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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三 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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鄞縣經遊記 慶曆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縣出,屬民,使浚渠川,至萬靈鄉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雞山,觀碶工鑿石,遂入育王山,宿廣利寺。雨,不克東。辛巳,下靈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謀作斗門於海濱,宿靈岩之旌教院。癸未,至蘆江,臨決渠之口,轉以入於瑞岩之開善院,遂宿。甲申,遊天童山,宿景德寺。質明,與其長老瑞新上石,望玲瓏岩,須猿吟者久之,而還食寺之西堂,遂行,至東吳,具舟以西。質明,泊舟堰下,食大梅山之保福寺莊。過五峰,行十里許,復具舟以西,至小溪,以夜中。質明,觀新渠及洪水灣,還食普寧院。日下昃,如林村。夜未中,至資壽院。質明,戒桃源、清道二鄉之民以其事。凡東西十有四鄉,鄉之民畢已受事,而余遂歸。 遊褒禪山記 襃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襃,始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襃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襃之廬冢也。距其院東五里,所謂華陽洞者,以其在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步,有碑道,其文漫滅,獨其爲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葢音謬也。 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者甚衆,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雖好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葢予所至,比好者尚不能什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葢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乎之樂也。 於是予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者衆;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於人爲可譏,而在己爲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予於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深父;予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 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 城陂院興造記 靈谷者,吾州之名山,衛尉府君之所葬也。山之水東出而北折,以合於城陂。陂上有屋曰城陂院者,僧法衝居之,而王氏諸父子之來視墓者,退輒休於此。當慶歷之甲申,法衝始傳其毀而有之。至嘉討戊戌,而自門至於寢,浮屠之所宜有者,新作之皆具。乃聚其陡而謀曰:「自吾與爾有此屋,取材於山,取食於田,而又推其餘以致所無。然猶不足以完也,而又取貨力於邑人以助。蓋為之以八年,而後吾志就。其勤如此,不可無記。惟王氏世與吾接,而衛尉府君之葬於此也,試往請焉,宜肯。」於是其徒相與礱石於庭,而使來以請。 慈谿縣學記 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之法立乎其中。鄉射飲酒、春秋合樂、養老勞農、尊賢使能、考藝選言之政,至於受成、獻馘、訊囚之事,無不出於學。於此養天下智仁、聖義、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一伎、一曲之學,無所不養。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潔,而其施設已嘗試於位而去者,以為之師。釋奠、釋菜,以教不忘其學之所自;遷徙、偪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惡。則士朝夕所見所聞,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其服習必於仁義,而所學必皆盡其材。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百執事之選,則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備選者,其施設亦皆素所見聞而已,不待閱習而後能者也。古之在上者,事不慮而盡,功不為而足,其要如此而已。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國家而立學之本意也。 後世無井田之法,而學亦或存或廢。大抵所以治天下國家者,不復皆出於學。而學之士,群居、族處,為師弟子之位者,講章句、課文字而已。至其陵夷之久,則四方之學者,廢而為廟,以祀孔子於天下,斫木摶土,如浮屠、道士法,為王者象。州縣吏春秋帥其屬釋奠於其堂,而學士者或不豫焉。蓋廟之作,出於學廢,而近世之法然也。 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頗修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者。當此之時,學稍稍立於天下矣,猶曰縣之士滿二百人,乃得立學。於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學,而為孔子廟如故,廟又壞不治。 今劉君在中言於州,使民出錢,將修而作之,未及為而去。時慶曆某年也。後林君肇至,則曰:「古之所以為學者吾不得而見,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雖然,吾之人民於此,不可以無教。」即因民錢,作孔子廟,如今之所,而治其四旁為學舍,講堂其中,帥縣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為之師,而興於學。噫!林君其有道者耶!夫吏者,無變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實,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為,其幾於此矣。 林君固賢令,而慈溪小邑,無珍產淫貨,以來四方遊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無水旱之憂也。無遊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雜;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而吾所見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杜君者,越之隱君子,其學行宜為人師者也。夫以小邑得賢令,又得宜為人師者為之師,而以修醇一易治之俗,而進美茂易成之材,雖拘於法,限於勢,不得盡如古之所為,吾固信其教化之將行,而風俗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風俗,雖然,必久而後至於善。而今之吏,其勢不能以久也。吾雖喜且幸其將行,而又憂夫來者之不吾繼也,於是本其意以告來者。 萬宗泉記 僧道光得泉之三年,直歲,善端治屋龍井之西北,發土得氿泉二,萬宗命溝井而合焉。東為二池,池各有溝,注于南池而東南,其餘水以溉山麓之田。既甃善端請名,余為名其泉曰「萬宗」云。 揚州龍興講院記 予少時,客遊金陵,浮屠慧禮者從予遊。予既吏淮南,而慧禮得龍興佛寺,與其徒日講其師之說。嘗出而過焉,庳屋數十椽,上破而旁穿,側出而視後,則榛棘出人,不見垣端。指以語予曰:「吾將除此而宮之。雖然,其成也,不以私,吾後必求時之能行吾道者付之。願記以示後之人,使不得私焉。」當是時,禮方丐食飲以卒日,視其居枵然。余特戲曰:「姑成之,吾記無難者。」後四年,來曰:「昔之所欲為,凡百二十楹,賴州人蔣氏之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 蓋慧禮者,予知之,其行謹潔,學博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不難也。世既言佛能以禍福語傾天下,故其隆向之如此,非徒然也,蓋其學者之材,亦多有以動世耳。今夫衣冠而學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也,非有苦身窘形,離性禁,若彼之難也。而士之行可一鄉、才足一官者常少,而浮屠之寺廟被四海,則彼其所謂材者,寧獨禮耶?以彼之材,由此之道,去至難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嗚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以也夫! 撫州招仙觀記 招仙觀在安仁郭西四十里,始作者與其歲月,予不知也。祥符中嘗廢,廢四五十年,而道士全自明以醫遊其邑,邑之疾病者賴以治,而皆憂其去。人相與言州出材力,因廢基築宮而留之。全與其從者一人為留,而觀復興。全識予舅氏,而因舅氏以乞余書其復興之歲月。 夫宮室、器械、衣裳、飲食,凡所以生之具,須人而後具,而人不須吾以足,惟浮圖、道士為然。而全之為道士,人須之而不可以去也。其所以養於人也,視其黨可以無愧矣。予為之書,其亦可以無愧焉。故為之書。 慶曆七年七月,復興之歲月也。 石門亭記 石門亭在青田縣若干里,令朱君為之。石門者,名山也。古之人咸刻其觀遊之感慨,留之山中,其石相望。君至而為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書與其甥之婿王某,使記其作亭之意。 夫所以作亭之意,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觀遊眺望乎?其亦於此問民之疾憂乎?其亦燕閑以自休息於此乎?其亦憐夫人之刻暴剝偃踣而無所庇障且泯滅乎?夫人物之相好惡必以類。廣大茂美,萬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為功者,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適野,升高以遠望,其中必有概然者。《書》不乎:「予耄遜於荒。」《詩》不乎:「駕言出遊,以寫我憂。」夫環顧其身無可憂,而憂者必在天下,憂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長谷之民,與之相對接而交言語,以求其疾憂,有其壅而不聞者乎?求民之疾憂,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則民不化服。民化服,然後可以無訟。民不無訟,令其能休息無事、優遊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則其人之名與石且傳而不朽,成仁之名而不奪其志,亦仁也。作亭之意,其然乎?其不然乎? 撫州通判廳見山閣記 通判撫州、太常博士施侯,為閣於其舍之西偏。既成,與客升以飲,而為之名曰「見山」。且言曰: 「吾人脫於兵火,洗沐仁聖之膏澤,以休其父子者餘百年。於今天子恭儉,陂池、苑囿、台榭之觀,有堙毀而無改作,其不欲有所騷動,而思稱祖宗所以憫仁元元之意殊甚。故人得私其智力,以逐於利而窮其欲。自雖蠻夷湖海山谷之聚,大農富工豪賈之家,往往能廣其宮室,高其樓觀,以與通邑大都之有力者,爭無窮之侈。夫民之富溢矣,吏獨不當因其有餘力,有以自娛樂、稱上施耶?又況撫之為州,山耕而水蒔,牧牛馬,用虎豹,為地千里,而民之男女以萬數者五六十。地大人眾如此,而通判與之為之父母,則其人奚可不賢?雖賢豈能無勞於為治?獨無觀遊食饗之地,以休其暇日,殆非先王使小人以力養君子之意。吾所以樂為之就此而忘勞者,非以為吾之不肖能長有此,顧不如是不足以待後之賢者爾。且夫人之慕於賢者,為其所樂與天下之志同而不失,然後能有餘以與民,而使皆得其所願。而世之說者曰:『召公為政於周,方春舍於蔽芾之棠,聽男女之訟焉,而不敢自休息於宮,恐民之從我者勤,而害其田作之時。蓋其隱約窮苦,而自媚於民如此。故其民愛思而詠歌之,至於不忍伐其所舍之棠,今《甘棠》之詩是也。』嗟乎!此殆非召公之實事、詩人之本指,特墨子之餘言贅行,吝細褊迫者之所好,而吾之所不能為。」 於是酒酣,客皆歡,相與從容譽施侯所為,而稱其言之善。又美大其閣,而嘉其所以名之者,曰:「閣之上,流目而環之,則邑屋、草木、川原、阪隰之無蔽障者皆見,施侯獨有見於山而以為之名,何也?豈以山之在吾左右前後,若蹯若距,若伏若鶩,為獨能適吾目之所觀邪?其亦吾心有得於是而樂之也。」 施侯以客為知言,而以書抵予曰:「吾所以為閣而名之者如此,子其為我記之。」數辭不得止,則又因吾叔父之命以取焉,遂為之記,以示後之賢者,使知夫施侯之所以為閣而名之者,其言如此。 真州長蘆寺經藏記 西域有人焉,止而無所繫,觀而無所逐。唯其無所繫,故有所繫者守之;唯其無所逐,故有所逐者從之。從而守之者不可為量數,則其言而應之,議而辯之也,亦不可為量數。此其書之行乎中國,所以至於五千四十八卷,而尚未足以為多也。 真州長蘆寺釋智福者,為高屋,建大軸兩輪,而棲匭於輪間,以藏五千四十八卷者。其募錢至三千萬,其土木丹漆珠璣,萬金之閎壯靡麗,言者不能稱也,唯觀者知焉。夫道之在天下莫非命而有廢興,時也。知出之有命,興之有時,則彼所以當天下貧窶之時,能獨鼓舞得其財以有所建立,每至於此,蓋無足以疑。智福有才略,善治其徒眾,從余求識其成,於是乎書。 漣水軍淳化院經藏記 道之不一久矣,人善其所見,以為教於天下,而傳之後世。後世學者,或徇乎身之所然,或誘乎世之所趨,或得乎心之所好,於是聖人之大體,分裂而為八九。博聞該見有志之士,補苴調胹,冀以就完而力不足,又無可為之地,故終不得。 蓋有見於無思無為,退藏於密,寂然不動者,中國之老、莊,西域之佛也。既以此為教於天下而傳後世,故為其徒者,多寬平而不忮,質靜而無求,不忮似仁,無求似義。當士之誇漫盜奪,有己而無物者多於世,則超然高蹈,其為有似乎吾之仁義者,豈非所謂賢於彼,而可與言者邪?若通之瑞新,閩之懷璉,皆今之為佛而超然,吾所謂賢而與之遊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學自脫於世之淫濁,而又皆有聰明辯智之才,故吾樂以其所得者間語焉,與之遊,忘日月之多也。 璉嘗謂余曰:「吾徒有善因者,得屋於漣水之城中,而得吾所謂經者五千四十八卷於京師,歸市匭而藏諸屋,將求能為文者為其書其經藏者之歲時,而以子之愛我也,故使其徒來屬,能為我強記之乎?」善因者,蓋常為屋於漣水之城中,而因瑞新以求予記其歲時,予辭而不許者也。於是問其藏經之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與余遊,而善因屬我之勤,豈有它哉?其不可以終辭,乃為之書,而並告之所以書之意,使镵諸石。 大中祥符觀新修九曜閣記 某自揚州歸,與叔父會京師。叔父曰:「大中祥符觀所謂九曜者,道士丁用平募民錢為堂庖廡,已又為閣,置九曜像其下,從吾乞汝文,記其年時,汝為之。」 臨川之城中,東有大丘,左溪水,水南出,而北並於江。城之東,以溪為隍,吾廬當丘上,北折而東百步,為祥符觀。觀岸溪水,東南之山不奄乎人家者,可望也。某少時,固嘗從長者遊而樂之,以為溪山之佳,雖異州,樂也,況吾父母之州,而又去吾廬為之近者邪!雖其身去為吏,獨其心不須臾去也。今道士又新其居,以壯觀遊,閣焉,使遊者得以窮登望之勝,使可望者不唯東南而已,豈不重可樂邪?道士之所為,幾吾之所樂,而命吾文,又叔父也,即欲已,得邪?惜乎,安得與州之君子者遊焉,以忘吾憂而慰吾思邪!閣成之日,某年月日也。 揚州新園亭記 諸侯宮室台榭,講軍實,容俎豆,各有制度。揚,古今大都,方伯所治處。制度狹庳,軍實不講,俎豆無以容,不以逼諸侯哉? 宋公至自丞相府,化清事省,喟然有意其圖之也。今太常刁君,實集其意,會公去鎮鄆,君即而考之,占府乾隅,夷茀而基,因城而垣,並垣而溝,周六百步,竹萬個覆其上。故高亭在垣東南,循而西三十軏,作堂曰「愛思」,道僚吏之不忘宋公也。堂南北鄉,袤八筵,廣六筵。直北為射埒,列樹八百本,以翼其旁。賓至而享,吏休而宴,於是乎在。又循而西十有二軏,作亭曰「隸武」,南北鄉,袤四筵,廣如之。埒如堂,列樹以向,歲時教士戰、射、坐作之法,於是乎在。始慶曆二年十二月某日,凡若干日卒功。 初,宋公之政,務不煩其民,是役也,力出於兵,材資於官之饒,地瞰於公宮之隙,成公志也。噫!揚之物與監,東南所規仰,天子宰相所垂意而選,繼乎宜有若宋公者,丞乎宜有若刁君者。金石可弊,此無廢已。 慶曆三年四月某日,臨川王某記。 廬山文殊像現瑞記 番陽劉定嘗登廬山,臨文殊金像所沒之谷,睹光明雲瑞,圖示臨川王某,求記其事。 某曰:「有有以觀空,空亦幻;空空以觀有,幻亦實。幻實果有辨乎?然則如子所睹,可以記,可以無記。記無記果亦有辨乎?雖然,子既圖之矣,余不可以無記也。」定以熙寧元年四月十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目睹,某以元豐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記。 撫州祥符觀三清殿記 臨川之州城橫溪上。西出,出城之上,有宮巋然。溪之沄沄,流過其下。東南之山,皆在其門戶窗牖之間者,曰祥符觀。觀之中有屋四注,深五十五尺,廣七十二尺,陛之高,居深十八分之一,楹二十有四,門兩夾窗,中像三,旁像二十有六者,曰三清殿。 用其師之說以動人,而能有此者,曰道士黎自新。出其力以歸於道士之說,而卒成此者,曰里之人鄧佺。佺之子表,故常與予遊。予之歸,表語其父之事,而乞余文,予不能拒也。夫用其師之說以動人者,道士也,予力顧出道士之下,復何哉! 皇祐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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