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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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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傳贊述十三首 桃花源記并詩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為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嬴氏亂天紀,賢者避其世。黃綺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往迹寖復湮,來徑遂蕪廢。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 桑竹垂餘蔭,菽稷隨時藝。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 荒路曖交通,雞犬互鳴吠。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製。 童孺縱行歌,班白歡游詣。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 雖無紀歷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余樂,于何勞智慧。 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 借問游方士,焉測塵囂外。願言躡輕風,高舉尋吾契。 五柳先生傳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靖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于富貴。」極其言,茲若人之儔乎!酬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 君諱嘉,字萬年,江夏鄂人也。曾祖父宗,以孝行稱,仕吳司空。祖父揖,元康中為廬陵太守。宗葬武昌陽新縣,子孫家焉,遂為縣人也。 君少失父,奉母二弟居。娶大司馬長沙桓公陶侃第十女,閨門孝友,人無能間,鄉閭稱之。沖默有遠量,弱冠,儔類咸敬之。同郡郭遜,以清操知名,時在君右。常歎君溫雅平曠,自以為不及。遜從弟立,亦有才志,與君同時齊譽,每推服焉。由是名冠州里,聲流京邑。 太尉潁川庾亮,以帝舅民望,受分陜之重,鎮武昌,並領江州。辟君部廬陵從事。下郡還,亮引見,問風俗得失,對曰:「嘉不知,還傳當問從吏。」亮以麈尾掩口而笑。諸從事既去,喚弟翼語之曰:「孟嘉故是盛德人也。」君既辭出外,自除吏名。便步歸家,母在堂,兄弟共相歡樂,怡怡如也。旬有餘日,更版為勸學從事。時亮崇修學校,高選儒官,以君望實,故應尚德之舉。太 傅河南褚褒,簡穆有器識,時為豫章太守,出朝宗亮,正旦大會州府人士,率多時彥,君坐次甚遠,褒問亮:「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云:「在坐,卿但自覓。」褒歷觀,遂指君謂亮曰:「將無是耶?」亮欣然而笑,喜褒之得君,奇君為褒之所得,乃益器焉。 舉秀才,又為安西將軍庾翼府功曹,再為江州別駕、巴丘令、征西大將軍譙國桓溫參軍。 君色和而正,溫甚重之。九月九日,溫游龍山,參佐畢集,四弟二甥咸在坐。時佐吏並著戎服。有風吹君帽墮落,溫目左右及賓客勿言,以觀其舉止。君初不自覺,良久如廁。溫命取以還之。廷尉太原孫盛,為諮議參軍,時在坐,溫命紙筆令嘲之。文成示溫,溫以著坐處。君歸,見嘲笑而請筆作答,了不容思,文辭超卓,四座歎之。 奉使京師,除尚書刪定郎,不拜。孝宗穆皇帝聞其名,賜見東堂。君辭以腳疾,不任拜起,詔使人扶入。 君嘗為刺史謝永別駕,永,會稽人,喪亡,君求赴義,路由永興。高陽許詢,有雋才,辭榮不仕,每縱心獨往。客居縣界,嘗乘船近行,適逢君過,歎曰:「都邑美士,吾盡識之,獨不識此人。唯聞中州有孟嘉者,將非是乎?然亦何由來此?」使問君之從者。君謂其使曰:「本心相過,今先赴義,尋還就君。」及歸,遂止信宿;雅相知得,有若舊交。 還至,轉從事中郎,俄遷長史。在朝隤然,仗正順而已,門無雜賓。常會神情獨得,便超然命駕,徑之龍山,顧景酣宴,造夕乃歸。溫從容謂君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御卿。」後以疾終於家,年五十一。 始自總髮,至于知命,行不苟合,言無夸矜,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飲,逾多不亂。至於任懷得意,融然遠寄,傍若無人。溫嘗問君:「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曰:「明公但不得酒中趣爾。」又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答曰:「漸近自然。」中散大夫桂陽羅含,賦之曰:「孟生善酣,不愆其意。」光祿大夫南陽劉耽,昔與君同在溫府,淵明從父太常夔嘗問耽:「君若在,當已作公不?」答云:「此本是三司人。」為時所重如此。 淵明先親,君之第四女也。凱風寒泉之思,寔鍾厥心。謹按采行事,撰為此傳。懼或乖謬,有虧大雅君子之德,所以戰戰兢兢,若履深薄云爾。 贊曰: 孔子稱:「進德修業,以及時也。」君清蹈衡門,則令問孔昭;振纓公朝,則德音允集。道悠運促,不終遠業,惜哉!仁者必壽,豈斯言之謬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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