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史十二首|吴伟业

咏史十二首

　　浃旬至台司，三日遍华省。
　　慈明与中郎，岂不念朝菌。
　　王良御奔车，势逼崦嵫景。
　　急策度太行，马足殆而骋。
　　富贵若岁时，过则生灾疹。
　　草木冬先华，经春辄凋殒。
　　桓桓梁将军，赫赫萧京尹。
　　一朝遇差跌，未得全要领。
　　人生百年内，饱食与美寝。
　　毋以藜藿粝，羡彼钟与鼎。
　　毋以毛褐敝，羡彼纨与锦。
　　进固非伊周，退已无箕颍。
　　薄禄从下僚，末俗居中品。
　　寂寥子云戟，从容步兵饮。

　　▼其二

　　西州杜伯山，北海郑康成。
　　季孟将举事，本初方用兵。
　　脱身有追骑，舆疾犹从征。
　　何胤绝婚宦，遁迹东篱门
　　受逼崔慧景，语默难为情。
　　网疏免刑戮，道大全身名。
　　时命苟不佑，千载无完人。
　　入山山易浅，饮水水不清。
　　一身累妻子，动足皆荆榛。
　　自非焦孝先，何以逃黄巾。
　　庶几詹尹卜，足保幽人贞。

　　▼其三

　　我思秦缪公，再观赵简子。
　　两人皆上天，其事着信史。
　　秦赵本一姓，始祖为蜚廉。
　　三后在帝侧，不克诛神奸。
　　逎俾其子孙，一气俱乘权。
　　造殳御日车，后且致万乘。
　　并使汧渭间，竟以马受命。
　　祖龙好巡狩，六飞日千里。
　　不谒东王公，其辔犹未已。
　　一以主房星，一以行水德。
　　黄虵垂自天，碧鸡获如石。
　　运启犬丘马，数终镐池璧。
　　神人告灭虢，祉鬼方谋曹。
　　骊山刼火盛，井络天风摇。
　　为君一何愚，为鬼一何智。
　　歌舞走秦巫，异哉秦二世。

　　▼其四

　　楚人沉昭王，鄱君杀义帝。
　　千秋江汉间，同下苍梧涙。
　　小白问胶舟，漫以水滨对。
　　当汉缟素时，谓出鲁公意。
　　归狱他诸矦，可以谢海内。
　　何独无一言，重瞳信非智。
　　其后衡山王，楚亡独亲贵。
　　攺封在长沙，乃居故君地。
　　不知江中时，谁击之半济。
　　若此而不诛，丁公有何罪。
　　郴阳一坏士，守冢无人置。
　　视彼牧羊儿，刘项总游戏。
　　发丧虽袒哭，事出权宜计。
　　遮马负董公，区区守名义。

　　▼其五

　　兵在速与迟，不在巧与拙。
　　干将顿不用，强弩彀不发。
　　猛虎有犹豫，北士无勇决。
　　乐生济上军，迎刃踰数节。
　　已下七十城，欲使齐人悦。
　　五载功未成，变起因间谍。
　　以此资田单，莫仅尤骑刼。
　　后来戏下将，区区守聊摄。
　　千载鲁连书，读者为悲咽。

　　▼其六

　　孝惠非不男，内嬖姫姜盛。
　　少帝及诸王，故是高皇胤。
　　吕后贪家权，无意移天命。
　　恋恋鲁元女，欲久宫阐政。
　　立子杀所生，祸出牝鸡性。
　　负圆乃辟阳，国本焉能定。
　　临朝再废立，流言误物听。
　　禄产又弄兵，海内因疑信。
　　文帝从代来，易置天人顺。
　　清宫遽剪除，此事惭尧舜。
　　班史亲王表，绝使殊同姓。
　　欲以尊朝廷，俾勿滋余论。
　　千秋龙种冤，属籍谁能正。

　　▼其七

　　古来有烈士，轵里与易水。
　　庆卿虽不成，其事已并美。
　　专诸弑王僚，朱亥杀晋鄙。
　　惜哉博浪椎，何如圯桥屦。
　　公孙擅西蜀，可谓得死士。
　　连刺两大将，探囊取物耳。
　　皆从百万军，夜半入账里。
　　匕首中要害，绝迹复千里。
　　若论剑术精，前人莫能比。
　　胡使名弗传，无以着青史。
　　谁修侠客传，阙疑存二子。

　　▼其四

　　高密未佐命，早共京师游。
　　弱冠拜司徒，杖策功名收。
　　灵台画少年，万古谁能俦。
　　兴王诸将相，足使风云羞。
　　邓芝遇先主，七十才封矦。
　　位至大将军，矍铄高春秋。
　　英雄初未遇，垂老犹穷愁。
　　祖孙汉功臣，年齿胡不侔。
　　我读新野传，慷慨思炎刘。

　　▼其九

　　管仲升盗卿，后八习其传。
　　黄巾贤良师，矫托非诚然。
　　异哉黑山贼，诏得举孝廉。
　　夏商制刑鼎，唐虞画衣冠。
　　湻朴以之漓，无乃非羲轩。
　　庄生齐万物，誉跖诋圣贤。
　　晚来读真诰，始悟南华篇。
　　吴人严白虎，位已登上仙。
　　岂独矦与王，顾盻豪人间。
　　真宰无不容，小儒徒呫呫。
　　漆围窥其微，所以为知天。

　　▼其十

　　遭时固不易，推心尤独难。
　　景略王佐才，臣主真交欢。
　　天意不佑秦，中道夺之年。
　　苻坚有大度，豁达知名贤。
　　独断未为失，兴毁宁非天。
　　贼苌寔弑君，闻者为冲冠。
　　镇恶丞相孙，流落来江南。
　　西伐功冠军，力战收长安。
　　手剑缚姚泓，俘之出潼关。
　　张良为刘氏，雅志在报韩。
　　能以家国耻，诎申两主间。
　　其地皆西秦，功亦堪比肩。
　　区区一李方，报恩何足言。

　　▼其十一

　　宜城酒家保，北海卖饼师。
　　千金悬赏购，万里刋章追。
　　途穷变名姓，势急投亲知。
　　汉法重亡命，保舍加诛夷。
　　破家相存济，百口同安危。
　　虞卿捐相印，恨未脱魏齐。
　　惜哉燕太子，流涕樊于期。
　　濑水一女子，鲁国一小儿。
　　今也无其人，已矣其安归。
　　广柳可以置，置当猛虎蹊。
　　复壁可以藏，藏忧黠鼠窥。
　　古道不可作，太息将何为。

　　▼其十二

　　深林有恶木，盘曲沮洳间。
　　荆棘伤人衣，幸受萧斧宽。
　　交柯荫且黑，下根修蛇蟠。
　　蒸出为灵菌，五色绚且斓。
　　釆之登明堂，荐以白玉盘。
　　旁置博山垆，其上刻凤鸾。
　　洗濯天露浆，错列金琅玕。
　　东邻聘姣女，其母为无盐。
　　厉而能生子，才也足拜官。
　　盗跖保令终，《梼杌》启后贤。
　　《麟趾》世所羡，趸尾何必嫌。
　　天道不可信，世德良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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