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九成宫颂并序

九成宫颂并序

　　臣闻在天垂曜，璇宫列乾象之墟；在地班形，珠阙镇坤灵之野。洎夫三精軿运，即寥廓而为宫；九圣旋游，遍洪荒而可宅。则有瑶房玉室，昆山分太帝之庭；金屋银台，沧海濯玄元之宇。岂非神明其道，骋仙辔于无垠；浩荡其居，示清都于不宰？若夫扃牖六合，奔走八神，占日月而揆山川，驾阴阳而法天地，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此乎？

　　至若文开遁甲，仇峰城苍后之躔；乐奏钧天，峒岭驻黄轩之驾。业融环堵，下姑射而寻真；道济岩廊，望衡山而展事。斯则三阶遍下，唯临布政之宫；六位时乘，未睹巡方之馆。其后两龙齐骛，抗琼闼而同嬉；八骏高骧，指瑶池而结兴。殷风不竞，沙邱雄别馆之娱；秦道无章，云阁绚【一作徇】殊庭之赏。于是功亏大壮，颂阙祈招。丰屋同忘，危輈继及。遂使来年候迹，名山为纵观之场；并海遵河，沃野尽行宫之地。皇天震怒于上苍，黎甿恸哭于下土。其有斟酌千古，文明一代，蒿宫不陋，茨山可仰。祈诚东岳，唐帝复衢室之尊；用飨西岐，天子合钧台之运。得其道也，盖有存焉。国家梯霄架极，罄域裁基。纂高邱白云之胤，郁函都紫气之兆。宸扉既辟，一宇宙而来王；圣籙潜跻，贰乾坤而作帝。高祖天旗夜立，制黄马而先驱；太宗日驭晨飞，骖绿螭而首出。虽立极承祧之业，进烛前文；而重光累洽之符，归功下武。

　　陛下承灵太一，踵睿登三，星虹沓祉，电虬发庆。丹书碧篆，神符焕河洛之文；玉斗珠衡，天骨挺皇王之表。用能舍桐圭而宣匕鬯，肃玉籍而揖宗祧。写霭九天，腾景万里。御风雷七曜于上，博临之功显；用山川六府而下，辅相之宜得。玄宫密运，敷造化于灵襟；黄屋神凝，创经纶于宝思。凤闱宵静，阴灵宣玉阃之华；鹤禁朝趋，离象峻铜楼之景。川分帝子，控鲲壑而疏源；岳动天孙，拥熊山而列镇。其化成也如彼，其强干也如此。尔乃停旒正室，俨纩中轩，玉阶匪泰，金门为险。伫虹旃于月涧，岳渎生光；飞鹤盖于烟皋，江湖动色。桃溪逸彦，塞丹井而归风；松磴遗英，斩玄关而奉制。位兼河海，九卿参巨济之功；道合星辰，三事郁经天之象。朱幡缉化，泣故老于中溪；墨绶宣风，绕春童于上陌。

　　王化之基已洽，天工之代有序。建铜仪而测曜，象纬齐悬；按璇玑而书云，祯氛叠举。祥雝十二，紫鵷调夏谷之音；大礼三千，赬蛇应黄钟之曲。蚕功顺令，业著于青裳；蜃磨迎春，恩周于黛耜。黄沙静谳，爽鸠兴顿足之悲；丹石销冤，神獬辍摧锋之计。咏时和于帝壤，动植咸驩；歌道泰于华封，昆虫自乐。星墟列将，辉玉节而长驱；天策神兵，下金坛而决胜。横麾赤坂，葱山成不战之郊；命缴青邱，桃野见其亡之兆。烟驰火徼，励珠产而移琛；雪骛水洲，驾瑶谿而纳赆。乾坤径复，载遵赤县之封；曦望环周，未出黄图之域。

　　故夫含吐万物，至功也；制乎八表，大业也；一阴一阳，神道也；乃文乃武，圣图也。用能使天不爱宝，地不藏珍，日月五行，风云四序。龙章凤彩，舄奕于郊墟；黄铉紫玉，磊砢于垧圃。集灵风于翠箑，浴甘露于朱英。泽马飞镳，山舆结辙。殊徽狎【一作押】至，祥书竭东郭之毫；累译同归，朝册尽南山之竹。然后瑶坛备物，陈帝服而展皇仪；石室畴庸，登太山而小天下。功宏事毕，狭【当为挟】广宙而三迁；风举云摇，历神都而一憩。考遗基于汶上，稽故典于淹中。光总章之瑞纪，嗣乾封之宝历。

　　大矣哉！升中作睿，握四海而为尊；则大斯模，肇三宫而配永。凭太室而高视，灵坛八百；坐明堂而恭已，诸侯一万。时既贞矣，襄城辞访道之游；功既成矣，玄圃顿寻仙之驾。由是南宫奏议，和玄禁而成章；西土讴歌，指皇舆而伫眷。咸以珍台靓穆，阳灵开避暑之宫；清序钧调，景福制追凉之殿。然则高栋深宇，威神之大节也；顺气发生，巡游之大功也。

　　况乎石城金室，偏兴井鬼之区；珠薮瑶池，宛在秦豳之境。应雷軿而出豫，苍帝其时；面炎驭而思和，朱明不远。虽涂吟野忭，黎元忻望幸之符；而屈已从人，天子下劳谦之诏。候离宫而从宴，尚惕三危；清近县而移銮，犹详再驾。以为三十六所，帝刘非舜禹之心；四十二宫，全赵异成康之历。咏荆台而夕厉，思蒲坂而家凝。方奉后天之期，俯顺观风之请。万灵禔祉，三辰合庆。姬文考筮，容成奏日。千旌凤转，俨镂象而星陈；万骑龙嘶，伐灵鼍而晓彻。静帷宫于绿野，肃帐殿于黄街，奔欃枪而走陆梁。陈浮灵【当为云】而侯明月。前驱电竦，下列缺于腾鞭；后乘雷惊，起丰隆于骤毂。琼戈昼洒，太阳疲转日之锋；玉剑宵翻，悬象睹冲星之气。天旋雾散，岳运川回，林兵护野，方神启路。黄麾紫盖，杂真【一作精】气而西浮；云动神行，背封峦而右指。吐雾驰风，以臻夫九成宫，礼也。

　　尔时峰横地乳，景戴天糜，分阆井而图基，荫秦星而耀阯。灵墟宝藏，代兴洴雍之间；峻阜长岑，叠镇岐梁之域。丹溪碧洞，吐纳虹霓；偃柏丛篁，腾迁雨雾。获秦余于故兆，地拟林光；访周旧于遗风，山连水浒。前趋剑栈，玉垒千寻，傍望斗城，金墉万仞。架阴邱而北走，境瞰鄜祠；分沓嶂而西驰，涂交陇坂。仙都密迩，犹连上苑之扃；灵宫岿然，直透崇冈之曲。即乔基于磵道，利在斯干【涧也】；固拱木于虞衡，规同匪日。弥峰跨谷，层城万转；历险乘危，回廊四注。山祗尽石，出徼道而终年；风伯赢粮，半长途而中宿。架千楼而致极，烂若神扶；罗万户而窥天，巍如化立。离堂早照，皦日笼光于绮寮；合殿宵深，归云纳影于重庑。珉房砥室，画栱相望；绿岫红岩，雕栊间出。玄熊蚺䗊，俯栋宇而危心；青鸟归飞，仰棂轩而坠翼。转飞檐于秀崿，上出重冥；荫反宇于回谿，下临无地。红葩紫菂，垂倒井而披文；金锁银铺，接重扃而炫色。俨钩陈于汉陌，泰阶非远；设陛戟于烟庄，仙梯可陟。华珰璧散，挂明月于崇朝；密网珠连，落奔星于已曙。丹梁发秀，彩沓虹文；皓壁凝鲜，光涵蜃气。铜龙对霤，接飞泉而瀑流；铁凤连薨，溯还飚而伫立。

　　虽南缠统序，北室开荣，凛劲气于丛楹，起凄风于洞穴。踆乌失辔，出涧户而无光；金兔低轮，下山扉而变色。阴庭阻夏，祝融无窃据之因；邃屋乘春，颛顼定忘归之策。飞廉扣响，超北阙而神寒；屏翳收津，躅南端而股战。苍苍八桂，白露为霜；落落千松，玄阴昧景。金人列陛，来危砌而思裘；玉女窥窗，伏曾【层也】峦而请纩。阳秋代驾，不凋仙囿之华；天地为炉，未解幽陵之冻。至若气清乾步，景霁山维。栖翠霭于崇荣，列朱霞于复榭。琼枝累道，移缀文㮰；碧树周阿，光瑶镂槛。静帘帷而洞启，穆羽相和；肃坻崿而天临，纤尘不动。宸仪有睟，蓬莱与城阙俱荣；群后多欢，萝薜共簪裾合赏。岩花落砌，缀龙扆而成文；嶂叶交轩，拂鸾旗而追影。炉峰转霭，香传玉几之风；石濑鸣湍，响入铜壶之水。

　　乃有陵阳驾鹤，奉丹墀而称臣；子晋吟鸾，下青蒲而谒帝。箕精失曜，傅说恭命于东厢；昴宿低芒，庭坚奉职于西序。三台九署，云端极目，霓裳凤髻，阙下相寻。张良卧疾，攀赤松而有地；绮季来朝，歌紫芝而忘返。

　　若夫功成旰食，道济宵衣。汉宫追听览之余，尧殿得巡来之隙。霞登月憩，光睿幸于彤闱；玉振金声，藻宸章于翠掖。洛阳才子，承闲尽宣室之谈；蜀郡词人，还奏动甘泉之赋。复有轩庭十四，出桂阃而乘茵；永巷三千，望椒涂而奉币。翊鸾台之广晏，扈鸳砌之仙游。罗绮芳兮四面春，环佩鸣兮九重暮。风闺夕敞，携少女于歌筵；月幌宵胧，下姮娥于舞席。玄房俟宴，云姬辞豹尾之欢；绀幄承颜，星媛入鱼鳞之戏。若乃屯营栉比，对阁道而斜趋；廨寺棋分，混文昌而外属。周朝瑞鸑，声参叶律之宫；陈宝鸣难，响杂司晨之序。名都广会，闾阎万室；帝籞仙垣，亭皋千里。山村野塾，家连菌草之园；谷饮川居，户有桃符之水。故夫恩加草树，囿原泽而无私；道被翔行，苑山川而不禁。

　　每至旻天戒序，高风啸律，虞官献秋狝之仪，司马奉梁驺之典。将军布卒，略玄灞而东驰；都尉关营，绕黄山而北睇。于是逢蒙列阶，蚩尤并毂，材官发射，期门走仞恐【当为列】刃。杖玄麾而直指，鹗视千群；奋朱鬣而横行，龙骧万计。层旗广旆，出宇宙而三驱；叠鼓鸣钟，运【一作连】雷霆而一呼。前旌逐日，夸父断洪河之流；后骑超山，共伯挟昆仑之柱。近陵吐焰，缛奔电于长锋；灌莽生尘，陨飞霜于劲镞。合戈鋋而照地，猛兕知穷；振罟纲而笼天，腾龙失据。崩林磔石，毛群无铤险之资；荫泽风山，羽族落垂云之影。长围躞蹀，得骏马于秦垧；大辂徜徉，载飞熊于渭浦。

　　然后还师振旅，考事陈功，皮轩按节，牙璋复路。祝余生于大野，誓广校于长陬，腥膻于巀嶭之墟，省蜡【当为赐】胙于长杨之馆。命奔烽而举爝，火照甘泉；总轻骑而行庖，云惊上路。声兼万籥，歌钟空广乐之庭；礼被三雍，玉帛尽涂山之会。龙胎凤卵，入禹膳而调芳；石乳琼浆，委尧樽而湛色。恩霑下帛【当为席】，宴液仙宫。

　　虽大夫思濯鹢之欢，而天子可回鸾之奏。然后拜厘清庙，考德斋宫。用玄功而不有，宅太虚而无迹。勋崇易简，规万祀而化黄金；道贯幽明，征百灵而飨丹甑。得玄珠于舜海，尚警水危；朗天镜于尧仪，犹勤日昃【一作晏】。虔恭上帝，东朝悬待谏之旌；清问下人，南面听登闻之鼓。则有郊童候【一作俟】跸，敢让天师；野老排阍，唯歌帝力。风行比屋，忠臣收折槛之谋；化溢康衢，良使息埋轮之请。设神规而动俗，庶绩其凝；握元符而发祉，殊方合应。华胥已泰，济群生于不死之庭；阊阖可观，致仙历于无穷之境。荡荡乎发育万物而显诸仁，洋洋乎包举六气而藏诸用。均两仪而得一，耻三皇而不四者矣。

　　臣勃东皋贱节，北阜幽姿，常叨召见这恩，骤玷明敭之列。书生谒相，望阙推轮；下客游梁，荣参赐帛。终童立志，空投函谷之繻；马令同时，未给尚书之笔。虽玄机妙键，已寂兆于忘言；而咏德陈功，请追声于匪颂。其词曰：

　　九门浩荡，三山超忽。帝坐金房，仙成玉阙。
　　浮丹丽紫，栖霞冠月。真匠难征，虚谈易越。（其一）

　　旋窥凤纪，极睇龙坟。曾巢化没，上栋爻分。
　　茅宫蔽雨，松殿来云。犹迷匪陋，尚阙斯文。（其二）

　　道伦明一，风迁继五。礼赞三宫，诗歌百堵。
　　黄图未洽，紫庭无辅。局促墉垣，逡巡度矩。（其三）

　　盛衰环袭，冲盈舛骛。璇宇夏阙，瑶扃殷树。
　　奢穷地络，毒流天步。相日遄奔，寻云速仆。（其四）

　　灾延六国，运逼三川。分雄竞侈，礼僭图全。
　　飞薨月径，列庑霞阡。干谿败楚，碣石亡燕。（其五）

　　阿房秦构，文轩五里。建章汉立，仙闼万戺。
　　诡代齐径，违天纵已。望夷有衅，甘泉不祀。（其六）

　　宛郊嗣籙，谯乡警众。蜀跨梁岷，吴吞楚梦。
　　相宜裁轨，崇楹累楝。云阙同华，泉台罕共。（其七）

　　晋图终否，胡风肆极。雾黩丹围，尘埋紫域。
　　皇阶不守，帝庭无色。帐殿相临，毡墙间饰。（其八）

　　南承有宋，北洎亡隋。功惭户牖，守在城池。
　　楼船水觇，车阵山窥。吴庭再毁，代鼎三移。（其九）

　　火德初融，江阳丧旅。奄收淮船，遂朝吴渚。
　　象错极乎？龙舟坏楚。雄图乃溢，倾宫不处。（其十）

　　海岳呈华，风雷写庆。翦诸戎首，光我灵命。
　　紫气云蒸，黄星月映。轥商为业，遵唐启圣。（其十一）

　　景閟丹绳，祥抽翠籙。格天垂范，模神骛躅。
　　朱极重光，黄离继旭。道清金镜，时和玉烛。（其十二）

　　澄规凤阃，毓训鸾闱。桐宫宿列，桂邸霞飞。
　　台精变道，岳耀裁几。朝盈振鹭，境比驯翬。（其十三）

　　武韬弓矢，文经步骤。爽鸠议狱，龙夔掌奏。
　　玉帛华夷，提封宇宙。译书岁款，祥图月凑。（其十四）

　　帝功得一，乾元用九。镂玉天齐，涂金社首。
　　神京四邑，明堂八牖。燮而可大，为而不有。（其十五）

　　层宫望幸，尧封伫悦。伺隙披图，乘时徙辙。
　　赤骝俟驾，苍虬按节。月车宵移，星闱晓列。（其十六）

　　方神护野，岳将清涂。回麾峤路，逗跸山枢。
　　千灵电骛，万辟风趋。钧台有问，峒岫无虞。（其十七）

　　五城分秀，双峦抗影。画栱弥峰，雕薨亘岭。
　　烟闺夜谧，云房昼静。竹殿栖寒，松轩秘景。（其十八）

　　紫庭晨御，彤闱早辟。天子凝旒，辟公奉璧。
　　薜萝齐致，簪裾混迹。仙鹤随轮，灵凫坠舄。（其十九）

　　风扃濬敞，震廊藻邃。玉网星开，金铺月坠。
　　山楼兽矫，云台鸟次。复嶂披丹，回流转翠。（其二十）

　　仇夷圣宅，姑射神心。乐翔丹凤，使引青禽。
　　羲坛叶暗，禹洞花深。沼分瑶水，苑跨珠林。（其二十一）

　　顺时宣节，分戎讲将，星骑朝飞，云罗夕张。
　　宝鸡获祉，非熊入贶。驾掩岐搜，礼高秦望。（其二十二）

　　酆庭未远，涂山有戮。襄野迷轩，清都宥穆。
　　罕夷乾步，徒丰帝屋。光总大猷，允归天禄。（其二十三）

　　合宫垂训，灵台韵雅。功映寰中，颂流天下。
　　皇图已泰，鸿笔难假。帝有力焉，恶非能者。（其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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