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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留学生甘充十尾龟 小大姐揭破销金窟(2)


  单龙吟讲到这里,众人都笑起来。周太太道:“做开眼乌龟,竟也有这样体面话儿好遮盖,真是奇闻。”

  单龙吟道:“这一番话还好,后来几句话,听了真是要笑煞人。”

  周太太道:“还有甚么好笑的话?”

  单龙吟道:“这几句话,不过不是对着我说的。是对着别个客人说,被我在隔壁间听着的。我坐在厢房里,听见他送客出去,一路讲着一路走,只听他道:‘山荆蒲柳之姿,荷蒙不弃葑菲,许令侍寝,兄弟曷胜感激。’又道:‘舍妹小有触犯,望瞧在兄弟面上,勿再介介。’我当时正在喝茶,听了他的话,再也忍不住,不觉喷了一地。”

  周小燕道:“这位洋装朋友,人倒也老实的。不知他姓什么?叫什么?”

  单龙吟道:“好像是姓徐,问过我也忘记了。”

  周太太道:“是真留学生,还是假留学生?现在世界的留学生,简直有点子靠不住。听说苏州地方有一个和尚,要做起不端事情来,总穿着洋装。人家问他,他总回答是留学生。”(事详士谔新著之《苏州现形记》。)

  单龙吟道:“留学生倒不是假的,我见他客堂里还挂着张日本速成法政学堂毕业文凭呢。当时见了面,那留学生的夫人像风摆荷花般摆过来伸出雪白粉嫩一只玉手叫我捏,我这个脸可真有点子老不起,别转面孔,只好装做不懂。那姓郜的却已与他令妹亲嘴抱腰,亲热得要不的。他们的亲嘴工夫,更是门市货,吮咂有声,吞吐得势,那副情形真叫很形,颇奈他那位令兄瞧在旁边,竟像没事人似的。这副涵养工夫,我可真佩服他。

  后来他夫人劝我们楼上去坐坐,我和姓郜的就到楼上房里头。却见先有一个人在那里,我见了此人,不觉猛吃一惊。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上礼拜和我们碰和的那个寡老。那寡老见了我,面孔上也露出惊异的样子,怔怔地向我瞧了好半天。

  一会子留学生也走上来,死活拖我叉麻雀。我推说不会,他们只得邀那姓郜的。于是姓郜的就和留学生夫妻兄妹四个儿叉麻雀。我在旁边闲看,这寡老也在旁边闲看,暗地把我袖子一扯。我见他们心都注在牌上,就趁便溜出来。这寡老随步跟出,向我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不是好地方呢。’

  我正要详细询问,那留学生已在里头唤我。寡老道:‘这里不便讲话,明日六点钟岭南春三号聚会再谈罢。’

  我回到里头,只见那留学生嚷道:‘单先生你来瞧,郜君这副牌这么和下来,倒说便宜,你看他便宜在那里。’

  我忙应道:‘麻雀我是外教呢,看了也不懂。’口里虽这么说,走到郜老友面前一瞧,见了整整齐齐摊在台上,十四张都是万子,是一二三、三四五、四五六、五六七四搭牌,另外两张麻雀头,也是三万。郜老友道:‘如何会错,我方才六万本是一扣,摸起了一张七万,才把六万打去一张的,现在来了张一万,和下来。十和一倍二十,二倍四十,三倍八十和,怎么会错。’

  留学生道:‘差是原没有差,只成全我们少输了几个钱。你摸起七万,打掉六万,不过挺一四七二五八六门罢了,我做了你一定打掉七万的,打掉了七万不过七八两门不和,一万到六万一样要和的。你方才来一万,一样和下来,四万做了麻雀,一二三、三三三、五五五、六六六,要多到三副扣子,二十二起翻,一翻四十四,再翻八十八,三翻一百七十六和。你自己算算,钱要多进帐几许。’性郜的果然懊悔不迭。八圈麻雀碰完,天已凑夜。吃过晚饭,我就兴辞回家。

  次日,一起身就望天晚,因为寡老六点钟约我在岭南春相会。偏偏这日的天,分外来得长,左等右等,等煞不肯晚。好容易等到五点半钟,我就忙忙地穿好衣服,奔向岭南春来。跨进岭南春门口,摸出表来瞧时,离六点钟还有五分时光。西崽上前招呼,我叫他开了三号房间,坐在里边老等。六点不来,六点十分还不来,只道有甚变卦了,直等到六点十五分,才见那寡老姗姗的来了。

  我那时获着活宝贝相似,就问他来的为甚这么的晚。那寡老道‘没有晚,六点钟敲过得不多时光呢。’于是请他点菜,点过菜,巴望他总有紧要话同我讲了。那里晓得夹七夹八尽是闲谈,并没半个字紧要的。又是初交,不便十分细问。这寡老酒量倒很好,连喝了三杯勃兰地。吃毕大菜,要我陪去看戏。我想大菜馆里有西崽在旁,不便讲,或者到了戏园子里才讲给我听。我就欣然应命,到了戏园子。这戏钱不用说得,总是我会钞的。坐定看戏,直看到戏完结,依旧没有一句真语。我耐到这时光,再也耐不住了,问他你今日约我来讲要紧话儿,到底是句怎样要紧的话。

  他笑了一笑,回说‘这话果然很要紧,只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横竖我们家里你是认识的,明日清晨八点钟,请你到我家里来谈罢。’我只好答应,心里却十二分的疑惑。这夜回到家里,翻来覆去,差不多一夜没有合眼。到明朝一早就起身,凤姊问我为甚起身得这样的早,我推说有两个寿而堪的寿头朋友,约着吃羊肉面,所以早点子穿好衣裳。点心也没有吃,出门先到剃头店,梳了一条辫子。

  差不多已有八点钟了,一部东洋车赶到那里。见一个小大姐,候在门口向我道:‘今天恰恰不巧,老爷在家,不便讲话。奶奶说请单少爷明日九点钟来罢。’我听了宛如兜头浇着一桶冷水,把兴透透的火一齐浇灭,只得败兴而回。回到家里,见凤姊正在吃稀饭,觉肚子里也有点子饿了,忙叫娘姨盛一碗来。坐也不及,拿了筷立着就吃。

  凤姊道:‘你说吃羊肉面呀,怎么荒到这般地步。’我只得推说出去已经晚了,这寿头朋友已经吃了自去。我于羊肉面一道又是不甚喜欢的,所以没有吃。过了一天,到九点钟,只得再去。走到那里,只见双门紧闭,这种地方是不便敲门打户的。徘徊瞻眺了好一回,才见呀的一声,走出一个大姐来。大姐一见我就说,少爷里面请坐。我就问奶奶起身了没有?大姐道奶奶还睡着呢。单少爷请上去是了。

  我这时候心里真是委决不下,想了他的姿容艳态,上楼去趁趁热被头也好。想了他这奇异不可思议的举动,倒又有点子胆怯。后来决计不上楼去,随向大姐道,既然奶奶没有起身,不必去惊动他,我且去了。大姐连忙拦住道:‘单少爷为甚这么的要紧。请上楼去坐坐呢。’我回说没有工夫,说着要走。大姐见留不住我,站在天井里,两手拦住了窗口,高声叫妈妈,单少爷要去了。

  只见客堂背后转出一个四十左右年纪的娘姨,飞奔而出,一把抓住我的袖子,说:‘不许去。’

  我回我还有点子事情。那娘姨道:‘你要去,等见过奶奶再去不迟,奶奶吩咐,叫我们留住你。现在放你去了,我们做娘姨的可担当不起。’我听了愈加疑心愈不敢留。无奈这娘姨力大无穷,被他拖住了,再也挣不脱身。

  那大姐已飞奔上楼去通报了。我只得在客堂里少坐。娘姨道:‘这里龌龊的很,单少爷请里边小房间里来坐。’我想楼上楼下通已到过,从没见有收拾得清净一点子的地方,甚么大房间小房间。此时大姐也跑下来了,向我道:‘奶奶请单少爷小房间里坐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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