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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田錄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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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六十條〉 〈歸田錄序已載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刪文。〉 太祖皇帝初幸相國寺,至佛像前燒香,問當拜與不拜?僧錄贊寧奏曰:「不拜。」問其何故?對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贊寧者頗知書,有口辯。其語雖類俳優,然適會上意,故微笑而頷之,遂以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議者以為得禮。 開寶寺塔在京師諸塔中最高,而制度甚精,都料匠預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勢傾西北,人怪而問之。浩曰:「京師地平無山,而多西北風,吹之不百年,當正也。」其用心之精蓋如此,國朝以來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預都料為法,有《木經》三卷行於世。世傳浩惟一女,年十餘歲,每臥,則交手於胸為結構狀,如此逾年,撰成《木經》三卷,今行於世者是也。 國朝之制,知制誥必先試而後命。有國以來百年,不試而命者才三人,陳堯佐、楊億及修忝與其一爾。 仁宗在東宮,魯肅簡公宗道為諭德。其居在宋門外,俗謂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側,號仁和,酒有名於京師,公往往易服微行,飲於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將有所問,使者及門,而公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中飲歸,中使遽先入白,乃與公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托何事以對,幸先見教,冀不異同。」公曰:「但以實告。」中使曰:「然則當得罪。」公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嘆而去。真宗果問,使者具如公對。真宗問曰:「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具備,賓至如歸。適有鄉里親客自遠來,遂與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御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忠實可大用。晚年,每為章獻明肅太后言群臣可大用者數人,公其一也。其後章獻皆用之。 太宗時,親試進士,每以先進卷子者賜第一人及第。孫何與李庶幾同在科場,皆有時名。庶幾文思敏速,何尤苦思遲。會言事者上言舉子輕薄,為文不求義理,惟以敏速相誇,因言庶幾與舉子於餅肆中作賦,以一餅熟成一韻者為勝。太宗聞之大怒,是歲殿試,庶幾最先進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為第一。 故參知政事丁公度、晁公宗愨,往時同在館中,喜相諧謔。晁因遷職,以啟謝丁。時丁方為群牧判官,乃戲晁曰:「啟事更不奉答,當以糞墼一車為報。」晁答曰:「得墼勝於得啟。」聞者以為善對。 石資政中立好諧謔,士大夫能道其語者甚多。嘗因大朝,遇荊王迎授東華門,不得入,遂自左掖門入。有一朝士,好事語言,問石:「何為自左〈去聲〉掖門入?」石方趁班,且走且答曰:「只為大〈音〉王迎授。」聞者無不大笑。楊大年方與客棋,石自外至,坐於一隅。大年因誦賈誼《「場芬韻分:「止於坐隅,貌甚閒暇。」石遽答曰:「口不能言,請對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時事者,:「馮相道、和相凝同在中書。一日,和問馮曰:『公靴新買,其直幾何?』馮舉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顧小吏:『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詬責久之。馮徐舉其右足曰『此亦九百』。於是烘堂大笑。時謂宰相如此,何以鎮服百僚?」 錢副樞若水嘗遇異人傳相法,其事甚怪,錢公後傳楊大年。故世稱此二人有知人之鑒。仲簡,揚州人也,少習明經,以貧,佣書大年門下。大年一見奇之,曰:「子當進士及第,官至清顯。」乃教以詩賦。簡天禧中舉進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閣待制以卒。謝希深為奉禮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見,則欣然延接,既去,則嘆息不己。鄭天休在公門下,見其如此,怪而問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壽爾。」希深官至兵部員外郎、知制誥,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禮郎鎖廳應進士舉,以啟事謁見大年,有:「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不顧,公其如蒼生何。」大年自書此四句於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時,郭進為西山巡檢。有告其陰通河東劉繼元,將有異志者。太祖大怒,以其誣害忠臣,命縛其人予進,使自處置。進得而不殺,謂曰:「爾能為我取繼元一城一寨,不止贖爾死,當請賞爾一官。」歲餘,其人誘其一城來降。進具其事,送之於朝,請賞以官。太祖曰:「爾誣害我忠良,此才可贖死爾,賞不可得也。」命以其人還進。進復請曰:「使臣失信,則不能用人矣。」太祖於是賞以一官。君臣之間蓋如此。 魯肅簡公立朝剛正,嫉惡少容。小人惡之,私目為魚頭。當章獻垂簾時,屢有補益,讜言正論,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謚曰「剛簡」。議者不知為美謚,以為因謚譏之,竟改曰「肅簡」。公與張文節公知白當垂簾之際,同在中書,二公皆以清節直道為一時名臣。而魯尤簡易,若曰「剛簡」,尤得其實也。 宋尚書祁為布衣時,未為人知。孫宣公一見奇之,遂為知己。後宋舉進士,驟有時名,故世稱宣公知人。公嘗語其門下客曰:「近世謚用兩字,而文臣必謚為『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謚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為禮官,遂謚曰「宣」,成其志也。 嘉潭年,樞密使田公況罷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罷樞密使當降麻,而止以制除。蓋往時高若訥罷樞密使,所除官職正與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為故事。真宗時,丁晉公謂自平江軍節度使除兵部尚書、參知政事,節度使當降麻,而朝議惜之,遂止以制除。近者陳相執中罷使相,除僕射,乃降麻。龐籍罷節度使,除觀文殿大學士,又不降麻。蓋無定制也。 寶元、康定之間,余自貶所還過京師,見王君貺初作舍人,自契丹使歸。余時在坐,見都知、押班、殿前馬步軍聯騎立門外,呈榜子稱不敢求見。舍人遣人謝之而去。至慶曆三年,余作舍人,此禮已廢。然三衙管軍臣僚,於道路相逢,望見舍人呵引者,即斂馬駐立。前呵者傳聲太尉立馬,急遣人謝之。比舍人馬過,然後敢行。後予官於外,十年而還,遂入翰林為學士。見三衙呵引甚雄,不復如當時,與學士相逢,分道而過,更無斂避之禮。蓋兩制漸輕,而三衛漸重。舊制:侍衛親軍與殿前分為兩司。自侍衛司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止置馬軍指揮使、步軍指揮使以來,侍衛一司自分為二,故與殿前司列為三衙也。五代軍制,已無典法,而今又非其舊制者多矣。 國家開寶中所鑄錢文,曰「宋通元寶」。至寶元中,則曰「皇宋通寶」。近世錢文皆著年號,惟此二錢不然者,以年號有寶字,文不可重故也。 太祖建隆六年,將議改元,語宰相勿用前世舊號,於是改元乾德。其後因於禁中見內人鏡背有乾德之號,以問學士竇儀,儀曰「此偽蜀時年號也」。因問內人,乃是故蜀王時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嘆宰相須用讀書人。 仁宗即位,改元天聖。時章獻明肅太后臨朝稱制,議者謂撰號者取「天」字,於文為二人,以為二人聖者,悅太后爾。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為「明」字,於文日月並也,與二人旨同。無何,以犯契丹諱,明年遽改曰景獺J鞘保連歲天下大旱,改元詔意,冀以迎和氣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寶元。自景壇⺶群臣慕唐玄宗以開元加尊號,遂請加景逃謐鷙胖上。至寶元,亦然。是歲,趙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惡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復加於尊號。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謚爾。明年,又改曰慶曆。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於是又改元曰皇祐,猶景祐也。六年,日蝕四月朔,以謂正陽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復,又改元曰嘉祐,自天聖至此,凡年號九,皆有謂也。 寇忠愍公准之貶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貶衡州副使,又貶道州別駕,遂貶雷州司戶。時丁晉公與馮相拯在中書,丁當秉筆,初欲貶崖州,而丁忽自疑,語馮曰:「崖州再涉鯨波如何?」馮唯唯而已,丁乃徐擬雷州。及丁之貶也,馮遂擬崖州。當時好事者相語曰:「若見雷州寇司戶,人生何處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寇復移道州,寇聞丁當來,遣人以蒲蚰嬗誥成希而收其僮僕,杜門不放出。聞者多以為得體。 楊文公億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剛勁寡合。有惡之者,以事譖之。大年在學士院,忽夜召見於一小閣,深在禁中。既見,賜茶,從容顧問。久之,出文稿數篋以示大年:「卿識朕書跡乎?皆朕自起草,未嘗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對,頓首再拜而出,乃知必為人所譖矣。由是佯狂,奔於陽翟。真宗好文,初待大年眷顧無比,晚年恩禮漸衰,亦由此也。 王文正公曾為人方正持重,在中書最為賢相,嘗謂大臣執政不當收恩避怨。公嘗語尹師魯曰:「恩欲歸己,怨使誰當?」聞者嘆服,以為名言。 李文靖公沆為相沉正厚重,有大臣體,嘗曰:「吾為相,無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報國。」士大夫初聞此言,以謂不切於事。及其後當國者,或不思事體,或收恩取譽,屢更祖宗舊制,遂至官兵冗濫,不可勝紀,而用度無節,財用匱乏,公私困弊。推跡其事,皆因執政不能遵守舊規,妄有更改所致。至此,始知公言簡而得其要,由是服其識慮之精。 陶尚書谷為學士,嘗晚召對。太祖御便殿,陶至,望見上,將前而復卻者數四,左右催宣甚急,穀終徬徨不進。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顧左右取袍帶來,上已束帶,穀遽趨入。 薛簡肅公知開封府,時明參政鎬為府曹官,簡肅待之甚厚,直以公輔期之。其後,公守秦益,常辟以自隨,優禮特異。有問於公,何以知其必貴者?公曰:「其為人端肅,其言簡而理盡。凡人簡重則尊嚴,此貴臣相也。」其後,果至參知政事以卒。時皆服公知人。 臘茶出於劍、建,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自景桃押螅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 仁宗退朝,常命侍臣講讀於邇英閣。賈侍中昌朝時為侍講,講《春秋左氏傳》,每至諸侯淫亂事,則略而不說。上問其故,賈以實對。上曰:「六經載此,所以為後王鑒戒,何必諱?」 丁晉公自保信軍節度使知江寧府,召為參知政事。中書以丁節度使,召學士草麻。時盛文肅為學士,以為參知政事合用舍人草制,遂以制除。丁甚恨之。 寇忠愍之貶,所素厚者九人,自盛文肅已下,皆坐斥逐。而楊大年與寇公尤善,丁晉公憐其才,曲保全之。議者謂丁所貶朝士甚多,獨於大年能全之,大臣愛才,一節可稱也。 太祖時,以李漢超為關南巡檢,使捍北虜,與兵三千而已。然其齊州賦稅最多,乃以為齊州防禦使,悉與一州之賦,俾之養士。而漢超武人,所為多不法,久之,關南百姓詣闕,訟漢超貸民錢不還,及掠其女以為妾。太祖召百姓入見便殿,賜以酒食,慰勞之,徐問曰:「自漢超在關南,契丹入寇者幾?」百姓曰:「無也。」太祖曰:「往時契丹入寇,邊將不能御,河北之民歲遭劫虜,汝於此時能保全其資財婦女乎?今漢超所取,孰與契丹之多?」又問訟女者曰:「汝家幾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對。太祖曰:「然則所嫁皆村夫也。若漢超者,吾之貴臣也,以愛汝女則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與其嫁村夫,孰若處漢超家富貴?」於是百姓皆感悅而去。太祖使人語漢超曰:「汝須錢,何不告我而取於民乎?」乃賜以銀數百兩,曰:「汝自還之,使其感汝也。」漢超感泣,誓以死報。 仁宗萬幾之暇,無所玩好,惟親翰墨,而飛白尤為神妙。凡飛白,以點畫象物形,而點最難工。至和中,有書待詔李唐卿撰飛白三百點以進,自謂窮盡物象。上亦頗佳之,乃特為「清淨」二字以賜之,其六點尤為奇絕,又出三百點外。 仁宗聖性恭儉,至和二年春,不豫。兩府大臣日至寢閣問聖體,見上器服簡質,用素漆唾壺盂子,素磁盞進藥,御榻上衾褥皆黃糸,色已故暗,宮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黃糸也,然外人無知者,惟兩府侍疾,因見之耳。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嘗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 至和初,陳恭公罷相,而並用文、富二公,〈彥博、弼。〉正衙宣麻之際,上遣小黃門密於百官班中,聽其論議。而二公久有人望,一旦復用,朝士往往相賀。黃門具奏,上大悅。余時為學士,後數日,奏事垂拱殿。上問新除彥博等外議如何,余以朝士相賀為對。上曰:「自古人君用人,或以夢卜。苟不知人,當從人望,夢卜豈足憑邪?」故余作文公批答:「永惟商、周之所記,至以夢卜而求賢,孰若用縉紳之公言,從中外之人望者?」具述上語也。 王元之任翰林,嘗草夏州李繼遷制,繼遷送潤筆物,數倍於常。然用啟頭書送,拒而不納,蓋惜事體也。近時舍人院草制,有送潤筆物稍後時者,必遣院子詣門催索,而當送者往往不送。相承既久,今索者、送者,皆恬然不以為怪也。 內中舊有玉石三清真像,初在真游殿,既而大內火,遂遷於玉清昭應宮。已而玉清又大火,又遷於洞真。洞真又火,又遷於上清。上清又火,皆焚蕩無孑遺,遂遷於景靈。而宮司、道官相與惶恐上言:「真像所至輒火,景靈必不免,願遷他所。」遂遷於集禧宮迎祥池水心殿,而都人謂之行火真君也。 丁文簡公度罷參知政事,為紫宸殿學士,即文明殿學士也。文明本有大學士,為宰相兼職,又有學士,為諸學士之首。後以文明者,真宗謚號也,遂更曰紫宸。近世學士皆以殿名為官稱,如端明資政是也。丁既受命,遂稱曰丁紫宸。議者又謂紫宸之號,非人臣之所宜稱,遽更曰觀文。觀文是隋煬帝殿名,理宜避之,蓋當時不知。然則朝廷之事,不可以不學也。 王冀公欽若罷參知政事,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特置資政殿學士以寵之。時寇萊公在中書,定其班位,依雜學士,在翰林學士下。冀公因訴於上曰:「臣自學士拜參知政事,今無罪而罷,班反在下,是貶也。」真宗為特加大學士,班在翰林學士上,其寵遇如此。 景討校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為一輕薄子所戲,遽前賀:「聞君有台憲之命。」仲容立馬愧謝久之,徐問其何以知之?對曰:「今新制,台官必用稀姓者,故以君姓知之爾。」蓋是時三院御史,乃仲簡、論程、掌禹錫也。聞者傳以為笑。 太宗時,宋白、賈黃中、李至、呂蒙正、蘇易簡五人同時拜翰林學士承旨,扈蒙贈之以詩:「五鳳齊飛入翰林。」其後呂蒙正為宰相,賈黃中、李至、蘇易簡皆至參知政事。宋白官至尚書,老於承旨。皆為名臣。 御史臺故事:三院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自劉子儀為中丞,始榜台中:今後御史有所言,不須先白中丞。雜端至今如此。 丁晉公之南遷也,行過潭州,自作《齋僧疏》:「補仲山之袞,雖曲盡於巧心;和傅說之羹,實難調於眾口。」其少以文稱,晚年詩筆尤精。在海南,篇詠尤多,如「草解忘憂憂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尤為人所傳誦。 張僕射齊賢體質豐大,飲食過人,尤嗜肥豬肉,每食數斤。天壽院風藥黑神丸,常人所服不過一彈丸,公常以五七兩為一大劑,夾以胡餅而頓食之。淳化中,罷相知安州。安陸,山郡,未嘗識達官,見公飲啖不類常人,舉郡驚駭。嘗與賓客會食,廚吏置一金漆大桶於廳側,窺視公所食,如其物投桶中。至暮,酒漿浸漬,漲益滿桶。郡人嗟愕,以謂享富貴者,必有異於人也。然而晏元獻公清瘦如削,其飲食甚微,每析半餅,以箸卷之,抽去其箸內捻頭一莖而食,此亦異於常人也。 宋宣獻公綬、夏英公竦同試童行誦經,有一行者誦《法華經》不過,問其習業幾年矣,曰十年也。二公笑且閔之,因各取《法華經》一部誦之,宋公十日,夏公七日,不復遺一字。人性之相遠如此。 樞密曹侍中利用,澶淵之役以殿直使於契丹,議定盟好,由是進用。當莊獻明肅太后時,以勛舊自處,權傾中外,雖太后亦嚴憚之,但呼侍中而不名,凡內降恩澤,皆執不行。然以其所執既多,故有三執而又降出者,則不得已而行之。久之,為小人所測,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必又請之。太后曰「侍中已不行矣」,請者徐啟曰「臣已告得侍中宅奶婆」。或其親信為言之,許矣,於是又降出。曹莫知其然也,但以三執不能已,人黽人免行之。於是太后大怒,自此切齒,遂及曹芮之禍。乃知大臣功高而權盛,禍患之來,非智慮所能防也。 曹侍中在樞府,務革僥幸,而中官尤被裁抑。羅崇勛時為供奉官,監後苑作,歲滿敘勞,過求恩賞,內中唐突不已。莊獻太后怒之,簾前諭曹,使召而戒勵。曹歸院,坐廳事,召崇勛立庭中,去其巾帶,困辱久之,乃取狀以聞。崇勛不勝其恥。其後曹芮事作,鎮州急奏,言芮反狀,仁宗、太后大驚。崇勛適在側,因自請行。既受命,喜見顏色,晝夜疾馳,煉成其獄。芮既被誅,曹初貶隨州,再貶房州。行至襄陽,渡北津,監送內臣楊懷敏指江水謂曹曰:「侍中,好一江水!」蓋欲其自投也,再三言之,曹不諭。至襄陽驛,遂逼其自縊。 宋鄭公庠初名郊,字伯庠,與其弟祁自布衣時名動天下,號為二宋。其為知制誥,仁宗驟加獎眷,便欲大用。有忌其先進者,譖之,謂其姓符國號,名應郊天。又曰:「郊,音交也,交者,替代之名也。宋交,其言不祥。」仁宗遽命改之。公怏怏不獲已,乃改為庠,字公序。公後更踐二府二十餘年,以司空致仕,完享福壽而終。而譖者竟不見用以卒。可以為小人之戒也。 曹武惠王彬,國朝名將,勛業之盛,無與為比。嘗曰:「自吾為將,殺人多矣,然未嘗以私喜怒輒戮一人。」其所居堂室弊壞,子弟請加修葺。公曰:「時方大冬,牆壁瓦石之間百蟲所蟄,不可傷其生。」其仁心愛物蓋如此。既平江南回,請閣門入見,榜子稱「奉敕江南勾當公事回」。其謙恭不伐又如此。 真宗好文,雖以文辭取士,然必視其器識,每御崇政賜進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並列於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賜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試文辭有理趣者。徐《鑄鼎象物賦》:「足惟下正,詎聞公食束之欹傾;鉉乃上居,實取王臣之威重。」遂以為第一。蔡齊《置器賦》:「安天下於覆盂,其功可大。」遂以為第一人。 錢思公生長富貴,而性儉約,閨門用度,為法甚謹,子弟輩非時,不能輒取一錢。公有一珊瑚筆格,平生尤所珍惜,常置之几案。子弟有欲錢者,輒竊而藏之。公即悵然自失,乃榜於家庭,以錢十千贖之。居一二日,子弟佯為求得以獻,公欣然以十千賜之。他日,有欲錢者又竊去,一歲中率五七如此,公終不悟也。余官西都,在公幕,親見之,每與同僚嘆公之純德也。 國朝雅樂,即用王樸所制《周樂》。太祖時,和峴以為聲高,遂下其一律。然至今言樂者,猶以為高,今黃鐘乃古夾鐘也。景討校李照作新樂,又下其聲。太常歌工以其太濁,歌不成聲,當鑄鐘時,乃私賂鑄匠,使減其銅齊而聲稍清,歌乃協而成聲。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審音作樂之難也。照每謂人曰:「聲高則急促,下則舒緩,吾樂之作,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而人物之生亦當豐大。」王侍讀洙身尤短小,常戲之曰:「君樂之成,能使我長乎?」聞者以為笑。而樂成,竟不用。 鄧州花蠟燭名著天下,雖京師不能造,相傳是寇萊公燭法。公嘗知鄧州,而自少年富貴,不點油燈,尤好夜宴劇飲,雖寢室亦燃燭達旦。每罷官去後,人至官舍,見廁溷間燭淚在地,往往成堆。杜祁公為人清儉,在官未嘗燃官燭,油燈一炷,熒然欲滅,與客相對清談而已。二公皆為名臣,而奢儉不同如此。然祁公壽考終吉,萊公晚有南遷之禍,遂歿不返。雖其不幸,亦可以為戒也。 故事:學士在內中,院吏朱衣雙引。太祖朝,李鷂學士。太宗在南衙,朱衣一人前引而已,昉亦去其一人,至今如此。 往時,學士入札子,不著姓,但學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並為學士,遂著姓以別之。其後遂皆著姓。 晏元獻公以文章名譽,少年居富貴,性豪俊,所至延賓客,一時名士多出其門。罷樞密副使,為南京留守,時年三十八。幕下王琪、張亢,最為上客。亢體肥大,琪目為牛;琪瘦骨立,亢目為猴。二人以此自相譏誚,琪嘗嘲亢曰「張亢觸牆成八字」,亢應聲曰「王琪望月叫三聲」。一坐為之大笑。 楊文公常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既而公因作表「伏惟陛下德邁九皇」,門人鄭戩遽請於公曰:「未審何時得賣生菜?」於是公為之大笑而易之。 夏英公竦父官於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歿於陣。後公為舍人,丁母憂。起復,奉使契丹,公辭不行,其表:「父歿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當時以為四六偶對,最為精絕。 孫何、孫僅俱以能文馳名一時。僅為陝西轉運使,作《驪山》詩二篇,其後篇有:「秦帝墓成陳勝起,明皇宮就祿山來。」時方建玉清昭應宮,有惡僅者,欲中傷之,因錄其詩以進。真宗讀前篇「朱衣吏引上驪山」,遽曰:「僅小器也,此何足誇?」遂棄不讀,而「陳勝」、「祿山」之語卒得不聞。人以為幸也。 楊大年每欲作文,則與門人賓客飲、博、投壺、弈棋,語笑喧嘩,而不妨構思。以小方紙細書,揮翰如飛,文不加點,每盈一幅則命門人傳錄,門人疲於應命,頃刻之際,成數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 楊大年為學士時,草《答契丹書》「鄰壤交歡」,進草既入,真宗自注其側「虧壤、鼠壤、糞壤」。大年遽改為「鄰境」。明旦,引唐故事:學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因亟求解職。真宗語宰相曰:「楊億不通商量,真有氣性。」 太常所用王樸樂,編鐘皆不圓而側垂,自李照、胡瑗之徒皆以為非。及照作新樂,將鑄編鐘,給銅于鑄瀉務,得古編鐘一枚,工人不敢銷毀,遂藏於太常。鐘不知何代所作,其銘曰:「粵朕皇祖寶鐘。粵斯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叩其聲,與王樸「夷則清聲」合,而其形不圓而側垂,正與樸鐘同,然後知樸博古好學不為無據也。其後胡瑗改鑄編鐘,遂圓其形而下垂,叩之掩鬱而不揚,其芍佑殖ゐ而震掉,其聲不和。著作佐郎劉羲叟竊謂人曰:「此與周景王無射鐘無異,必有眩惑之疾。」未幾,仁宗得疾,人以羲叟之言驗矣。其樂亦尋廢。 自太宗崇獎儒學,驟擢高科,至輔弼者多矣。蓋太平興國二年至天聖八年二十三榜,由呂文穆公蒙正而下,大用二十七人,而三人並登兩府,惟天聖五年一榜而已。是歲王文安公堯臣第一,今昭文相公韓僕射琦、西廳參政趙侍郎概第二、第三人也。予忝與二公同府,每見語此,以為科場盛事。自景淘年已後,至今治平三年,三十餘年十二榜,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兩府者,亦可怪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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