,其交游可以牵劝,故急难死生,捐金援手,伽蓝塔庙,鸠财庀工,在今日唯医之力饶为之,顾独难乎其人。君则其人与术相值而适会乎其时,愿力乃有所成就。然则通儒与禅之穷者莫如医,又莫如我三山之为医也。嗟乎!苟不为三山,士君子之不振于斯世,可胜道哉! 余与君为中表,往来游迹甚多,间尝记其一事。登灵岩共谒吾师蘗庵,蘗庵乃楚鱼山熊公也。楚有何先生者在坐,先朝为淮南倅,因流寓其土而过吴,徒步访师,师命寓君舟还郡。遇山村,君登岸遄返,出十金曰:“此村人所以资药囊,愿以为何先生寿。”何先生之过吴也,因故人为吴令不得见,困甚,藉君金装以归。夫以余所偶见如此,则其不见者可得而推矣。若三山者,今复有其人乎? 君讳钦谕,三山其字,晚自号初晓道人。 子二:长共亮,次之洪。亮早世,之洪能养志,先君四年以卒,余所表其墓曰郑孝子者也。孙栉,醇谨有学行,能世其家。 余既论次君行事,进而求之所南先生,似乎首阳、柱下之不同;然君子之道,或默或语,汩泥扬波,盖所以救世也,归洁其身而已矣。《易》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所南有焉。《诗》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三山有焉。所南之书埋之绝壑之下,君之碑刻之高原之上,后三百年,当有知其人而为之忾叹者。是为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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