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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祭文十七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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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資政范公文〈皇祐四年〉】 月日,廬陵歐陽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故資政殿學士、尚書戶部侍朗范文正公之靈曰: 嗚呼公乎!學古居今,持方人圓。丘、軻之艱,其道則然。公曰彼惡,謂公好訐;公曰彼善,謂公樹朋。公所勇為,謂公躁進;公有退讓,謂公近名。讒人之言,其何可聽!先事而斥,群議眾排。有事而思,雖仇謂材。毀不吾傷,譽不吾喜。進退有儀,夷行險止。 嗚呼公乎!舉世之善,誰非公徒?讒人豈多,公誌不舒?善不勝惡,豈其然乎?成難毀易,理又然歟? 嗚呼公乎!欲壞其棟,先摧桷榱;傾巢破鷇,披折傍枝。害一損百,人誰不罹?誰為黨論,是不仁哉! 嗚呼公乎!易名諡行,君子之榮。生也何毀,歿也何稱?好死惡生,殆非人情。豈其生有所嫉,而死無所爭?自公云亡,謗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見。始屈終伸,公其無恨。寫懷平生,寓此薄奠。 【祭程相公文〈至和三年〉】 維至和三年歲次丙申月日,具官歐陽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故太師相國程公之靈。 嗚呼!公於時人,氣剛難合。予實後進,晚而相接。一笑之樂,淋漓酒卮。十年再見,公老予衰。公遽如此,予存幾時?人生富貴,朝露之光。及其零落,止益悲傷。惟可喜者,令名不忘。士窮閭巷,念不逢時;公位將相,韜能不施?公居廟堂,有言諤諤。白首於外,愉愉其樂。酒酣氣振,猶見鋒鍔。惜也雖老,神清志完。手書未復,訃已在門。昔者尊酒,歌歡笑謔;今而一觴,涕淚沾落。死生忽焉,自古常然。撫棺為訣,夫復何言!尚饗! 【祭杜祁公文〈嘉祐二年〉】 維嘉祐二年三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驅使官趙日宣,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故太子太師、贈司徒、侍中杜公之靈曰: 士之進顯於榮祿者,莫不欲安享於豐腴。公為輔弼,飲食起居如陋巷之士,環堵之儒。他人不堪,公處愉愉。士之退老而歸休者,所以思自放於閑適。公居於家,心在於國。思慮精深,言辭感激。或達旦不寐,或憂形於色,如在朝廷,而有官責。 嗚呼!進不知富貴之為樂,退不忘天下以為心。故行於己者老益篤,而信於人者久愈深。人之愛公,寧有厭已?壽胡不多,八十而止?自公之喪,道路嗟谘。況於愚鄙,久辱公知。係官在朝,心往神馳。送不臨穴,哭不望帷。銜辭寫恨,有涕漣洏。尚饗! 【祭吳尚書文〈嘉祐三年〉】 維嘉祐三年五月庚午朔,具官歐陽修謹遣驅使官田安之至於西京,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故留守、資政左丞、贈吏部尚書吳公之靈曰: 嗚呼公乎!余將老也,閱世久也,見時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其身,以幹祿仕、敢名聲,初若可愛慕者眾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與迫於利害而遷,求全其節以保其終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強飲食,平居笑言以相歡樂,察其志意,可謂偉然。而或離或合,不見幾時,遂至於衰病,與其俯仰旦暮之間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 嗚呼公乎!所謂善人君子者,其難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未嘗不谘嗟殞泣,至於失聲而長號也。公材謀足以居大臣,文學足以名後世,宜在朝廷以講國論。而久留於外,宜享壽考以為人望。而遽雲長逝,此搢紳大夫所以聚吊於家,而交朋故舊莫不走哭於位,豈惟老病之人獨易感而多涕也。尚饗! 【祭吳大資文〈嘉祐三年〉】 維年月日,具官修謹遣某人,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資政侍郎吳公之靈曰: 惟公以孔、孟之學,晁、董之文,佐佑三朝,始終一節。顧惟庸繆,敢企光塵?而金門玉堂,早接俊遊之末;柴樞黃閣,晚陪國論之餘。雖出處之略同,在進退而則異。余實衰病,久思返於田疇;公方盛年,宜復還於廊廟。豈期白首,來哭素帷?飲釂百分,尚想平生之意氣;寫哀一奠,不知涕淚之縱橫。尚饗! 【祭梅聖俞文〈嘉祐五年〉】 維嘉祐五年歲次庚子七月丁亥朔九日乙未,具官歐陽修謹率具官呂某、劉某,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亡友聖俞之靈而言曰: 昔始見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壯。讀書飲酒,握手相歡,談辯鋒出,賢豪滿前。謂言仕宦,所至皆然,但當行樂,何有憂患?子去河南,余貶山峽,三十年間,乖離會合。晚被選擢,濫官朝廷,薦子學舍,吟哦六經。余才過分,可愧非榮;子雖窮厄,日有聲名。余狷而剛,中遭多難,氣血先耗,髮鬚早變。子心寬易,在險如夷,年實加我,其顏不衰。謂子仁人,自宜多壽;余譬膏火,煎熬豈久?事今反此,理固難知,況於富貴,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時一輩,零落之餘,惟予子在。子又去我,餘存無幾。凡今之遊,皆莫余先,紀行琢辭,子宜余責。送終恤孤,則有眾力,惟聲與淚,獨出余臆。尚饗! 【曾祖曾祖母祖祖母焚黃祭文〈嘉祐七年〉】 維嘉祐七年歲次壬寅某月朔日,曾孫具官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子少保、太保、延安郡、榮國太夫人之告四通,告於曾祖太保、曾祖母太夫人之靈曰: 修以不肖之質,獲蒙祖考之餘休,享有爵祿。材薄任重,繆膺獎擢,踐更二府。國有常典,命及其先。非惟優異丞弼之臣。蓋所以彰積善垂慶,其來有自,而欲潛光德,發耀有時。俾為臣子者,退得伸孝於家,而進以盡忠於國。是謂一施而兩得。此朝廷所以推仁廣恩,而為小子之幸也。敢不夙夜祗畏,竭其思慮,勉其不逮,俾有樹立。冀不顛墜其家聲,以對揚天子之寵靈,以永賴祖考之遺德。 官有職任,係身於朝,不得瞻望松楸,見執籩豆,謹遣兄之子廬陵縣尉嗣立以告。〈祖、祖母同詞。〉 【皇考焚黃祭文】 男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告於皇考郎中之靈。修不肖,不能紹稟先訓,尚賴餘德遺休,不隕其世,得階仕進,荷國寵靈。欲報之恩,不知其所。幸天子以孝治天下,凡列位於朝者,皆有追榮之典,俾其知所以有此爵祿者,皆有自來,而退得伸其私誌。故自上三見於郊,一開明堂以大享。其所推恩,自太子中允、尚書工部兵部員外郎、兵部郎中告於第者四,今謹以告。惟是褒榮之意,則具載於訓辭。尚饗! 【皇考太師祭文〈嘉祐七年〉】 嗣子具官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常少卿、給事中、太子少師、太師告身四通,告於皇考太師之靈曰: 修獲罪於天,幼罹孤苦,蒙賴積德積善之慶,不殞其躬,得從士大夫之列。天子哀其祿不獲養,而寵及其親,曰非以為榮,俾以伸汝誌,亦以示國家推仁廣惠,不忘人之先也,有慶賜之恩,而又有官秩之寵。粵元年季秋,天子恭謝天地於大慶,則有太常少卿之命。四年孟冬,祫享於廟,則有給事中之贈。五年冬十有一月,修忝貳樞密,則有少師之錫。明年閏八月,承乏東府,則有太師之告。而修官職有守,不得以時躬親即事。留君之命於家、不恭;不勉力於其親,不孝,罪莫大焉。是以涕泣憂懼,不能自安,謹遣兄之子廬陵縣尉嗣立以告。尚饗! 【皇妣太夫人祭文】 嗣子具官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平昌、滎陽郡太君、安定郡、永國太夫人告身四通,告於皇妣太夫人之靈曰: 修有不孝之罪,不得躬親省視松楸者,於茲十年。無歲不請於朝,而訖不獲報。遂以貪冒榮祿,留連歲時。獨幸天子仁恩,教人以孝,俾得龍及其親。故自嘉祐之元殆今,凡四被追封之告,亦足以少慰烏鳥之心。而備官東府,任責至重,不得退徇其私。有司所下告第之制,所以誕揚休命,寵褒幽顯者,不能躬自臨事,則又以永負至慈罔極不報之恩。不勝悲慕哀愴之情,謹遣兄之子嗣立以告。尚饗! 【祭宋侍中文〈治平元年〉】 惟靈明誠敏識,清方粹直。由初考終,不變一德。忽然雲亡,天子之惻。富於文章,玉質天葩。施之朝廟,炳耀光華。自茲而絕,學者之嗟。既文且賢,周達善問。惟此不朽,有司之信。而車其行,禮備哀榮。奠觴為訣,修等之誠。尚饗! 【英宗皇帝靈駕發引祭文〈治平四年〉】 維治平四年歲次丁未八月丁未朔八日甲寅,具官臣歐陽修伏睹大行皇帝靈駕發引。臣以官守有職,不得攀號於道左,謹擇順天門外,恭陳薄奠,瞻望靈輿。臣修西望泣血頓首死罪言曰:伏惟大行皇帝至仁至孝,本堯、舜之心;克儉克寬,躬禹、湯之聖。德澤被物,威靈在天。今者因山為陵,卜萬世而協吉,同軌畢至,無一人之後期。而臣受恩最深,報國無狀,不能秉翣持紼,以供賤事。而古人可慕,有愧三良之殉身;罔極銜哀,但同百姓之喪考。尚知豺獺之薦,冀伸犬馬之誠。臣無任號天摧絕哀慕感切之至。臣修西望泣血頓首死罪。謹言。 【祭石曼卿文〈治平四年〉】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敭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彷佛子之平生。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朽壤,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奈何荒煙野蔓,荊棘縱橫,風淒露下,走燐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與夫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累累乎曠野與荒城? 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涼淒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饗! 【祭胡太傅文〈治平四年〉】 維治平四年歲次丁未十一月乙亥朔某日,具官修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故太子太傅致仕胡公之靈。 自昔並遊儒館,當世英豪,譬如花卉,先後零凋。惟公松柏,凜凜寒標。他人磨礲,爭出圭角,公獨渾然,不見其璞,廊廟之器,誰能測度?晚登大用,蔚有嘉言,予文之鄙,懼不能傳。三十年間,既親且舊。哭不及喪,行不送柩,寫恨臨風,有懷莫究。尚饗! 【祭丁學士文〈治平四年〉】 嗚呼元珍!善惡之殊,如火與水,不能相容,其勢然耳。是故鄉人皆好,孔子不然,惡於不善,然後為賢。子之美才,懿行純德,誰稱諸朝,當世有識。子之憔悴,遂以湮淪,問孰惡子,可知其人。毀善之言,譬若蠅矢,點彼白玉,濯之而已。小人得志,暫快一時,要其得失,後世方知。受侮被謗,無如仲尼,巍然袞冕,不祀桓魋。孟軻之道,愈久彌光,名尊四子,不數臧倉。是以君子,修身而俟。擾擾奸愚,經營一世,迨榮華之銷歇,嗟泯沒其誰記?是皆生則狐鼠,死為狗彘。惟一賢之不幸,歷千載而猶傷,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獨吊乎沅湘。彼靈均之事業,初未見於南邦,使不遭罹於放斥,未必功顯而名彰。然則彼讒人之致力。乃借譽而揄揚。 嗚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為此言。寄哀一奠,有涕漣漣。尚饗! 【祭蔡端明文〈治平四年〉】 維年月日,具官修謹遣三班奉職指使李易攵,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故端明殿學士、尚書吏部侍郎蔡公君謨之靈曰: 嗚呼!盛必有衰而生必有死,物之常理也;生為可樂而死為可哀,人之常情也。而又有不幸於其間者,宜其為恨於無窮也。自公之奮起徒步而名動京師,遂登朝廷,列侍從。其年壯誌銳而意氣橫出,材宏業茂而譽望偉然。方公之輝華顯赫之時,而其親享壽考康寧之福。夫得祿及親,人以為幸也,而公以榮名顯仕為之養;彩衣而戲,昔以為孝也,而公以金章紫綬悅其顏。使天下為子者,莫不欲其親如公之親;為父母者,莫不欲其子如公之為子也。其榮且樂,可謂盛哉!及其衰也,母夫人喪猶在殯,而公已臥病於苫塊之間,而愛子長而賢者遽又卒於其前,遂以奄然而瞑目。一孤藐然,以為二喪之主。嗚呼,又何其不幸也!此行路之人聞之,皆為之出涕,況於親戚朋友乎!況如修者,與公之遊最久,而相知之最深者乎! 夫世之舉遠以為言者,不過曰四海。而閩負南海,齊臨東海,使修不得躬一觴之奠,寫長慟之哀。此其為恨,又何涯哉?尚饗! 【祭劉給事文〈照寧元年〉】 維熙寧元年歲次戊申四月壬演朔十五日丙辰,具官修謹遣通引官行首龐簡,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亡友留台給事原甫之靈曰: 嗚呼!金百煉以為鑒,而萬物不能遁其形。及為物蝕而蔽其光,頑然無異乎瓦甓。然而一遇良工之藥,磨而瑩之,則可以見肝膽而數毛髮。蓋其可昏者光,不可昏者性。其或廢而或用,由有幸與不幸。 若吾原甫者,敏學通於今古,精識造子幽微,乃百煉之英,而萬事之鑒也。一為末疾昏之,至使良醫不能措其術,百藥無所施其功。遂埋至寶,銜恨無窮!此所以士夫驚呼,莫不為朝廷而痛惜。至於不知命者,皆有疑於造物之工,況相知於道義,而久接於遊從。念以身而莫贖,徒有淚而沾胸。尚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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