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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桂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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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苑先墓志铭 呜呼,余尚忍铭我友苑先哉!自余生十一始识君,居同巷,学同师,出必偕,宴必共,如是者五十年。君今舍我以去,余之行事将谁咨?衷怀将谁诉?忧愁疾苦将谁与慰解?异同阙失将谁与弥缝乎?君为先大夫执经弟子,余兄弟三人,君所以为之者无有不尽,余虽交满天下,其相知莫如君,君之爱我念我,尝恐其颠连磨耗,一旦不能久存,而不虞君之先我亡也。君亡之一日,犹徒步访余,余适有百里行,欲拉君与俱,不果,比闻君问亟归,而已不复见矣。余尚忍执笔铭君墓哉! 君姓穆氏,讳云桂,苑先其字也。自其大父云谷先生善医,好修炼吐纳术,年八十余乃终,里中称为长者,子三人,君之父山谷其仲子也。山谷与兄子少谷传其祖父业,而君习制举义,为诸生有名。君初娶陆氏,生一男,殇。继室以徐氏,能勤苦佐君,君贫士,庭户洒扫,治壶飧觞客,终其身自奉甚适者,则内助力也。然君竟无子。少谷诸孙济济,而君仅同产一庶弟济若,弟事兄犹父,君抚弟之子如己出,居尝与余语,初不以无子为忧。其内行可记者若此。 余之初就君斋读书也,有同时游处者四人:志衍、纯祐为兄弟,鲁冈与之共事,其辈行差少,皆吴氏,余宗也;邻舍生孙令修亦与焉。自午、未后十余年,余与四人者先后成进士,而吾师张西铭先生方以复社倾东南,君进而从之游,先生之幼弟曰敉庵,其遇君特厚,同社中推朱子昭芑、周子子俶,皆与君交极深,此吾党友朋聚会之大略也。 君自少能文章,有大志,吾两人以儿童时并驱齐名,既同补诸生,而愧先一第,君之负气屈强,未肯让余,余亦事必推君,刻意用科目相期,过于诸同人远甚。及余还自京师,君进取之意落然,等辈皆贵,耻复与后生相角逐,摧撞息机,一以寓之于酒。余时见君引满,辄用友道相规,君之自伤连蹇,不得已而寄此者,未尝不感余厚意,余亦为咨嗟惋惜不复言。然君虽不遇,吾等已仕六七人者,处于社局党论之中,日纷纠于不可解。惟君性质识度,以和平安雅为长,察机宜,中肯綮,诸公往往从而决策。与人交好,推扬其能,掩覆所短,其或两家龃龉,则缓颊排解之,是以西铭数老成士必首苑先。志衍用意气结客,昭、子俶多在坐,方辨论蜂涌,得苑先一言折衷,则人人自失也。令修官闽中,君过建溪以送之,因留啖荔枝,商所以为治,瓯宁之政遂为八闽最。余叨贰陪雍,君来访鸡笼讲舍,流连浃旬,恣探冶城诸名胜,与其贤者相结而后归。无何,乱离大作,吾等诸人皆引去,谋与君偕,隐海滨,已而敉庵骤显。敉庵由睦之桐庐令入为给谏,君为之上严滩者三,过京师者再,得以尽交浙东、河北诸长者。敉庵戆直好言事,君引祸福与之争,即逆耳无少避。诸公闻之皆曰:“穆君,黄门之益友也。”晚而从纯祜于汝南之确山,纯祐仕宦失志,所守又山城残破,本不足以屈知己,君特徇穷交之请,虽至颠踣道涂无所恨,然亦自此东归,不复出矣。 君平生笃于师友,忠于故旧,周旋于患难死生,屈指三四十年来,为弟子则哭西铭,为故人则哭志洐,已又哭我昭芑。志衍宦西川,百口屠灭;昭芑坎壈一生,既高隐而遗书零落,故尤为之加恸。当令修之流离国难也,涂炭南还,亲朋几绝迹,君握手迎劳,流涕而问所苦,所以具洗沐,馈衣粮者殷勤甚备。敉庵从右司谏改官,甫还家而急征遽至,君于仓卒中策蹇先期北发,倾身营护,几为宵人所祸,既免,口不欲自言其劳,知交以此重之。 君为人丰颐强饭,腰腹甚宽,寡思虑,节嗜欲,无室家尘俗之累,安居养生,法不止于中寿。惟其归自京师与汝南也,一以禅诵参学为事,燕乐欢笑屡不与,与亦对酒不饮,有强之者,过数盏,颓然就睡,亲旧或以为忧。其没也,从所善学佛慈公浴于福城精舍,引袜失衣,舆归,遂不复言。无子而贫,敉庵经纪其丧,始克殓。少谷扶弟之子信炷委衰就位,赴者皆长恸失声。 嗟乎!君早岁不得志于身名,实藉二三友朋以自振,既垂老而所知益落,鲁冈失明,余与纯祜、令修日穷困,而子俶屡上不第,君每追溯往事,相与闵默者久之。然则君之读书不效而逃于酒,饮酒不乐而又逃于禅,惘惘失意以至于此者,则吾等之故也,岂不痛哉!呜呼!余又何忍弗铭?为之铭曰: 山也不可无云,士也不可无名。 我思伊人,东海儒生,或游燕而去瓯越,或适蔡而过汝坟。 从容谈笑,急难解纷,为鲁仲连,为楼君卿。 噫嘻! 后千百年兮,庶斯义之不泯,视我刻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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