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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大主笔空谈纸上兵 小老爷想吃天鹅肉(1)


  话说钱瑟公尸身送回了公馆,搭放在客堂中央,此时宁记报关行众伙友也各来了,七手八脚忙乱着盖搭孝堂,钱太太等嚎陶大哭,众亲友听了,无不心伤泪落。马静斋见孝堂搭好,诸事大致楚楚,随向祥甫道:“我们走罢。”

  两人出了钱公馆,各雇部东洋车,祥甫自回厚生庄去了,静斋也径回公馆,次日到店叫出店司务,把送来各报拿进帐房,坐在藤椅上逐一翻阅,见钱瑟公遇刺案,各报上都有记载,不过所记情形详略各不同,独神州日报有一篇很新颖的议论,瞧得静斋不禁连声喊妙起来。忽听一人道:“什么妙,妙的是什么?”

  静斋回头,见是春泉,忙道:“东翁你来瞧,这篇议论妙不妙?”

  春泉就静斋手里接来,一边瞧一边念道:

  关于钱瑟公暗杀案之侦探研究

  自钱瑟公暗杀案出现,各方面之议论不一。有谓范高头之党所杀者,然范高头正法已久,彼其人死党散,至今犹有人为彼报仇乎?则彼党之团结力至伟。此一疑问也。有谓系某淫棍党所为者,此则适逢其会,殆亦不能无疑。然此皆不过侦探此案之远因也,至就当时枪杀情形,加以研究,其中曲折甚多,不可不详加考察,以为侦讨之资料。

  一 凶手与瑟公果已说话,则此凶手当系瑟公所熟识者,若系瑟公熟识之人,则草蛇灰线不难追寻。惟究竟曾否与瑟公说话?小马夫之言是否足恃?此不可不研究者一。当凶手发枪时,小马夫究立于何处?有无第二人经过此弄?又此弄门前常设一书摊,此时书摊亦设在否?管门人亦在门楼否?据死者验尸时情形,凶手发枪,系迎面而放,则随于瑟公后之小马夫,应见凶手面貌,且其地距浙江路停车热闹之场不过数步,何以小马夫不呼救,而转反身躲入妓院?若谓心地受惊恐已极,竟忘呼救之事,则又何为而能从容脱去马夫号衣?此又可疑之一点也。

  且据小马夫所言,追蹑凶手所经之路,乃福州路(即四马路)最热闹之一段,不但此时毂击肩摩,人极拥挤,且如群仙戏园等处,皆常立有巡捕,及戏园门外,常有立不移步之案目,其数颇多,此种人多与马夫认识,何以此小马夫绝不呼人协助拿此凶手,而必远随凶手至跑马厅?此又可疑之一事也。

  若谓此小马夫幼不解事,不能受重大惊恐,遂至失其常度,然人既失常度,必不能自知脱衣为避祸计,更不能有从容追蹑凶手之行为矣。且阅者试思福州路一带,每日最闹时,嚣张之声音率发自马夫之口,盖马夫最善叫,非羞涩之闺人可比,此小马夫当时何以绝不一叫,而令凶手徜徉逸去乎?此尤最宜研究之疑问也。

  又观此次凶手所用,系新式手枪,其铜帽能随放时自然脱出,此种手枪,非多金不能购置,上海出卖此枪之洋行其数有限,不难根究以得端倪,此亦侦探上宜查之要著也。福州路距离法界甚近,凶手逃路,以情理推之,当由群仙间壁福致里口直趋法界,何以凶手复往返曲折而趋跑马厅,向南京路而去?况彼欲向南京路奔逃,何不径由东平安里口出浙江路?此亦一疑问也。

  瑟公与范高头、范毛毛、及淫棍某、女优某、以及龟鸨之关系,其最著之事,知者甚多,故今日恒情,多向此处悬揣,实则多无凭证。盖瑟公毕生关于此等之事,不知其数,最近有无别项事件,足供此案侦探推测者,

  钱之家人,及其至友,必能知之,是亦不可不详细调查者也。总之沪上社会,本至复杂,瑟公以一身投入于此复杂社会之中,睥睨群伦,而用以自豪,是则侧目屏息于彼之旁者,必非一二人可知。

  此次暗杀,以其现状推之,中外人士均能决定为仇杀,是则凶手必与瑟公势不两立,或更具深仇宿怨。瑟公生平此种深重仇怨之人,究有若干?彼之朋友与家人,当不难一一指数,以供侦探家之研究,将来结果,或竟出于今日众人推度之外,亦末可知。

  盖善为侦探者,固当就众人忽略之处加以精密调查,则必可得曲折之端倪矣。暗杀之案,出于妒奸者最多,出于谋财者亦众,瑟公素爱女色,姬妾多来自妓院,并闻有外室数处,此次之案,不知于女色上有无关系?此亦不可不详细调查者。从前优人高彩云,因奸欲谋杀瑟公,以车夫救得免。现高彩云虽死,而继高彩云者又安知无人乎?侦探此案者之眼光,当能照及,无俟多述。

  近日外间纷纷议论,佥谓与某淫棍有关系。然某淫棍究竟在沪与否?此又不可不调查者。闻有人云,曾见该淫棍于晋兴里;又有云已迁于武昌路者。若果如是,彼仍匿于上海,此即不能无疑。瑟公平日广于交游,所往来者固多士大夫,而中下社会之人,亦与之广通声气。但上等人与下等人,其性质既异,故其对之之手段,亦须迥然不同。盖下等人每每藉上等人之势力,以欺压中下社会,而用外人之力处,尤易流于此弊。故租界讼案,暗中与瑟公有关系者颇多,瑟公与人结仇之处,此亦其一端。

  大率常人之性,受创愈深者,其复仇之念亦愈切。瑟公平日于此种事.谁人受创最深,仇之最切乎?此亦不可不详悉研究者也。又闻凶手杀瑟公之时,曾操上海土音,曰上上,则此人非他处之人可知。此人既为沪人,而小马夫又不相识,则此人或与瑟公无密切之关系,而系受人雇佣而来,亦未可知。

  然此凶手既能不惜生命而受人雇佣。除非得有重金,别无他法可使其如此效死,是则主使杀人之人,必为富有多金之人可知矣。此亦侦探者最宜注意而不可忽之处也。又闻瑟公未被杀以前,已得有消息,曾于家中匿居数日,然以重于此日欧阳君之请,并须自作主人答席,故终出外应酬。以此推之,则杀瑟公者,必距此暗杀案最近发现之仇人,不然,瑟公何早不闻此消息,适于此数日间得此消息耶?

  又有可疑者,瑟公住华界顺征里,与英界毗连,且其地夜间行人甚少,易于逃匿之处也。然暗杀者终不于夜间要之于瑟公住宅之左右,而必杀于四马路稠人广众之中;不杀于其每日必至之处,而反杀之于其不必常到偶一往临之处,此又不可解之一事。今者捕房侦骑四出,未闻得有何消息,其或未将此案之线索寻着耶?抑已得有虚隙,而因事须秘密不宜宣耶?总之无论其何种暗杀,如能将其端绪细细推测,加以细索,终未有不能得其情以破案者。况我国暗杀者之手段并不高尚耶?如有福尔摩斯在此,吾知此案不难立破。呜呼,欲为福尔摩斯者,曷乘此以急起,此亦立名之一好机会也。

  春泉念毕,笑向静斋道:“这位主笔先生,瞧侦探小说瞧的发了魔也,弄这笔头,万一巡捕房里人听了他的话,这刘小泉就要吃冤枉苦头了。”

  静斋道:“说倒说得未始无理。”

  春泉道:“钱公馆已把出赏格挂了出来。共有到四千块钱呢。这样的重赏,总有人贪图的。”

  静斋道:“上海县也有赏格登在报上。”

  春泉道:“在那里?我没有瞧见。”

  静斋翻给春泉道:“这不是么?”

  春泉随念道:“上海县为悬赏缉拿事。本年九月二十六夜九点钟时,据二十五保二图地保张兆岐报称,今晚八点钟,身图四马路南平安里口,有职商钱瑟公在途被匪徒两人用枪轰伤身死。该匪头戴外国帽,面似瘦长,穿灰色布黑布衣服,逃逸无踪。报求核示等情到县,除验讯通禀饬缉外,合行悬赏缉拿,为此格仰诸色人等知悉,尔等如能将此案逃凶拿获者,赏洋一千元;知风报信因而拿获者,减半给赏。此系捐廉,储库以待,讯实即赏,决不食言,须至赏格者。”

  念毕笑道:“赏格上也有决不食言,难道做了官,也怕人家信不过么?”

  静斋道:“他这句话原是要人家相信,但是有几个有心计人,反被这句话招的信不过起来了。”

  随问今天瑟公殡殓日期,你去不去?春泉道:“我身子里有点子不好过,不去了,你是总去的。”

  静斋道:“多年老朋友,临末一日,总不能够不去拜拜。”

  春泉道:“巡捕房里,办理此案,十分认真,前晚和瑟公同台面的人,听说也派包打听去一个个查问呢。”

  静斋道:“那也不过白费一番心罢了,不见得查得出什么。”

  春泉道:“事情呢也只好这样办,一把乱头发,请教从何理起。”

  静斋道:“现在做人也真怕,动不动就是暗杀,三四年前,这种事情是不很听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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