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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康小姐醋海起风波 单老爷鹑奔闹中冓(3)


  于是康小姐坐着马车先行,到得避暑花园,游人还不甚众多,大约是时光太早之故。那里知道昨夜碰着享斯美马车上那个少年,早已在大洋房里泡荼相候。康小姐见了,宛如拾着宝贝相似,却故意装出娇羞的样儿,低着头冉冉进去。就在少年对面那张桌子上,泡茶坐下,低头敛足,默默不语,暗里不住飞眸瞧那少年。不想那少年流星般两条眼光,恰恰向自己射着。这一来,堪堪成了个交互线,两个人眉来眼去,那副淫荡的神情,正同戏剧里的挑帘珍珠衫差不多样子。

  这少年,此道中本也阅历有所,见了康小姐那副浅笑佯羞的态度,知道这光已挨着五分了。于是放出偷香手段,搭讪着寻些闲话,和康小姐扳谈。康小姐十句之中,倒也回他二三句。后来愈讲愈起劲,两个人竟熟习起来。这少年便请康小姐上楼吃大菜,康小姐倒也并不谢绝。吃过大菜,居然是旧识了。

  等到康姨太等大队人马到来,康小姐早与这少年暗中成就了这件事儿。外交手段的敏捷,真与乃父康总督差不多。等到人家知道,已只剩得哎哟两字。康小姐与这少年,私下结了个密约,每晚到避暑花园来互换知识。

  俗语说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康小姐与这少年订的密约,以为没有第三国加入,秘密到个极顶,总可以安然无事。不知怎样有一回,竟被大姨太观破行藏。

  这康大姨太,本是花界中一个强国,素来不肯居于人后,何况康小姐又是自己带出道的,附庸私交外国,如何肯罢。顿时摆出上国的威严来,与康小姐严重交涉。康小姐晓得国力不敌,没奈何只得许他加入同盟,于是已得的权利,生生的被大姨太夺去了大半。

  康小姐势虽不敌,心里却终有点子气不过,就想出了个报复的妙计,暗地约下几个流氓(总督千金会与流氓相约,奇文奇事),叫趁大姨太与这少年密会时光,蓦地里把他捉住,出一出他的丑。这几个流氓,都是康小姐心腹至交,自然奉令惟谨。

  这夜避暑花园里,就闹出一桩大笑话。康大姨太同这少年,被众流氓在草地里活捉出来,听说身上边一丝不挂,这几件衣服,不知本来没有穿,还不知是被众人剥掉的,在下也没工夫去打听他。只那少年被众流氓轧住了,问出姓名籍贯,才叫懊悔不迭。你道这少年是谁?原来不是别个,就是康总督的东床客,康小姐的未婚夫。这才叫大水冲坍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且住,编书的你不是在扯谎么,天下那有吊成功了膀子,下了水,这个姓名籍贯都没有晓得的。编书的答道,呵呵,在下于吊膀子一道,原是门外汉,不是膀子惯家。于下吊时光,用年家眷弟帖子投拜的呢?用沐恩门下手本禀见的?还是像投考应试般报着三代履历?具着身中面白无须的甘结,以理测之,总不会这样。那么康小姐的事情就不足异了。当下康小姐闹出了这桩事,知道轧住的就是自己未婚夫,懊悔不迭。这件事各小报上几乎登了个遍,弄的无家不知,无人不晓。现在马小姐讲出来的,就是这桩事故。

  却说周凤姑陪了康小姐,上楼去了。马小姐道:“他们倒写意,把我们都丢在这里,我们也上去瞧瞧。大姐姐,上头闹热的很。”

  费大小姐道:“很好。”

  当下由马小姐引导,到得楼上。果见人声嘈杂,笑语喧哗。厢房里花团锦簇,坐着两桌麻雀。一桌上是三女一男,一桌上是两男两女。旁边还围着许多看闲的。费太太见周凤姑、康小姐都不在座,座中的人大半都是不认识的。正要询问,只见邀门启处,一个美人儿似的女子含笑出迎。不是别人,正是周介山夫人,小名儿叫做巧宝的。费太太忙问:“听说身子有点子不适意,现在敢是大好了?”

  周太太道:“多谢挂念,这几天因为熬了点子夜,略略有点子伤风,睡了大半天倒好了。”

  马小姐道:“周家嫂子,你身子生得娇弱,自家总也要当心点子。”

  忽听一人接口道:“他那里晓得什么当心,晓得了当心倒好了。”

  马小姐瞧时,见是周小燕,冉冉从内出来。费太太、费大小姐不免招呼问好。厮见毕,周太太让众人房里去坐。跨进房门,忽见一个男子避向大床背后去了。随听得亭子间房门启闭声,马小姐眼光最是尖利。瞧那男子的背后影,很像自己父亲马静斋。诧道:“我父亲那么的精明,难道也会中人家计策,被罩入迷魂阵不成,想起来总不会的,但是此人的背形,宛然是我父亲,可惜没有瞧见他的面貌。”

  马小姐正在辘轳似的转念头,娘姨早送上茶来。周太太声请用茶,方才提醒,只见周太太和费太太谈得异常亲热。周太太交际场中果是老手,知道费太太喜嫖,看风使帆,就专讲那嫖经玩诀。费太太、费小姐果然都听得津津有味。费大小姐道:“这么说时,周太太也是过来人了。我们在堂子里逛逛,外边人就三三四四说我们坏话,好像做了女人家就不能够在堂子里玩耍似的,好像我们的行为都是违众越例似的。”

  周太太道:“逢场作戏,也不值什么。女子不好玩耍倌人,男子怎么又能玩耍相公呢。”

  费太太道:“通极通极。”

  此时费大小姐站在大洋镜前,照了又照,摸出小牙梳不住的掠那鬓角。一会子又摸出一面小镜子,旋转身子,把发髻对着大镜,右手反撑过去,右摸左模,模一个不了。周小燕忙上前,替他把发髻用力的按两按,扳下一支白兰花,整理了重又插上。端详一回,因见费大小姐的发髻,盘旋伏贴,十分有样。乃问道:“姐姐的发髻,那个替你梳的,倒有样式。”

  费大小姐道:“叶小月家的阿珍姐呢,梳得可还过得去。”

  周小燕道:“很好很好。”

  费大小姐道:“被他梳得太低了,一宕一宕,碰在领头上,很是不适意。”

  周小燕道:“稍微低了点子,还好,上海时路是低头呢。”

  费大小姐道:“说是说低头,真真宕在头颈里,很难过。”

  费太太插嘴道:“我们这位妹妹,生来古怪脾气,不喜欢时路,就是穿几件衣裳,像他心总要宽袍大袖才好。”

  周太太道:“这倒和梅太太一个脾气。我们常说梅太太那般背时,上海地方可寻不出第二个了。现在大妹妹喜欢古式,不是与梅太太天生一对么。两个人拜了姊妹,倒很好。”

  费太太道:“梅太太原来也喜欢古式,怪道我总见他浓装艳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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