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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心力为革命成功的基础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各位同志:

  此次吾党改组,志在将本党势力在中国内地各省尽力扩充。向来本党势力多在海外,故吾党在海外有地盘、有同志,而中国内地势力甚为薄弱。所以吾党历年在国内的奋斗,专用兵力;兵力胜利,吾党随之胜利,兵力失败,则吾党亦随之失败。故此次吾党改组唯一之目的,在乎不单独倚靠兵力,要倚靠吾党本身力量。

  所谓吾党本身力量者,就是人民的心力。吾党从今以后,要以人民的心力为吾党力量,要用人民心力奋斗。人民的心力与兵力,二者可以并行不悖。但两者之间,究竟应以何者为基础?应以何者为最足靠?自然当以人民的心力做基础,为最足靠。若单独倚靠兵力,是不足靠的,因为兵力胜败无常。吾党必要先有一种基本力量做基础,然后兵力有足靠之希望。假使没有一种基本力量做基础,虽有兵力,亦不足恃。

  吾党在国内以兵力奋斗而胜利者,已有三次。武昌起义,推翻满清,建设共和,是吾党兵力成功的第一次。袁氏称帝,讨袁军兴,推翻洪宪,是吾党兵力成功的第二次。张勋复辟,吾党提倡护法,其后徐氏【徐世昌】退位,以至陈炯明谋叛,北方武人亦承认护法,是吾党兵力成功的第三次。但三次之成功,皆不能达革命之目的。是兵力虽成功,而革命仍未成功,因为吾党尚欠缺力量之故。所欠缺者是何种力量?就是人民心力。当时中国人民不赞成革命,多数人民不为革命而奋斗。革命行动欠缺人民心力,无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即如近几天,陈逆炯明率其部下迫攻广州,以作孤注之一掷,我军本其奋斗精神与之抵抗,已将陈逆部队打得七零八落,在广州方面亦可说是兵力的成功。但将来能收得效果若干,将来结果如何,诚不能预定;且将来所得结果是善果抑是恶果,亦不能预定。所以吾党想立于不败之地,今后奋斗的途径,必先要得民心,要国内人民与吾党同一个志愿,要使国内人民皆与吾党合作,同为革命而奋斗。必如此方可以成功;且必有此力量,革命方可以决其成功。盖以兵力战斗而成功,是不足靠的;以党员力量奋斗而成功,是足靠的。质而言之,靠兵力不得谓之成功,靠党员方是成功;即以兵力打胜仗非真成功,以党员打胜仗方是真成功。

  如何是以党员打胜仗?就是凡属党员,皆负一种责任,人人皆为党而奋斗,人人皆为党的主义而宣传。一个党员,努力为吾党主义宣传,能感化一千几百人。此一千几百人,亦努力为吾党主义宣传,再能感化数十万人或数百万人。如此推去,吾党主义自能普遍于全中国人民。此种奋斗,可谓之“以主义征服”。以主义征服,是人民心悦诚服,所谓“得其心者得其民,得其民者得其国”,就是这个道理。

  中国自辛亥革命以至今日已经过十二年,而国内纠纷愈甚,政治经济诸端反呈退化现象,其原因何在?简括言之,即是吾党奋斗未曾成功之故。在辛亥革命以前,吾党党员非不奋斗,但自辛亥革命以后,热心消灭,奋斗之精神逐渐丧失。人人皆以为辛亥革命推翻满清便是革命成功,革命事业不肯继续做去,这是最大的原因。至此等错误思想发生的原因,不能不稍详细说明。

  回忆武昌起义时,我从海外遄返上海,当时长江南北莫不赞成革命,即如上海一隅,虽至腐败之老官僚,亦出而为革命奔走。惟当我初抵上海时,凡吾党同志,以至绅商学各界,甚而至于一班老官僚,都一齐来欢迎。其中有一官僚极郑重的对人说:“好极了!现在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灭了。”我当时亦听闻此话,甚为诧异。不久,则见所谓革命党人所办的报馆、所赖以指导国内舆论者,亦持此论调,真是怪事。一般官僚,在未革命之前为满清出力,以残杀革命党人为能事,在革命军兴之时又出而口头赞成革命。当时一般官僚,尚未知革命党有何等力量,但彼等最怕的就是革命。如果革命军起,革命党兴,彼辈必不能生存,故造出“革命军起,革命党消”八个字去抵制革命党。而革命党人亦随声附和①。后来民国成立,即有政党蜂起。其时有共和党、统一党,种种色色,不胜缕述,大都皆以取得政权为目的;但完全未有革命党。于是宋教仁、黄兴等一般旧革命党人,以为别人既有了党,吾等尚未有党,乃相率而组织国民党。【①据《向导周报》第四十九期(杭州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出版)《孙中山先生改组国民党之演说》,这一句另作:“其后,张謇、汤寿潜辈亦附和此说;久之,一般革命党人亦随着彼辈如此说。”】

  但当组织国民党之时,我已经辞了临时大总统。我当时观察中国形势,我已经承认吾党立于失败之地位。当是时极为悲观,以为在吾党成功之时,吾党所抱持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尚不能施行,更复有何希望?所以只有放去一切,暂行置身事外。后来国民党成立,本部设在北京,推我任理事长,我决意辞却。当时不独不愿意参加政党,且对于一切政治问题亦想暂时不过问。但一般旧同志以为我不出而担任理事长,吾党就要解体,一定要我出来担任。我当时亦不便峻却,只得答应用我名义,而于党事则一切不问,纯然放任而已。

  及至宋案发生,一般同志异常愤激,然亦未有相当办法,遂联同致电日本,促我返国。我回上海时,见得宋教仁之被杀,完全出于袁世凯主使,人证物证皆已完备。所有宋教仁未被杀之先一切往来电文,宋教仁被杀之后一切来往电文,皆已搜集起来,已经证实宋教仁之被杀主谋的确是袁世凯,毫无疑义。于是一般同志,问我有何办法?我谓事已至此,只有起兵。因为袁世凯是总统,总统指使暗杀,则断非法律所能解决,所能解决者只有武力。但一般同志误以为宋教仁之被杀是一个人之事,以为不应因一人的事动天下之兵。我竭力劝各位同志,要明白宋教仁之被杀并非一人之事,切勿误认,除从速起兵以武力解决之外,实无其他办法。而各位同志仍依然不肯赞成。当宋教仁被杀时,全国舆论皆甚愤激,即外国亦不直袁氏所为,袁氏借债之举因此大受打击。是时吾党在国内势力殊不薄弱,倘能于此时起而继此奋斗,吾党大有可为,袁氏不足平也。无如各位同志皆不赞成,此种时机遂至错过。不久,袁氏借债成功,钱已到手,可以施用武力政策,遂向吾党示威,先免去吾党四都督。吾党遂起而与之对抗,因而二次革命以起。惟此时,时机错过,故二次革命终归失败。

  二次革命失败后,各同志多再亡命于日本,大都垂头丧气。但我此时反极为乐观。然必先使多数同志奋斗之精神复活,方能继续吾党革命事业。于是在日本组织中华革命党,集合吾党革命分子,专心于革命事业。从前吾等不敢公言革命,因避去革命党之名义,而有同盟会之组织。但此时在日本竟公然提出中华革命党,以资号召矣。

  然当时亡命在日之同志,以为日日言革命,究竟有何势力,有何方法?他等以为当二年前,吾党正是成功,据有十馀省地盘,千万之款可以筹集,三四十万之兵可以调用,尚且不能抵抗袁氏;今已一败涂地,有何势力可以革命?革命进行究竟有何办法?我再三苦劝各同志说①:“自成功以至失败,其时间不过三年,尔等不要专向从前的地位着想,尔等不要忘记了时间。尔等若专向地位着想,以为从前有十馀省地盘,有钱又有兵,尚且失败;若如此想,一定想不通的。尔等要向时间上着想。吾党成功时,有十馀省地盘,有钱又有兵,诚然不错。但尔等要反追想三年以前的事。吾党人在三年以前,都是一班亡命之徒,何尝有地盘?何尝有钱?何尝有兵?吾党成功时间不过一年,尔等可将一年间事情作为一场大梦,复回三年以前的革命精神。自庚子以后,或一年一次而革命,或二年一次而革命,总共革命之起不下十有馀次。而每次失败,各位同志总没有灰心的,何以经过武昌之成功后,遂反至灰心?吾等在三年前,类皆百折不挠,屡仆屡起,此是何等精神,何等奋斗!我今日希望同志恢复从前所具之精神,继续奋斗而已。从前吾党当推翻满清时,何尝有力量,大众皆是赤手空拳。当武昌革命党发动时,亦未有何种方法,不过大众皆明白满清一定要推翻,人人皆有此种信仰,人人皆明白此种道理,但尚未有何种事实可以证明。今日吾等虽失败而亡命,然吾等信用益大,经验益富,而且有事实可以证明。故今次失败,比之三年前较有信用、有经验、有证据。何以在三年前遇有失败,无不继续奋斗,在三年后便尔灰心,不肯继续奋斗呢?”各同志经听我此次苦劝之后,大众都恢复从前的革命精神,共同起而组织中华革命党。中华革命党唯一之宗旨,是以革命的精神图主义的实现。【①此处原有一“谓”字,当为衍文,已删】

  后日袁世凯称帝,中华革命党遂起义于广东、山东、长江流域各省。未几袁氏死,黎元洪继之。当时各同志又不能继续奋斗,到底人人以为黎氏复职,民国政治可以逐渐整理,不肯继续革命。后来张勋复辟,吾等实行护法。然革命始终不能彻底,稍有少许成功,即行收束,以为妥协。革命事业,终始未能成功。

  以上所述,吾党之奋斗多是倚靠兵力之奋斗,故胜败无常。若长此以往,吾党终无成功之希望,吾党三民主义终无实现之一日。所以,有此次改组事情发生。

  此次改组所希望者何事?就是希望吾党造成一中心势力。各同志从今日起,要认真去干革命事业,要将革命事业作为本人终身事业,必要使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完全实现,方可算是吾党成功。但是此等成功,不能单靠战争。因为战争要靠军人,而现在一般军人多是不明主义者。彼等不是为主义而战争,是为个人升官发财而战争。故单靠军人奋斗,不能使三民主义实现。不过现在与军人适逢其会,故与之合作罢。然此是借人之力量以干革命事业,终是不可靠的。吾党所须者,是在革命精神。吾等对于三民主义应当有坚决的信仰,要使吾等皆愿意为主义而牺牲,为主义而奋斗。且吾等必先具有此决心,有此志愿,然后用宣传的方法,使全国大多数人民皆与吾等具有一样的决心,一样的志愿。能吸收多一个同志,就可减少一个反对党。

  至现在吾党有多少党员,实在甚少。吾等应当固结团体,讨论一种好方法,努力去宣传,于最短时间,使广州百馀万人民皆变成革命党,做吾等的同志。又费若干时间,努力去宣传,使广东三千万同胞,以至于全国四万万同胞,有过半数变成革命党,做吾等的同志。此真是吾党的大成功。如此做法,就是国民党党员之战胜。我党从今日起努力做去,务要达到党员战胜,方得谓之成功。如其不然,若专靠兵力,虽百战百胜,亦不得谓之成功。就如以前所述三次之胜利,皆旋得而旋失,胜败互见,何得谓之成功!推究其故,实有许多缺点,且许多工作未做。此种工作,在革命后固未尝做,在革命前亦未尝做。其所以未做之故,因为吾等未曾发明有好的方法;且因为知识不足,尚未看见此种道理。故革命成功以后,许多革命党人反借革命以谋个人利权,养成个人势力,一俟个人势力既成,反而推翻革命。所以革命虽经三次成功,而革命主义依然不能实现。其最大原因,皆是专靠兵力,而党员不负责任,所以有此恶果。自辛亥革命以至今日,宣传事业几乎停顿。即革命未成功以前,吾等非不从事于宣传,但当时宣传方法,皆是个人的宣传,既无组织,又无系统,收效仍小,故只可谓之“人自为战”的宣传。至武昌起义以后,则连人自为战的宣传,亦皆放弃而不肯做。人人皆以为革命已经成功,吾党停止奋斗。殊不知以前之所谓成功,不过靠兵力之成功,而非党员之成功。吾党欲求真正之成功,从今以后,不单独专靠军队,要吾党同志各尽能力,努力奋斗。而且今后吾党同志的奋斗,不要仍守着旧日人自为战的奋斗,要努力于有组织、有系统、有纪律的奋斗。

  从前何以不从事于有组织、有系统、有纪律的奋斗?因为未有模范,未有先例。现在一位好朋友鲍君【鲍罗廷】,是从俄国来的。俄国革命之发动迟我国六年,而俄国经一度之革命,即能贯彻他等之主义,且自革命以后,革命政府日趋巩固。同是革命,何以俄国能成功,而中国不能成功?盖俄国革命之能成功,全由于党员之奋斗。一方面党员奋斗,一方面又有兵力帮助,故能成功。吾等欲革命成功,要学俄国的方法组织及训练,方有成功的希望。但有许多人以为俄国是过激党执政,吾等学俄国,岂不是学过激党?殊不知俄国当革命未发动之初,诚不免有许多过激的思想发生,盖俄国革命党首领多是具有丰富之学识与高深之理想,故立论之间操之过激者,实在难免。但我国人做事,不专尚理想,多是以事实为依据,如行路然,于择其可通行者而后行之。但俄国当革命之时,国内有许多党并立,如社会民主党、民主革命党等,而皆不能成功,今日成功者是共产党。共产党之所以成功,在其能合乎俄国大多数人心,所以俄国人民莫不赞成他,拥护他。鲍君初来时即对我说,俄国革命经过六年间之奋斗,诚不一其道。而今日回头一看,最合乎俄国人民心理者,莫如民族主义。俄国人民受列强之束缚,异常痛苦。俄国人民所受欧洲大战之痛苦,完全是受列强强迫的。俄国皇帝之动摇,就是因为与列强一致参加大战,所以人民莫不反对他,故起而革俄皇之命。但革命后,民主革命党执政,柯伦斯基政府仍然与列强一致继续对德战争,而共产党早已反对战争,早已提出与德单独讲和的议案,至是大得俄国民心。俄国人民皆不愿做列强的奴隶,于是共产党与俄国人民主张一致,所以共产党得告厥成功。

  共产党革命成功之后,因取消外债,故惹起列强激烈的反对,英、美、法、日本等国均起而攻击之。当时俄国是八面受敌,列强的兵已攻至圣彼得堡,其危险程度实比之前数日的广州更甚。而俄国之所以能抵抗此强敌者,全靠乎俄国人民与党员之奋斗,故能排除外力,造成独立的国家,不再做列强的奴隶,并能排除列强经济的侵略。至今日回头一看,六年间的奋斗,无非为脱离列强的束缚而奋斗,即无非为民族主义而奋斗。俄国革命,原本只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而无民族主义。但其在六年间奋斗,皆是为民族主义而奋斗。若是,与吾党之三民主义,实在暗相符合。至有人谓为过激,则又有说。盖当革命时,非采激烈手段,一定不能成功;至今日之俄国,秩序已经回复,何尝有过激之举发生?这是不足虑的。

  吾党与他们所主张皆是三民主义,主义既是相同,但吾党尚未有良好方法,所以仍迟迟不能成功。他们气魄厚,学问深,故能想出良好方法。吾等想革命成功,一定要学他。吾等在革命未成功之前,既是人自为战,今后应该结合团体而战,为有纪律的奋斗。因为要学他的方法,所以我请鲍君做吾党的训练员,使之训练吾党同志。鲍君办党极有经验,望各同志牺牲自己的成见,诚意去学他的方法。今日各区分部之成立,时间虽甚短,而据各位同志之报告,成绩已大有可观。若继此以往,吾党终有最后胜利之一日。鲍君对我说:“吾能假以六个月时间,可以将广州市变成吾党最巩固的地盘。”不独广州市如此,在一年间或二年间将此革命精神普遍于全国,则我国革命成功虽迟于俄国,而终是成功。吾党要从今日学起,一定可以成功。

  我记得前在伦敦时候,有俄国革命党问我:“中国革命,几年方能成功满足?”我当时极为审虑,然后答他说:“中国革命三十年成功,便尔满足。”他反说:“未有如此之快。”原本我说三十年是极让步的,我于是反问他:“俄国革命如何?”他说:“俄国革命如百年成功,亦甚满足。但要从今日奋斗起,不然,应该一百年成功者,将来或不止一百年。”他如此说,足见俄人魄力之雄厚。我每次革命失败逃至海外时,无不极力寻新同志。我记得一次到旧金山,有一位青年对我说,极佩服我每次失败,毫不灰心,而且精神更强。我是相信革命事业要三十年成功者,如二三次之失败算得什么,何至令我灰心!但我说三十年成功,他便佩服我,而俄人谓成功待之百年,更足令我佩服。

  俄国与中国皆是大国,将来成功亦必一样。吾等要从今日起,大家固结团体,以团体而奋斗,不专尚个人的奋斗;要靠党员的成功,不专靠军队的成功。望各同志要本此等精神、此等力量而进行。

  【注释】

  这是孙中山在广州大本营对国民党员的演说。

  据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编《孙中山先生最近讲演集》(广州一九二四年七月出版)中的《人民心力为革命成功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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