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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禅师设利塔碑


  寂照圆明大禅师壁峰金公设利塔碑

  禅师讳宝金,族姓石氏,其号为壁峰,生于乾州永寿县之名胄。父通甫,宅心从厚,人号为长者。母张氏,亦嗜善弗倦。有桑门持钵乞食,以观音像授张,且属曰:“汝谨事之,当生智慧之男。”未几果生禅师,白光煜煜然照室。幼恒多疾,缠绵衾枕间,父母疑之曰:“此儿感祥征而生,其宜归之释氏乎?”年六岁,依云寂温法师为弟子。既剃落受具戒,遍诣讲肆,穷性相之学。对众演说,累累如贯珠,闻者解颐。

  已而抚髀叹曰:“三藏之文,皆标月之指尔。昔者祖师说法,天华缤纷,金莲涌现,尚未能出离死生,况区区者邪!”即更衣入禅林。时如海真公,树正法幢于西蜀晋云山中,亟往见之。公示以道要。禅师天起疑情,三二年间,寝食为废。偶携筐随公撷蔬于园,忽疑坐不动,历三时方寤。公曰:“尔人定耶?”禅师曰:“然”。曰:“汝何所见?”禅师曰:“有所悟尔。”曰:“汝第言之。”禅师举筐示公。公非之。禅师置筐于地,拱手而立。公又非之。禅师厉声一喝,公奋前揭其胸,使速言。禅师筑公胸仆之,公犹未之许,笑曰:“尘劳暂息,定力未能深也,必使心路绝,祖阙透,然后大法可明耳。”禅师闻之,愈精进不懈。

  遂出参诸方。憩峨眉山,誓不复粒食,日采松柏啖之,胁不沾席者又三年。一念不生,前后际断,照体独立,物我皆如。自是入定,或累日不起。尝趺坐大树下,溪水横逸,人意禅师已溺死。越七日水退,竞往视之,禅师燕坐如平时,唯衣湿耳。一日,听伐木声,通身汗下如雨,叹曰:“妙喜大悟十有八,小悟无算,岂欺我哉!未生前之事,吾今日方知其真耳。”急往求证于公,反复相辨诘甚力,至于曳倾禅榻而出。公曰:“是则是矣,翼日重勘之。”至期,公于地上画一圆相,禅师以袖拂去之。公复画一圆相,禅师于中增一画,又拂去之。公再画如前,禅师又增一画,成十字,又拂去之。公视之不语,复画如前,禅师于十字加四隅成卍文,又拂去之。公乃总画三十圆相,禅师一一具答。公曰:“汝今方知佛法宏胜如此也。百余年间,参学有悟者,世岂无之?能明大机用者,宁复几人?无用和上有云,坐下当出三虎一彪。一彪者,岂非尔邪?尔宜往朔方,其道当大行也。”无用,盖公之师云。

  先是,禅师在定中,见一山甚秀丽,重楼杰阁,金碧绚烂,诸佛五十二菩萨行道其中,有招禅师谓曰:“此五台山秘魔岩也。尔前身修道其中,灵骨犹在,何乃忘之?”既寤,遂游五台山。道逢蓬首女子,身被五彩,弊衣赤足徐行,一黑獒随其后。禅师问曰:“子何之?”曰:“入山中尔。”曰:“将何为?”曰:“一切不为。”良久乃没。叩之同行者,皆弗之见,或谓为文殊化身云。禅师乃就山建灵鹫庵。四方闻之,不远千里负糇粮来献者,日缤纷也。禅师悉储之,以食游学之僧,多至千余人。虽丁岁大俭,亦不拒也。

  至正戊子冬,顺帝遣使者召至燕都,慰劳甚至。天竺僧指空,久留燕,相传能前知,号为三百岁,人敬之如神。禅师往与叩击,空瞪视不答。及出,空叹曰:“此真有道者也。”冬夕大雪,有红光自禅师室中起,上接霄汉。帝惊叹,赐以金纹伽黎衣,遣归。明年己丑,复召见延春阁,命建坛祷雨,辄应。赐以金缯若干,禅师受之,即以振饥乏民。又明年庚寅,特赐寂照圆明大禅师之号,诏主海印禅寺。禅师力辞。名香法衣之赐,殆无虚日。自丞相而下,以至武夫悍将,无不以为依皈。已而恳求还山。

  洪武戊申,大明皇帝即位千建邺。明年己酉,燕都平。又明年庚戌,诏禅师至南京。夏五月,见上于奉天殿,且曰:“朕闻师名久,以中州苦寒,特延师居南方尔。”遂留于大天界寺。时召入问佛法及鬼神情状,奏对称旨。又二年辛亥,冬十月朔,上将设普济佛会于钟山,命高行僧十人莅其事,而禅师与焉,赐伊蒲撰于崇禧寺。大驾幸临,移时方还。明年壬子,春正月既望,诸沙门方毕集,上服皮弁服,亲行献佛之礼。夜将半,敕禅师于圆悟关,施摩陀伽斛法食。竣事,宠赉优渥。夏五月,悉粥衣盂之资,作佛事七日,乃示微疾。上知之,亲御翰墨,赐诗十二韵,有“玄关书倍,已成正觉”之言。天光昭回,人皆以为荣。时疾已革,不能诣阙谢。至六月四日,沐浴更衣,与四众言别,正襟危坐。日将暝,弟子祖全、智信请曰:“和上逝则逝矣,不留一言,何以暴白于后世邪?”禅师曰:“三藏法宝尚为故纸,吾言欲何为?”夷然而逝。世寿六十五,僧腊五十又九。后三日,奉龛荼毗于聚宝山。倾城出送,香币积如丘陵,或恐不得与执绋之列,露宿以俟之。及至火灭,获五色舍利,齿舌数珠皆不坏。纷然争取,灰土为尽。

  禅师体貌丰伟端重,寡言笑。福慧双足,所至化之。故其在山也,捧足顶礼者项背相望。其应供而出也,持香华、击梵乐而迎者在在而是,不啻生佛出现。其行事多可书,弟子散之四方,无以会其同。祖全等将以某年月建塔于某山,制掇其大略,请安次王普为状一通,征濂为之铭。

  上祀方丘,宿于斋居,濂与礼部尚书陶凯实侍左右。上出赐禅师诗令观之,其称禅师之德为甚备。夫圣人之言,天也。因知禅师之道,上与天通,下从人望,虽不获遂名山大刹,要可以无憾。然而月林观公,远承临济正宗,其第五传曰无用宽公、竺源盛公。竺源之道行于南,无用之道著于北。禅师,盖无用诸孙也。濂近铭竺源之墓,今又述禅师之行而文诸碑。呜呼,哲人云亡,奈何不兴大法衰微之叹乎!铭曰:

  临济崇崇,西来正宗,益衍以鸿。
  三虎怒投,中有一彪,气可吞牛。
  教相纷拏,瓜蔓交加,入海算沙。
  乃易禅衣,乃抵胜师,乃治其疵。
  栖身孱颜,绝去八还,入第一关。
  河水侵淫,趺坐树阴,爰湿我衿。
  我松我粻,我泉我浆,渴饥两忘。
  实相圆通,无物不容,悟其本空。
  玄征肇胎,涉彼五台,楼阁门开。
  南粤北湖,方衣圆颅,水赴云趋。
  无间俭丰,香积之充,且妥其躬。
  其名上闻,便蕃宸恩,来自帝阍。
  于赫皇明,遣使奉迎,馆于神京。
  龙文成章,日晶月光,郁其宠荣(叶)。
  四众所依,胡不宁兹,而亟其归。
  泰山崔崔,一旦其颓。
  靡人不哀,有崇者冈。
  白虹吐芒,设利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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