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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觉浪和尚序


  余老归空门,粗涉教典,根器钝劣,了不知向上一著。一时尊宿开堂,竖拂都不参请。自笑如城东老姆,独不见佛有目。余不喜宗门作夜郎王崛强者,不复置辨,颔之而已。今年孟夏,会觉浪和尚于武林,数年相闻,握手一笑。观其眉宇,疏疏落落,如有一往冰雪之韵,沁入人心腑间。退而翻其书,得其《与吾友梅长公问答》一则,快读一过,残灯明没,霍然如电光得路,愈读愈快,亟呼自酿椹酒浇之乃就寝。

  长公常问和尚:“如此世界坏极,人心坏极,佛菩萨以何慈悲方便救济,请明白提醒,勿以机锋见示。”和尚以手作圆相曰:“国初之时,如一锭大元宝相似。”长公疾呼曰:“开口便妙了,速道速道。”和尚曰:“这一锭银十成足色,斩碎来用,却块块是精的。人见其大好,乃过一炉火,搀一分铜,是九成了。九成银也还好用,再过第二手,又搀一分,是八成了。八成后,搀到第三、第四,乃至第七、八手,到如今只见得是精铜,无银气矣。”长公曰:“然则如何处之?”和尚曰:“如此则天厌之,人亦厌之。必须一并付与大炉火,烹炼一番,铜铅锡铁都销尽了,然后还他国初十分本色也。”长公曰:“如此,则造物亦须下毒手也。”和尚曰:“不下毒手,则天地不仁,造物无功,而天地之心亦几乎息矣!”长公与李孟白诸老相顾叹息曰:“不知吾辈还能跳出此造化一番炉锤否?”呜呼!长公不可作矣。有情世界已经大火轮猛利烹炼,神焦鬼烂,邈然如昆明劫灰矣。长公与和尚问答,公案尚在纸上,如见须眉,如闻叹息。长公精灵男子,目光如炬,安知尔时不在天宫宝地中,奋髯捋须,与八十老人挑灯酬酒,相春应和乎?

  和尚又尝示诸门弟子曰:“天地古今无空阙之时,无空阙之人,无空阙之事,无空阙之理。自古圣人不违心而择时,不舍事而求理。于天下之事,是吾本分中事。以古今之事,是吾当然之事。所以处治处乱处吉处凶,皆是心王游衍大中至正之道。今人动以生不逢时、权不在我为恨,试问你天当生个什么时处你才好?天当付个什么权与你才好?我道恨时、恨权之人,皆是不知自心之人,故有悖天自负之恨。又安知生生死死、升升沉沉,皆是自己业力哉?你不知自心业力强弱,不看自己种性、福德、智慧、才力、学行、造诣、机缘,还得中正也。无却乃恨世、恨时、恨人、恨事,且道天生你在世间,所作何事?分明分付许多好题目与你做,你没本事,自不能做。如世间庸医不恨自己学医不精,却恨世人生得病不好。天当生个什么好病独留与你医?成你之功?佛祖圣贤将许多好脉诀、好药性、好良方、好制法留下与你,你自心粗不能审病、诊脉、量药、裁方,却怪病不好治,岂神圣工巧之医哉?你不能医则当反诸己。精读此书,深造此道,则自然神化也。果能以诚仁信义勉强力行,向上未有不造到圣贤佛祖地位,向下未有不造到英雄豪杰地位。今人果知有此,则自不敢恨生不逢时、权不在我,自为暴弃之人也。”

  和尚此一番热喝痛棒,有人闻之言下,不汗下心死,死而不能复苏者。此则风痹不知痛痒,与死人无异者也。世人眼孔如针,闻说睦州陈尊宿将一草鞋挂城门,止巨寇之兵,邓隐峰掷锡空中,解吴元济两军之斗,舌吐不能收,以为都无此事。我观和尚此番提唱,便可使大地平沉,虚空粉碎。睦州之鞋、隐峰之锡,便当从舌根笔尖上取次涌出,始悬崖撒手。人实有此理,人实有此事,非为现通,非为表法,人自看不到、信不及耳。和尚携新刻诸书视予,命为著语。余于是中信手拈出,作为赠言。或挂壁间,或镵木上,使见者、闻者身毛皆竖,皮肤脱落,庶不负和尚师子一吼,亦不负余与和尚觌面相对一片婆心也。

  或曰:“和尚囊括宗教,参同儒传,多文广义,浩如烟海。今之所举者,非其要也。譬诸市儿之博易,轻金钱而重抟黍,不已颠乎?”余曰:“善哉!是言非吾所能及也。此义文长,付在来日,姑先书之以复于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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