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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一 墓誌一


  太子太傅致仕田公墓志銘

  田氏故京兆人,後遷信都。晉亂,公皇祖太傅入於契丹。景德初,契丹寇澶州,略得數百人,以屬皇考太師。太師哀憐之,悉縱去,因自脫歸中國。天子以為廷臣,積官至太子率府率以終。為人沉悍篤實,不苟為笑語。生八男子,多知名,而公為長子。

  公少卓犖有大志,好讀書,書未嘗去手,無所不讀,蓋亦無所不記。其為文章,得紙筆立成,而閎博辨麗稱天下。初舉進士,賜同學究出身,不就。後數年,遂中甲科,補江寧府觀察推官,以母英國太夫人喪罷去。除喪,補楚州團練判官,用舉者監轉般倉,遷秘書省著作佐郎,又對賢良方正策為第一,遷太常丞,通判江寧府。數上書言事,召還,將以為諫官。

  方是時,趙元昊反,夏英公、范文正公經略陝西,言「臣等才力薄,使事恐不能獨辦,請得田某自佐」,以公為其判官,直集賢院、參都總管軍事。自真宗弭兵,至是且四十年,諸老將盡死,為吏者不知兵法,師數陷敗,士民震恐。二公隨事鎮撫,其為世所善,多公計策。大將有欲悉數路兵出擊賊者,朝廷許之矣,公極言其不可,乃止。又言所以治邊者十四事,多聽用。還為右正言、判三司理欠憑由司,權修起居注,遂知制誥,判國子監。於是陝西用兵未已,人大困,以公副今宰相、樞密副使韓公宣撫。自宣撫歸,判三班院,而河北告兵食闕,又以公往視。而保州兵士殺通判,閉城為亂,又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知成德軍、真定府、定州安撫使往執殺之。論功遷起居舍人,又移秦鳳路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知秦州。

  遭太師喪,辭,起復者久之,上使中貴人手敕趣公,公不得已,則乞歸葬然後起。既葬,托邊事求見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邊鄙無事,朝廷不為無人,而區區犬馬之心,尚不得自從,臣即死知不瞑矣。」因泫然泣數行下。上視其貌甚瘠,又聞其言,悲之,乃聽終喪。蓋帥臣得終喪,自公始。

  以樞密直學士為涇原路兵馬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知渭州。遂自尚書禮部郎中遷右諫議大夫,知成都府,充蜀、梓、利、夔路兵馬鈴轄。西南夷侵邊,公嚴兵憚之而誘以恩信,即皆稽顙。蜀自王均、李順再亂,遂號為易動,往者得便宜決事,而多擅殺以為威,至雖小罪,猶並妻子遷出之蜀,流離顛頓,有以故死者。公拊循教誨,兒女子畜其人,至有甚惡,然後繩以法。蜀人愛公,以繼張忠定,而謂公所斷治為未嘗有誤。歲大凶,寬賦減徭,發廩以救之,而無餓者。事聞,賜書獎諭,遷給事中,以守御史中丞充理檢使召焉,未至,以為樞密直學士權三司使,既而又以為龍圖閣學士、翰林學士,又遷尚書禮部侍郎,正其使號。

  自景德會計,至公始復鉤考財賦,盡知其出入。於是入多景德矣,歲所出乃或多於入,公以謂「厚斂疾費如此,不可以持久,然欲有所掃除變更,興起法度,使百姓得完其蓄積,而縣官亦以有餘,在上與執政所為,而主計者不能獨任也」。故為《皇祐會計錄》上之,論其故,冀以寤上。上固恃公,欲以為大臣,居頃之,遂以為樞密副使,又以檢校太傅充樞密使。公自常選數年,遂任事於時,及在樞密為之使,又超其正,天下皆以為宜,顧尚有恨公得之晚者。

  公行內修,於諸弟尤篤,為人寬厚長者,與人語,款款若恐不得當其意,至其有所守,人亦不能移也。自江寧歸,宰相私使人招之,公謝不往。及為諫官,於小事近功,有所不言,獨常從容為上言為治大方而已。范文正公等皆士大夫所望以為公卿,而其位未副,公得間輒為上言之,故文正公等未幾皆見用。當是時,上數以天下事責大臣,慨然欲有所為,蓋其志多自公發。公所設施,事趣可,功期成,因能任善,不必己出,不為獨行異言,以峙聲名,故功利之在人者多,而事跡可記者止於如此。

  嘉祐三年十一月,暴得疾,不能興,上聞悼駭,敕中貴人、太醫問視,疾加損輒以聞。公即辭謝求去位,奏至十四五猶不許,而公求之不已,乃以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提舉景靈宮事。而公求去位終不已,於是遂以太子少傅致仕。致仕凡五年,疾遂篤,以八年二月乙酉薨於第,享年五十九。號推誠保德功臣,階特進,勳上柱國,爵開國京兆郡公,食邑三千五百戶,實封八百戶,詔贈公太子太保,而賻賜之甚厚。

  公諱況,字元均。皇曾祖諱祐,贈太保。皇祖諱行周,贈太傅。皇考諱延昭,贈太師。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無男子,以弟之子至安為主後,女子一人,尚幼。田氏自太師始占其家開封,而葬陽翟,故今以公從太師葬陽翟之三封鄉西吳里。於是公弟右讚善大夫洵來曰:「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請所以誌其壙者。」蓋公自佐江寧以至守蜀,在所輒興學,數親臨之以進諸生。某少也與公弟遊,而公所進以為可教者也,知公為審。銘曰:

  田室於姜,卒如龜祥。後其孫子,曠不世史,於宋繼顯,自公攸始。奮其華蕤,配實之美,乃發帝業,深宏卓煒。乃興佐時,宰飪調胹。文馴武克,內外隨施。亦有厚仕,孰無眾毀,公獨使彼,若榮豫己。維昔皇考,敢於活人,傳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譽,公宜難老,胡此殆疾,不終壽考。掩詩於幽,為告永久。

  給事中贈尚書工部侍郎孔公墓志銘

  宋故朝請大夫、給事中、知鄆州軍州事兼管內河堤勸農、同群牧使、上護軍、魯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戶,實封二百戶,賜紫金魚袋孔公者,尚書工部侍郎、贈尚書吏部侍郎諱勖之子,兗州曲阜縣令、襲封文宣公、贈兵部尚書諱仁玉之孫,兗州泗水縣主簿諱光嗣之曾孫,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孫也。其仕當今天子天聖、寶元之間,以剛毅諒直名聞天下。嘗知諫院矣,上書請明肅太后歸政天子,而廷奏樞密使曹利用、上御藥羅崇勳罪狀。當是時,崇勳操權利與士大夫為市,而利用悍強不遜,內外憚之。嘗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廢,引諫官、御史伏閣以爭,又求見上,皆不許,而固爭之,得罪然後已。蓋公事君之大節如此。此其所以名聞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終於大位為天下惜者也。

  公諱道輔,字原濟。初以進士釋褐,補寧州軍事推官,年少耳,然繼獄議事,已能使老吏憚驚。遂遷大理寺丞,知兗州仙源縣事,又有能名。其後嘗直史館,待制龍圖閣,判三司理欠憑由司、登聞檢院、吏部流內銓,糾察在京刑獄,知許、徐、兗、鄆、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兗、鄆、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數以爭職不阿或絀或遷,而公持一節以終身,蓋未嘗自絀也。

  其在兗州也,近臣有獻詩百篇者,執政請除龍圖閣直學士,上曰:「是詩雖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於是人度公為上所思,且不久於外矣。未幾,果復召以為中丞,而宰相使人說公稍折節以待遷,公乃告以不能。於是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開封府吏馮士元坐獄,語連大臣數人,故移其獄御史。劾士元罪止於杖,又多更赦。公見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與大臣交私汙朝廷,而所坐如此,而執政又以謂公為大臣道地,故出知鄆州。

  公以寶元二年如鄆,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於滑州之韋城驛,享年五十四。其後詔追郭皇后位號,而近臣有為上言公明肅太后時事者,上亦記公平生所為,故特贈公尚書工部侍郎。

  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賓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曰宗翰,今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贈公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

  公廉於財,樂賑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篤,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寧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數出近人,人傳以為神。州將欲視驗以聞,故率其屬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舉笏擊蛇殺之,自州將以下皆大驚,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觀公數處朝廷大議,視禍福無所擇,其智勇有過人者,勝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稱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略也。銘曰:

  展也孔公,維志之求。行有險夷,不改其輈。權強所忌,讒諂所讎。考終厥位,寵祿優優。維皇好直,是錫公休。序行納銘,為識諸幽。

  司封員外郎秘閣校理丁君墓誌銘

  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秘閣校理、新差通判永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晉陵丁君卒。臨川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時,輔我以仁義者。」乃發哭吊其孤,祭焉而許以銘。越三月,君婿以狀至,乃敘銘赴其葬。

  敘曰:

  君諱寶臣,字元珍,少與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稱鄉里,號為「二丁」。景祐中,皆以進士起家。君為峽州軍事判官,與廬陵歐陽公遊相好也。又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或誣富人以博,州將,貴人也,猜而專,吏莫敢議,君獨力爭正其獄。又為杭州觀察判官,用舉者兼州學教授,又用舉者遷太子中充,知越州剡縣。蓋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縣遂治,卒除弊興利甚眾,人至今言之。於是再遷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

  儂智高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戰,能有所捕斬,然卒不勝,乃與其州人皆去而避之,坐免一官,徙黃州。會恩除太常丞,監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舉者遷博士,就差知越州諸暨縣。其治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

  君質直自守,接上下以恕。雖貧困,未嘗言利,於朋友故舊,無所不盡。故其不幸廢退,則人莫不憐,少進也,則皆為之喜。居無何,御史論君嘗廢矣,不當復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謂為不宜,夫驅未嘗教之卒,臨不可守之城,以戰虎狼百倍之賊,議今之法,則獨可守死爾,論古之道,則有不去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責士,則君之流離窮困幾至老死,尚以得罪於言者,亦其理也。

  君以治平三年待闕於常州,於是再遷尚書司封員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卷。明年二月二十九日,葬於武進縣懷德北鄉郭莊之原。君曾祖諱耀,祖諱諒,皆弗仕。考諱柬之,贈尚書工部侍郎。夫人饒氏,封晉陵縣君,前死。子男隅,太廟齋郎,除、隮,為進士,其季恩兒尚幼。女嫁秘書省著作佐郎、集賢校理同縣胡宗愈。其季未嫁。嫁胡氏者亦又死矣。銘曰:

  文於辭為達,行於德為充。道於古為可,命於今為窮。嗚呼已矣,卜此新宮。

  王平甫墓誌

  君臨川王氏,諱安國,字平甫。贈太師、中書令諱明之曾孫,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諱用之之孫,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康國公諱益之子。自丱角未嘗從人受學,操筆為戲,文皆成理。年十二,出其所為銘、詩、賦、論數十篇,觀者驚焉。自是遂以文學為一時賢士大夫譽歎。蓋於書無所不該,於詞無所不工,然數舉進士不售,舉茂材異等,有司考其所獻《序言》第一,又以母喪不試。

  君孝友,養母盡力。喪三年常在墓側,出血和墨,書佛經甚眾。州上其行義,不報。今上即位,近臣共薦君材行卓越,宜特見招選,為繕書其《序言》以獻,大臣亦多稱之。手詔褒異,召試賜進士及第,除武昌軍節度推官,教授西京國子。未幾,校書崇文院,特改著作佐郎、秘閣校理。士皆以謂君且顯矣,然卒不偶,官止於大理寺丞,年止於四十七。以熙寧七年八月十七日不起,越元豐三年四月二十七日,葬江寧府鍾山母楚國太夫人墓左百有十六步。有文集六十卷。妻曾氏,子旊、斿,女婿葉濤,處者四女。濤有學行,知名,旊、斿亦皆嶷嶷有立,君祉所施,庶在於此。

  建安章君墓志銘

  君諱友直,姓章氏。少則卓越,自放不羈,不肯求選舉,然有高節大度過人之材。其族人郇公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

  自江淮之上,嶺海之間,以至京師,無不遊。將相大人豪傑之士,以至閭巷庸人小子,皆與之交際,未嘗有所忤,莫不得其歡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見其喜慍,視其心,若不知富貴貧賤之可以擇而取也,頹然而已矣。昔列禦寇、莊周當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沈於得喪,陷於毀譽,離性命之情而自託於人偽,以爭須臾之欲,故其所稱述,多所謂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

  君讀書通大指,尤善相人,然諱其術,不多為人道之。知音樂、書畫、弈棋,皆以知名於一時。皇祐中,近臣言君文章善篆,有旨召試,君辭焉。於是太學篆石經,又言君善篆,與李斯、陽冰相上下,又召君,君即往。經成,除試將作監主簿,不就也。嘉祐七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於京師,年五十七。娶辛氏,生二男,存、孺為進士。五女子,其長嫁常州晉陵縣主簿侍其璹,早卒,璹又娶其中女,次適蘇州吳縣尉黃元,二人未嫁。君家建安者五世,其先則豫章人也。君曾祖考諱某,佐江南李氏,為建州軍事推官。祖考諱某,皇著作佐郎,贈工部尚書。考諱某,京兆府節度判官。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潤州丹陽縣金山之東園。銘曰:

  弗繢弗雕,弗跂以為高。俯以狎於野,仰以遊於朝。中則有實,視銘其昭。

  王補之墓志銘

  君南城人,王氏,諱無咎,字補之,嘉祐二年進士也。初補江都縣尉,丁父憂,服除,調衛真縣主簿。嘗棄天台縣令,以與予共學。久之,無以衣食其妻子,乃去,補南康縣主簿。會予召至京師,因留教授。上方興學校,以經術造士,予言君可教國子,命且下,而君死。

  君所在,學者歸焉,賢士大夫皆慕與之遊。然君寡合,常閉門治書,唯與予言莫逆。當熙寧初,所謂質直好義,不為利疚於回而學不厭者,予獨知君而已。君之死,年四十有六,實熙寧二年閏十一月丁巳。至四年二月壬申,妻曾氏,子絪、縕,始克葬君南城縣禮教鄉長義里,銘曰:

  安時所難,學以為己。於呼鮮哉,可謂君子。

  尚書祠部員外郎秘閣校理張君墓志銘

  滁全椒張君,諱瑗,字君玉。其先有司泗州法者,諱煦,於君為曾祖,嘗曰:「吾施德於人多矣,後當有顯者。」尚書刑部侍郎、參知政事諱洎者,於君為祖。有二子,生君者長子,諱安期,官終國子博士。

  君以進士甲科守秘書省校書郎、簽書平江軍節度判官廳公事,故事得獻書求試,君無所獻。知建昌軍南豐縣,通判鄂州,又將通判梓州,而有以君為言者,乃召試以為秘閣校理。於是自校書五遷為尚書祠部員外郎。年五十五,以嘉祐五年四月壬申卒京師。夫人蓬萊縣君王氏,生三男子,伯孫、仲孫、世孫。三女子,其一嫁試將作監主簿蘇泌,其次尚幼。治平二年九月甲申,葬君全椒善政鄉修仁里。於是伯孫主邵武軍光澤縣簿。君與余善,其能貧而不為利,余所畏。其於故事,蓋無所問而不知。其好書,天性也,往往日旰竈薪不屬,而闔門讀書自若。又能為吏,當官有所守,嶷嶷必得其意,然平居妥言徐視易狎,若無能者。銘曰:

  有幽滁山,滁水兩間,槃礴演迤,乃多君子。我儀其蓄,以博厥聞。我肖其滌,以清厥身。書此哀石,永詒崖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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