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秦重采神道碑

秦重采神道碑

　　封中宪大夫按察司副使秦公神道碑铭

　　惟无锡秦氏，远有世序。自宋龙图阁直学士少游公，十八世为明少保南京兵部尚书凤山公，谥端敏。端敏之仲子姚安守讳汴，汴生邑文学讳楷，楷生汤溪令讳延默。汤溪以吴孺人生府君，讳重采，字幼仪，用子贵，初封编修，再封中宪大夫、按察司副使。元配华恭人，生三子。吾友补念，举乙未礼闱第一，胪传赐及第，历今官，府君之冢嗣也。

　　溯国家天造之初，遭风云致公辅者，多在大河以北，我东南之人由制科进者，先后裒然为举首，然及其亲之存者，不过一二人而已。当补念之首南宫荐也，族子对岩太史名在其亚，人咸谓世德所致，且曰：“此两人皆有亲。”是时天子幸南苑，亲近儒臣，数召问其父母几何岁，兄若弟几何人，补念进见便殿，赐衣侍宴，上慰劳之者尤渥。府君从其家贻书教诫，补念出以示其同官，余从班行中具闻之。又五年，上择侍从诸臣之才者，试之以民事，补念乃迁为监司、为臬长于浙西、江右，府君一再就养于邸中。两地士民闻其绪言，退而考其长之行事，皆谓曰信。府君没，凡所以昭德焯闻者，有状有诔，有幽堂之铭，补念偕其弟属伟业书其墓碑。余既辞不获命，则请书其孝友敦睦者曰：君少孤，说髦就位，辟踊如成人。母病，吁天减己算以代。母丧在殡，火作，搏颡号呼，融风为之反。伯兄有倍年之长，旦晡问起居，细大必咨请待报。兄中岁多故，诤讼则相救，繇役则相助，诛求则黾勉中分之，疾病手自扶持，口尝药以进。居兄丧，哀毁过礼。上自世父，下逮诸子，旁及于姑姊甥舅，其事长也肃而和，慈幼也柔而正，收族也信而睦。一门中外，贫者取给焉，弱者取力焉，怨者取平焉。先君之师资执友，平生之同学故人，德施罔弗报也，患难罔不恤也。宗人之占籍它邑者，逋赋株累，不忍别白以移之祸也。

　　书其庄敬乐易者曰：衣再浣，食二簋，而祭祀宴享，必洁必丰。饬傔从，绝干谒，而公正是非，不阿不挠。称心直言，忘形徒步，无崖岸，无龃龉，无钩距，无町畦。早罢其公车义，好为小词，间出于博弈漫戏。晚年善病，舁小舆以节劳，观引满以当醉，油油然，落落然也。最君生平，其阖门投辖，留宾泥饮，似陈孟公；老疾俱至，兴怀名山，似宗少文；预终制，营生圹，歌呼其旁，饰巾待尽，似赵邠卿、司空表圣。虽然，府君之可书者尽于此乎？余于秦氏，同官也，得备征所闻，可书其细不书其大耶？补念之在侍从也，君以一儒者，扼腕时事，见奏对务依于深刻，叹曰：“尧、舜在上，奈何称说申、韩？”补念之位执宪也，前后多所平反，用仁爱宽恕以为治，有劝之立威严者，君慨然曰：“吾父令汤溪，清前宰帑金之狱，全活者众，家门食报，未必不繇于此。吾子幸备官，可诛杀立威名乎？”浔阳将以事方即讯，闻君至，操百镒逆诸涂，君正色叱之曰：“若直，安所事行金？曲，则安可以私故大法？”若此者，君之居心持己，补念之莅政服官，征诸家乘，有裨国故，所以教忠而养志者，胥于是乎在，何可弗书？书其卒：生癸卯，殁戊申，仅过乎中寿也。书其葬，去赴告之六阅月，其地侍郎湾也。以华恭人从。恭人早亡，由安人以再受赠命，其贤有德也具家传，故不书，不胜书也。书其子：长江西按察使鉽，即补念也；寅仲也，銶季也，皆诸生。孙八人，曾孙三人。孙以下何不名？志详故碑可得而略也。然则碑之所宜详者，尤在补念之孝乎！

　　《孝经》之言曰：“扬名安亲。”名扬矣，亲不安，不可谓之孝也。往者翰林官俸入不足资所给，辄宽其休假汤沐，以便于定省。今令甲独否，故有掇上第，备近臣，为亲者缘供亿之阙忧其子，为子者为门户之艰念其亲，以地之远而赋之急，惟江南为特甚。古制宽，大臣有请外。宋之馆阁虽直学士以上，犹乞一郡以养父母。世祖之内外并任者，实仿旧典，责吏治，兼体臣子以优其私。窃闻补念之迎养也，将车都亭，扶携垂白，长老聚观，郡邑毕至。余在同官中为忾焉太息曰：“吾辈之事其亲，有一日之宠如秦君者乎？”故今日刻君之碑，书吾友之孝，而原本于君恩，噫嘻，此亦《礼经》意也。为之铭曰：

　　奕奕淮海，大放厥词，好是正直，坎壈于时。
　　桓桓端敏，大显丕绩，耆定四方，载诸典册。
　　维君也文，不有其名；维君也才，不有其勋。
　　左弦右壶，笑傲白云。永怀二人，孝思无忝，
　　因心则爱，笃我天显。动莫若敬，居莫若俭，
　　讲信修睦，守道乐善。帝曰鉴哉，锡以圭璧，
　　荐之明堂，籍用瑶席。乃登法从，乃作牧伯，
　　禄养鼎钟，休假浣涤，趋庭义训，曰图报国。
　　昔人所重，惟兵与刑，尚书秉钺，挞伐蛮荆，
　　好生不杀，著有令闻。今君之子，执宪以正，
　　仁恕廉平，全彼民命，弗替引之，长保余庆。
　　有嶞者山，有槛者泉，春申溪涧，泰伯土田，
　　新阡袭吉，卜云万年。爰作斯庙，升歌鼓瑟，
　　我牛我羊，荐飨来格。弦彼铭诗，刻之乐石，
　　贻尔子孙，昭示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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