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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记


  ▼宣州响山新亭新营记

  元和二年冬十月,宣城长师中执法襄阳郡王路公作新亭新营,凡周月而厥功成。书时,且便于人故也。先是郡城之南,阨陿硗确,山木不翦,樵门不开。

  公因睱日,观视原野,直南一里所,得响山焉。两崖耸峙,苍翠对起。其南得响潭焉,清泚可鉴,萦回澄淡。又其南则博敞平夷,澶漫逶迤,从古之隙地,是邦之休利。目与心会,暗然自得,悉以条陈,实蒙可报。乃量日力,计徒庸,辟于弇中,成是夷道。揭东西二字于双峰之上,相距二百步。华轩峻宇,皆据胜势,广厦疏寮,可栖颢气。碧山亘目,清流在下。跨以虹梁,抵兹近郊。因其爽垲,乃列营署。度野以步,度堂以筵,上栋下宇,各有区处。规地之广袤,分左右营部隶焉。

  牙门亲军而下,左至八,右至七。既而左次莽平,探石之师与燕设堂又在焉。广场闲馆,窈窱萦带,可以阅军实,可以容宴豆。度羡材则不费,因悦使则不劳。巽之申命,师之畜众,楚庄之匏居,卫文之楚邱,得其时制,而不烦官业,尽在是矣。初舆师所处,在郡之北偏,地泐垫下,水泉沮如,积弊不迁,介夫病焉。至是则修武备,建长利,兴寝得安其室处,坐起以观其习变。而公又飨士于斯,娱宾于斯。公之心泰则神王,神王则中和旁达;士之体宁则气全,气全则余勇可贾。

  夫然,则不出楹阶俎豆之间,而威惠交修,上下浃洽,在此物也。以公之平粹淑均,天资吏师,昔尝四剖符,一司武,皆有利泽施于州壤。及是则贵为元侯,疏以大封,推心术而行于理所,繇属城而流于支郡。程功底绩,观发知智,亭与营之制宜乎哉!前贤之以循政闻者有矣,而遗美于是,岂傒公之为而裕斯人也。凡由此塗出者,东南抵于歙,西南抵于泾,肩摩毂击,往复自便。绝东溪,有浮桥,过西亭,得莲池,触类滋长,皆为绝境。

  公以鄙夫春秋之徒也,绘而传焉,使实录于右。时三年夏五月记。

  ▼黔州观察使新厅记

  古者诸侯路寝,成则考之。今刺史颁诏条,而都府廉支郡,辩章命令,必有攸处。署者,位之表也,一方之属目焉。黔中为楚西南徼道,在汉为武陵。庄蹻循江以略地,唐蒙浮舩以制越,五溪襟束,为一都会。长人者急之则愁扰以走险,缓之则横猾而犯禁,故分命者得持节按部而揖绥之,视他邦授律之不若也。

  元和二年夏六月,制诏商州刺使陇右李君,以中执法剖符兹土,凡四使十五郡五十余城,裔夷岩险,以州部修贡职者,又数倍焉。察廉经理,招徕教化,以柔远人,以布王泽。先是兵火焚如之后,公堂庳陋,飨士接宾,礼容不称。君乃规崇构,开华轩,西清东序,靓深宏敞,广厦翼张,长梁翚飞,修廊股引,丽谯对起。自堂徂庭,陟降攸宁,耀曶爽乎光明,宣慈和以洽平。君子谓福黔人于此堂也,信矣!李君敏肃而才,代为宗室吏师。先尚书尝繇大农赋政于此,凡七易守臣,而君嗣其职,老壮感泣,犹郑人宜桓武之世焉。

  君之长寿安也,则泉喷玉;在湖也,则亭白蘋;在南也,则馆丹水。皆得胜概,流于咏歌。及兹则兴事任力,休嘉宏大,此物此志,惠于斯人,其他可知也,其陟明可前知也。书事以志美,其古史记之遗乎?三年十月,兵部侍郎权德舆记。

  ▼开州刺史新宅记

  《记》曰:“目巧之室,则有奥阼。”况吏者人之师,宅者章之次,君子之所宁体,诸侯之所赋事,宜以车服,视其等威。汉中支郡曰盛山,所理阨陿。乾元、上元之间,岁比凶灾,萑蒲相聚,戕害烧夷,州壤萧然。后之长人者,姑葺蓬茨,仅蔽风雨而已。

  贞元八年夏四月,北海唐侯文编承诏为郡。既至,则敷宣化条,简易廉平。居者胥悦,流者自占。期月有成,三年大穰。狱有奥草,野无弃地。既均而安,既阜而蕃。官修其方,物有其容。乃喟然顾其屋室曰:“是之不修,政将安寄?”度场功之隙,因悦使之众,合于古帝,得其时。制殖殖广庭,渠渠中堂。堂下布武,席间函丈。工徒不劳,里旅不烦。攸介攸止,为仁为义。君子多之,邦人宜之。其于洁而中礼,俭以成德,与夫臧文之山藻,赵武之轮奂异矣。

  先是地无井泉,人汲江流,挈瓶悬绠,力惫用寡。乃并北山之下,习坎疏蒙,股而引之于阛阓之东。顺其性而流不竭,通其变而人不倦。荫以新亭,漻然而清,州闾幼艾,得以齐饮食而蠲疵疠矣。便安之政,触类而长,始于郡斋,洽于封内。初文编以文行馨香,为左史仪曹郎,记事而为《春秋》,含章而陈奏议。及是则推诚以爱人,条鬯而休嘉,连帅丞相,以为表率。裕于才者,其无方乎?盖陟明翰飞,将激而远之于是邦也。古之成室,主人落之,宾亦发焉。德舆与文编游久,聆其功善,寓此直书,用代发礼。且以酾泉之智,因而广之。

  时十三年冬十月,文编居部之六岁也。

  ▼洪州西山风雨池记

  山林川谷能出云为风雨,皆曰神,诸侯在其地则祭之。钟陵风雨池在西山洪井之北,发源山椒,派分脉散,清浅数里,汇归于兹。石壁峭绝,泉流其下,信乎精气之所回复,风雨之所蓄泄。邦人敬向,相传名之。并山北下二十里,里有望祀之地,祠宇以神之,蘋蘩以荐之,祈农望岁,于是乎在。祀之丰约,在德之轻重,报之迟速,视诚之薄厚。

  大夫李公理江西三年,宽仁清净,正德利用,以黄韩笃厚之化,化是吴楚剽轻之俗,里闾之间,歌诵相闻。岁在丁卯,六月大旱,公勤身焦思,思所以救之之道,撰日洁诚,有事于神。斋心夕往,舣舳宵济。厥明至于山下,达于祠宇。精诚旁魄,灵贶交感,通山泽之气,致阴阳之和。和气熏然,蒸为时雨。未彻奠而繁阴起,不崇朝而甘液徧。荡洒疵疠,布之休和。

  自时厥后,庶几咸若,荗遂生物,登成甫田。而所治七诸侯,如公之诚,各修其封内之祀,化彼灾凉,为厘为福。其或散为祥风,结为卿云,纷纶葳蕤,奔走来告。繇是九江之西,岁用大穰。昔董仲舒之《阴阳启闭之数》,相区区江都之地,用无饥年,前史书之。况我公察廉八郡,政成化洽,人有刓薄之俗,以诚革,岁有水旱之沴,以德胜,庶富斯民,如此之盛也。春秋时,国有史氏,君举必书。德舆从事于公,记事之徒也。以公之仁,池之神,明德参会,若合符节,是用追琢岩石,俾邦人识之。

  时贞元三年,八月庚子日记。

  ▼会稽虚上人石帆山灵泉北坞记

  灵泉坞之主人曰大苾蒭虚公,于诸佛微言义味之中,深入圆净,以辨才实智离于二边。尝经行于邪溪稽山之下。初,石帆山侣有颍川陈公表,久挂法冠,抗迹尘外,既以自适为适,且悦虚公之风,乃舍其北坞,为公襌诵之地。公既至,则疏蘙荟,刳拥肿,随其污崇,作为胜势。先是,此山无泉,远汲溪流,人既劳止,而水之为用不足。

  公乃默然以感,怳若有通。崖隟之下,微得泉脉。及薙草转石,渠潺沮洳,畚之锸之,决之濬之,喷若玉窦,泄为瑶池,净如醍醐,颎若琉璃。疑青莲可植,金沙在下,惠风天籁,相为虚寂。然后殖碧鲜以相接,引清流而备用,以盥以潄,以麋以茗,或以助火化,或以袪热恼。日用无穷,不知其功。使夫后学趋道之徒至于此者,则澣濯缨尘,渐渍法味,还源复性,以声荣为累,不其至哉!

  贞元初,州牧左常侍王君行春访道,因以泉名坞。又前代隐贤,多游践于兹。自东晋而下,谢敷、王子敬、支遁、白道猷、洪偃,皆有遗迹留于岩中。今兹公本之外,又互以胜概标品。徐会稽公李渤海则命其溪曰五云,谏大夫齐君遐举则命其山曰玉笥。其余冠柱后惠文者,王氏、张氏、陆氏,率用仁智,乐兹清辉,嘉名竞爽,以傲轩毂,日至泉下,为公宗雷。虽匡山之社,锡杖所叩,不是过也。

  每元关道机,演畅微妙,闻其一音,皆摄妄縁,以趋静性。居常淡然,与灵泉为伍。盖戒本其洁,定因其止,惠取其用。然后观身及泉,二俱无碍,清净洄澓,无入而不自得焉。问法者又因泉以见公,公之道斯为至矣。三年春,获与公遇,俾予传信,故不敢没其美,又不敢蔓其辞。

  时岁在丁卯,二月甲子记。

  ▼许氏吴兴溪亭记

  溪亭者何?在吴兴东部,主人许氏所繇作也。亭制约而雅,溪流安以清。是二者相为用,而主人尽有之,其智可知也。夸目奓心者,或大其闬闳,文其节梲,俭士耻之;绝世离俗者,或梯构岩巘,纫结萝薜,世教鄙之。曷若此亭与尘寰不相远,而胜境自至。青苍在目,潺湲激砌,晴烟阴岚,明晦万状,鸥飞鱼游,不惊不喁,时时归云,来冒茅栋。

  许氏方岸鹖冠,支笻竹,目送溪鸟,口吟招隐,则神机自王,利欲自薄,百骸六藏之内累,无自而入焉。有田二顷,傅于亭下,镃基之功,出于僮指。每露蝉一声,秋稼成实,倚杖眺远,不觉日暮。岁食之羡,则以给樽中。方其引满陶然,心与境冥,则是非得丧,相与奔北之不睱,又何可滑于胸中?

  嚱夫!举世徇物以失性,而不能自适,且缪戾于动静之理。君之动也,代耕筮仕,必于山水之乡,故尉义兴,赞武康,皆有嘉闻而无粃政。其静也,则偃曝于斯亭,循分食力,不矫不躁。庸讵知今日善闭,不为异时之大来耶?知之深,故因斯亭以广其词云。

  ▼信州南岩草衣禅师宴坐记

  信州南岩有清净宴坐之地,而禅师在焉。师所由来,莫得而详。初,州人析薪者遇之中野,其形块然,与草木俱。咨于州长,乃延就兹地,三十年矣。州人不知其所以然也,遂以草衣号焉。足不蹈地,口不尝味,日无昼夜,时无寒暑,寂默之境,一绳床而已。万有嚣然,此身不动。其内则以三世五藴,皆从妄作,然后以无有法谛观十二因缘,于正智中得真常真我。方寸之地,湛然虚无,身及智慧,二俱清净,微言软语,有时而闻。涉其境之远近,随其根之上下,如雨万物,风行空中,履其门阈,皆获趣入。若非斡元机于无际,穷实相之源底,则四时攻于外,百疾生于内矣。古所谓遗物离人而立于独者,禅师得之。

  呜呼!世人惑物以游心,心迁于物,则利害生焉,吉凶形焉,牵挛鞿鏁,荡而不复。至人则返静于动,复性于情,夭寿仁鄙之殊,由此作也。斯盖世谛之一说耳,于禅师之道,其犹稊稗耶!

  建中二年,予以吏役道于上饶,左左司郎崔公出为郡佐,探禅师之味也熟,为予详言之。拂拭缨尘,携手接足,洗我以善,得于仪形。且以为楞严之妙旨,毗那之密用,皆在是矣。又焉知此地之宴坐,不为他方之说法乎?故粗书闻见,以志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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