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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弟兄虽然当官应役,平日的口粮莫说妻儿老小,连自己都养不活,全仗上下两忙分点陋规,虽然首县事多,分点铺堂费,也不够我二人交朋友的,全靠铺户人家每月常例和遇到大案子本官手宽,以及事主人家的赏号,还有别的府县出了人命盗案来借赵云,也有一点油水,另外便是相识的商家多,挑那有利的事拜托他们,加上一股半股,这类事虽是有赚无赔,算明照应,到底还要心明眼亮,知道行情,有利无利,最要紧的是人缘好,手眼宽,才吃得开,否则这类没本钱的买卖,赚了自然分红,决不能赔了不出还要拿人家的,断无此理。

  商人何等势利精明,你如吃他不透,休说给你代本经商,抽他红股,平日没有交往情面,他们得理不让人,我们好处得不到,被他告发还要吃官司呢。这位女侠如肯高抬贵手,念在我们来之不易,这玩笑业已开够,不要认真,我弟兄真个永远念她好处。如今我已甘拜下风。我岳父也是一个精明人,他吃了亏不与我送信必有原因,方才丁三甲又叫我带这百几十两银子与他,分明又是这位女侠影无双暗中支使。你夫妻先谈上一会,反正日久见人心,我二人必照弟妹所说设法辞差,免得招恨。我到岳父家中看一看去,好在不与为敌,当不至于再吃苦头。我们索性明日吃完午饭,想好话头,再回衙门,先敷衍了本宫,想法子告退吧。”

  毕贵先进门时虽然怕极这位悍妻,平日百依百随,到底心痛钱财过甚,马翠凤再一故意做作,两夫妻先争吵了一阵,一个定要拼命,一个固执不许,装得活灵活现。毕贵也是老公事,人颇机警,因乃妻虽然苦劝,并未真个怒骂吵闹,已觉有异。末了,翠凤刚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借着点火微微露了一下,毕贵刚刚醒悟,照着所说正在装腔,便听三元发话,连忙就势进去。当日天气阴沉,虽还未黑,光景颇暗,马翠凤比毕贵还要凶狡,借着昨夜一谈稳住对头,本没安什好心。

  后听毕、陈二人回来一说经过,料定对头业已跟来,故意争吵,暗中留意,出时业已瞥见屋檐角上伏着一条小黑影,装不看见,仍和毕贵赶将出去,也不让客去往上房,只在二门过道台阶上面假装警告,苦口劝说,暗中乘机将事前想好,写在手心上面的字迹略微现出,估计三元看完立时收去。三元何等精细,说完前言见无回音,也不知敌人是何心意,匆匆作别,便要起身,翠凤重又故意叮咛,劝其不可冒失,务要忍痛服输才有好处,否则无益有害。

  三元走到路上暗忖:“这刁马婆真个机灵,昨夜不知吃了什亏,吓得这个样子。前听毕贵说她父母均是绿林中有名人物,后为仇人所杀,方始散伙,剩她一人流落在外,仗着家传,做了飞贼。因其生得妖淫,结交的人甚多,北五省一些有名剧贼都有来往,不是因为彼时毕贵血气方刚,她也将近三十,想起终身大事没有着落,再加上一场刀杀事主的强盗官司将她打怕,全仗毕贵殷勤照应,百计解救才得脱身,因感救命之恩,嫁与毕贵。

  “先还恐其野性难驯,要被外人知道差人诱奸犯妇,一经告发也是不了,谁知这婆娘真个能干,非但毕贵被她管得服服贴贴,不消数年便将家业创起,对于亲戚朋友更有外场面,人多说她贤惠,除却有限儿人,谁也不知她是个有名女贼。平日掩饰更巧,仿佛人甚娇柔和善,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其实本领高强,更打得一手好镖和有名的丁香飞针,凶悍已极,遇到大案,人少时节还要请她暗中相助。四年前由河南路过当地,为了盘缠用尽杀人劫财的山西大盗阎小川和两个有本领的同党薛春玉、金三子便跌翻在她手内,末了擒金三子时并还用的是美人计,她只将赃物暗中盗去,由自己去请功,始终不曾出面,看神气绿林中人恐还不断来往,所说寻人的话必有深意,好在毕贵是死乌龟,只要钱来得多,就有什么可疑形迹也不敢管。

  “近日风闻她和前房两个内侄便不清楚,陈文是她最亲信的人,今日竟未见面,必有原因。还有一件,这婆娘虽然会写会算,字并写得不好,陈文却写得一手好小楷,就算婆娘会写,也不能双手左右开弓,写得那么清楚匀净,这里面必有文章。我和毕贵虽是纽扣纽祥,焦不离孟、盂不离焦的老搭挡,但是事情闹得这大,这婆娘的心又凶,无论何时照例先抢实惠,得到利益,再代毕贵争名。那年捕盗不是自己样样留心,毕贵做了多年副手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几乎没被抢了先去。她如今成了两面讨好,于中取利,陈文不在,十九借故出外约请帮手,我却蒙在鼓里,这婆娘的心计比我还要周密,不看准事情决不下手,下起手来又阴又毒,莫要被她暗中闹鬼,把人约来,冷不防将敌人擒去报功,自己落上一个人财两失,名利全空,眼看人家升官发财,人丢到底还不能说个不字,岂不冤枉?”

  心正寻思,忽见一个油头粉面,装束华丽的狐裘少年从容走来,正是陈文,不等开口,先赔着一张笑脸抢前请安,喊了一声“老大伯”。三元知他平日提笼架鸟,游手好闲,本是一个破落户的子弟,吃这位续弦姑母一宠,留在家中居住,并代管理所营店铺田产,钱来方便,越发染上纨绔恶习。上辈又是书香人家,会耍一点笔头,玩弄两手拳棒刀枪,走将出去,不知底的人都当他是大家公子。表面不惹事,见了谁都是一团和气,实则又阴又坏。

  这等神态从容,若无其事明是装呆,心中有气,为想探询对方用意,便把他拉在一旁,刚低声问了两句,陈文先说由外新回,不知家中发生何事。后来三元说出“我也因你姑母警告,甘拜下风”,这才作张作智,装出一脸惊惶之容,力言:“这位女侠厉害已极,姑母和我自知不能与抗,再说人家也真高明,我们业已服低,样样听命,只我兄弟不知天高地厚,早晚也必被人管教过来。幸而多少还听姑母的话,如照今早走前所说非吃大亏不可。我正为此着急,居然平安回来,总算幸事。我望老大伯千万听我姑母的话,这个简直万动不得,最好提也休提,就我们这样低声说话都要小心,这位女侠真个听去倒也罢了,就怕隔远,只看见两眼,万一多心却是讨厌。小侄还要回去交账,请老大伯先走一步,改日登门请安吧。”

  说时隐闻身侧不远有人发笑,三元心动回顾,这一带恰是闹市,往来的人较多,天冷风寒,大都蒙头缩手匆匆急走,也未看出发笑人的形迹。三元见陈文面色越发装得惊惶,暗骂:“杂种,装得真像!”

  表面仍装笑容作别而去。再往前走,转过一条大街,便是乃岳伍明的家,忙即叩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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