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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宠龙阳魂消锦帐 闹刺客胆破深宵(2)


  费太太道:“你心里不舒服便怎样?你我又不会干活手等事情,说不得只好自己认个亏是了。俗语说的好,受一回亏,学一回乖。”

  费大小姐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可以用不可以用,须还要大家斟酌。”

  费太太道:“甚么计较?”

  费大小姐附着费太太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费太太喜道:“此计大妙,准可以报复前仇。”

  费大小姐道:“好虽是好,只可惜难为了两个旁边人。”

  费太太道:“那也没法,只好对不住点子他们了。现在世界上,凭着良心天理做人是行不去的,只要自己不吃亏就完了。再者他们也不是吃亏不起的人。”

  费大小姐道:“嫂子说得是,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拜他去。”

  费大小姐回房,换了衣裳,照着镜子,又把两鬓掠了两掠,一个新用梳头娘姨,名叫阿素的,忙上来接着刨花刷,替大小姐把发髻左刷右刷,刷了个精光。大小姐命阿素瞧瞧马车配好没有?阿素应命而去,一时回复,马车已经定当。大小姐就扶着阿素肩膊,冉冉下楼,才下扶梯,忽闻一阵香风,一个美少年劈面而来,费大小姐猛吃一惊。这少年见了大小姐,倒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小姐。仔细瞧时,那里是甚么美少年,就是乃兄的跟班王阿根。

  只见王阿根穿着身极时路极华丽的绸缎衣服,光着头,头上的刘海面前很短,脑后长到三寸开外,一斩斯齐,披在肩上,好像凉帽上雨缨一般。那根油松辫,精光滑脱,真是苍蝇都跌得煞,蚊虫都滑得脚。大小姐见了这副打扮,不觉诧异起来,坐上马车,就问阿素道:“阿根装扮得什么似的,老爷为甚不说说他?他这副打扮,那里还像个底下人,认真公子哥儿还没有那么华丽呢。他穿了这种衣服,叫公子哥儿穿点子什么?”

  阿索道:“大小姐,你还没有知道么,现在的阿根可比不得从前了。从前阿根,不过是老爷个跟班。”

  大小姐道,“现在呢?难道他不当跟班了么?”

  阿索道:“现在名分上原是个跟班,底里早和老爷做了朋友了。自从太太姨太太在堂子里走动后,老爷就和阿根要好得一个身子似的,吃也在一桌,睡也在一床,阿根仗着老爷的势,要怎么就怎么,谁敢回他一声半句。前天儿阿根坐着老爷马车,到张园去游玩,老爷自己要出去,马车倒没有了,查问起来,厨子阿保不敢隐瞒,实说根二爷坐了去,总道老爷要不答应,那知老爷竟然大度优容,回说不妨不妨,我就坐着包车出去罢,停会子马车回来,叫他到宁波总会接我是了。你想要好到这般地步,不是朋友是什么?”

  大小姐听了阿素的话,方始恍然,暗想哥哥真也会玩,连个阿根都玩上了,这事叫嫂子得知了,不免又有一场是非口舌。因嘱阿素,太太姨太太限前再休提起。阿索道:“大小姐,我又不是呆子,这个话怎好向太太姨太太讲,那是不用吩咐得的。大小姐,你叫没有晓得,现在个阿根,讲究得来,他的打扮,在上海男人里头派起来,怕要算他第一呢,一起身,就用净面玉容散,擦去隔夜油腻,再用芝兰香皂洗脸,洗到那张面孔亮晶晶地发出光亮来,然后擦上玫瑰香蜜,再用香水粉纸,细细的揩拭,揩到个匀净,面孔上功课总算完毕了。第二就收拾那张嘴,拿象皮牙刷,蘸着皇后牌牙霄,洗刷牙齿,洗毕,就吃口香糖十二粒,所以走上前来,离着四五路,就闻着香喷喷地。他那个头,剃得精光雪亮,差不多是天天剃的,最迟最迟也不过隔得一日。那条松辫一天却要梳两回,梳起辫来,刨花水,茄露油,生发香油,用得比你我还要多。”(写一屁精,纸上便活现出一个屁精来,妙极。)

  费大小姐暗想,怪不的哥哥要着迷,这没廉耻忘八,这样的会作怪。一路讲话,马车早到康总督行辕,见很大很大一所西式宅子,围墙内七八亩广阔一片草地,中间马路,直达到宅子阶前,两边遍植外洋花草,都用短篱围护,碧草远铺平似镜,垂杨低拂绿含烟,倒也十分清雅。马车直到阶前停下,门公上来询问,晓得是康小姐闺中腻友,不敢怠慢,慌忙入内通报。走到邀门口,撞着跑上房二爷小和,小和问甚么事?门公道:“有女客来拜小姐,快替我回一声。”

  小和道:“谁家的女客?”

  门公道:“哎哟,这倒没有问明白。”

  小和发话道:“当了这么年公事,怎么还恁地糊涂?小姐问起来,叫我怎样回答?”

  门公道:“是是,待我去问来。”

  跑到外边,问了个清楚,重行进内告知小和。小和登楼,京告康小姐,康小姐忙叫快请,一面亲自下楼迎接。行过书房门口,忽听里面有人在争论,一人道:“这个事情,我可真弄不下了,这没廉耻东西,自进了我的门,野心总不肯改掉,常常的全夜不归,也不知他在干点子甚么?孩儿在上海做事业,这个台那里坍的下?现在决计办他一办,出出这口恶气,没的我一个儿花了钱,倒叫大众快活。”

  又听一人道:“那就是你孩子气了,这种事情算得甚么?上海地方又不光是你一个经着,所说家丑不可外扬,越闹越坍台,闹他怎的?并且他原是个婊子,你没有娶他时光,原是天底下人共玩的,现在归了你一个所有,就便怎样不规矩,也不过三四个人罢了,比了从前,究竟要好上许多呢,怎么你心还不足?做个人总要量气大,量气大福气也会大。你不信只要瞧我是了,你那几位姨娘,平日是怎么个样子,你见我几曾说过他一声半语,过得一天,就是两个半日,何必这样的认真?闹出来白亮人家耳朵,于自己面上究也没什么光辉。劝你还是听我的话,放开手罢。”

  康小姐听得明白,先开口的是同胞哥哥,后开口的是生身老父,再要听时,小和已领着费大小姐进来了,只得含笑迎上,问了好,手挽手一同上楼。阿素见过康小姐,自下楼寻淘觅伴去了。房间里娘姨敬上烟茶二事,费大小姐就和康小姐密密切切谈起心来。渐渐讲到赌钱上头,问这几天珊家园可去?康小姐道:“三天不去了,家里稍微有点子事情,走不脱身,没有去。姐姐是天天必到的,这几天可曾赢钱?”

  费大小姐道:“也没有去,玩几张脾,虽然是消遣事情,输赢太大了,究属没甚趣味。”

  康小姐道:“是极,周公馆里玩牌,我总算玩了一年多了,却一回都没有赢过,少说些,也送掉了五万多银子。有人说他们的牌靠不住,我想这话也不为无因。”

  费大小姐道:“妹子也有点子疑心,只是拿不着他们真实凭据,奈他们不得。只是凤姑小燕,也总算是很要好的姊妹,做弄你我几个人,讲起理来,真是不应该。”

  康小姐道:“我起初也不知道,马招弟告诉我,说他们麻雀都是抬轿子,所以连赌必赢。”

  费大小姐道:“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像凤姑小燕,竟会得拾轿子,不说穿那里想得着?”

  康小姐道:“我叫没有同心的人,倘有同心的人,就做一局抬轿子,报报仇也未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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