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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费太太宴客醉芳楼 曹小姐走报恶消息(1)


  话说费春泉自妻妾出来后,很写意一个人,顷刻间变成很困苦一个人。既扼于妻,又梗于妾,左右受敌,日困愁城。正在不得开交,好容易来了个救星。这救星不是别个,就是梅心泉太太柳夫人。柳夫人的胸襟,柳夫人的意气,自能笼罩一切,涵盖万有。不论你怎样的人,一见他的面貌,一听他的言语,自然而然会心悦诚服的听从。所以马太太特地到马律司路梅公馆恳请他来解这个危难。梅太太初时不肯,后见马太太说得十分恳挚,推托不得,只得答应了。

  说也奇怪,梅太太一到,只费三言两语,两面竟都答应了。大小公馆依旧分住,却限止新姨太每月只得五十块钱津贴。此外不能需索分文。断定后,费太太就在公馆里特设盛筵,请梅太太吃了一顿。一日,马静斋为了件要紧事务,特到春泉公馆里来,和春泉商量。到门口时,劈面碰着阿根。问,“老爷在么?”

  阿根道:“在书房里,马老爷自己进去便了。”

  静斋因是熟客,进进出出,素来不用通报的。当下跨进书房,只见春泉一面孔心事面孔,在书房里旋来旋去,旋一个不住。站了好一会,春泉还没有看见。禁不住叫一声春翁,只见春泉直眺跳起来,说道:“你几时来的,吓我猛一跳。”

  静斋道:“我站了好一会子了,春翁为甚么事这样的不自在?”

  春泉道:“静斋,我这会子不得了呢你看此事怎样处置才好?”

  静斋道:“甚么事这样的发急?”

  春泉道:“小妾逃走了,怎么样,怎么样?”

  静斋也愕然道:“竟有这样的事,奇怪极了。但不知是第几位如嫂?”

  春泉道:“还有谁,就是梅雪轩。”

  静斋道:“梅雪轩竟会干出这种事来?真是想都想不到的。”

  原来春泉自太太、大姨太、二姨太出来后,一个身子,经三个人管束缚得牢牢的,一步儿不得自由,小公馆里从不见他的脚迹。新姨太此时,天高皇帝远,落得自由自在的尽所欲为。何况王阿根又调了大公馆去承值,面前更少了个碍眼的人。阿根在小公馆时,新姨太虽然不见会怕他其么,牵牵缠缠,究竟未免有点子顾忌。

  看官你道这时候,新姨太最要好的相好是谁?说出来大家未免都要吃其一惊,此人姓钱表字耕心,一竟在正记洋行充当西崽之职。我晓得看官听了在下这句话,必定要起来驳问:钱耕心,你不是表过他已经死掉么,怎么死不到一回书,就会活了起来?你这支笔,又不是仙家的戳活棒,如何要人死就死,要人活就活。

  在下笑道:这是看官自己粗心,上了费春泉的当。耕心跷辫子,连马静斋都不很相信,在下更不曾下过一辞半句的断语,如何凭白地怪起在下来。在下的错处,只在不能够双管齐下,叙了这一边,便不能再叙那一边。这乃是本领浅薄之故。(以文为戏,以人为戏,无端自起风波,无端自行解说。可恨者士谔,可爱者士谔。)如今看官既然责备我,我就不得不把耕心的历史,重叙一番。

  且说钱耕心得着静斋控告的消息,就急得要不的,连夜到谢翻译公馆里,磕头跪拜,恳求想想法子。谢翻译是老公事,问了问案情,冷笑道:“这是甚么的事,也值得这样着急。你吃了这许多年数洋行饭,难道这点子关子还不懂么?你在这里做生意,不要说这点子奸拐案子,就犯了谋反叛逆,又碍甚么,不要说个巴新衙门,那怕他道里司里抚台衙门制台衙门,就告到御状也不相干。只消等候大班到行,求告求告,他老人家替你出一封信,什么事不可了。这种事情,也值得去着急他,可见你这人真是个饭桶。”

  耕心听了,气也顷刻张起来,胆也顷刻壮起来,摇摇摆摆,专等大班到行,就好照计行事。那里晓得大班这日堪堪的不到行,到大班公馆问时,巧不巧,说是病到了。耕心重又急起来,只得再去求康白度。恰巧康白度也为到了几个亲戚忙乱着应酬,连讲话工夫都没有。三转四回,靠山一个没有找到,新衙门的牌票竟来了。

  耕心此时,人急智生,暗想大班横坚病着,就何妨假他的大名儿,写了一封外国信,托个朋友送进新衙门去,我就进去料也总没事了。于是提起外国笔,七不搭八,写了一封外国信,冒签上大班名字,封固定当,密托了一个最知己不过的同事。这同事姓计,名叫有成,耕心在英文夜馆念书时认识的,两人气味相投,轧得非凡要好。计有成的生意,也是耕心引荐的,所以耕心特把此事托付于他。心想这样要好的朋友,自然总万妥万当,再不会有失误的了。

  那里知道竟应了两句俗语,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计有成在行里资格没有耕心的深,工钱没有耕心的大,心心念念一竟在想谋耕心的缺分。无奈耕心为人伶俐,作事勤劲,外国人非常的得宠,无隙可乘。自己又是末学新进,说不得只好弯弯尾巴过日子。见着耕心真是说一应一,说二应二。耕心所以十分的欢喜他。这日,耕心这封信落在有成手里,喜欢得他屁股上都是笑痕,连说“我好幸也,我好幸也,怪不的算命先生说我要交好运,竟会有这么的好机会。”

  说着,就把这封信拆开来,瞧了一遍,重新封好,藏在袋里,但等大班到行,就要举行告发。偏偏大班的病不肯就好,一天一天挨下来。耕心在新衙门,巴巴的望,也不见一点子影踪,心里诧怪道:“怎么这封信也会不灵起来,敢是假虎邱被他们瞧穿了不成?”

  恰好有个同事进来探望,耕心就托他转恳康白度保一保。这同事的可比不得计有成,真个替他买办跟前着着实实恳求了一番。买办答应,立刻拔片子叫人到新衙门,把钱耕心保了出来。那知刚刚保出,大班的病就好了。

  这日,计有成见了大班,就把假信呈上,详详细细禀诉一番。外国人员恨的是作伪,见了假信,顷刻勃然大怒,连骂几声檀苗富鲁,写了封外国信叫出店送向巡捕房去。巡捕房见是外国人公事,办理得比众认真,立刻派出中西包打听,到钱耕心下处来拿人。

  亏得耕心这几天窝在小房子里,正同费春泉令宠梅雪轩两个作乐,中西包打听竟扑了个空。到明朝回寓,同寓的人说了,方才知道。恨道:“计有成这厮,竟会出我枪花。我平日待他何等的恩深义重,把信交待他时,何等的嘱咐他,他还向我说耕哥只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老人家是我计有成的靠山,你老人家倒了,我也要倒的。我当时信以为真,那知他竟心怀不良,在外国人跟前放我一支冷箭。我这仇且记着,总有一日报复的。”

  当下转辗愁思,没有一个好法子。事也凑巧,恰好同寓中有一个人怀病垂危,这夜可巧死了。耕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出了两块钱,叫同离人到行里去报说耕心急病身亡。从此躲在小房子里不出世。后来费太太搬开了,新姨太索性叫他住到公馆里来。两个人也是夙世孽缘,新姨太那么的荡,与耕心认识了,竟会把从前许多姘头概行谢绝,一心一意的服从耕心,两口子要好得分拆不开,商议通了卷逃,新姨太就把金珠细软收拾好了,叫耕心暗暗运出去。这日借了看戏为名,与耕心两人,趁坐沪宁火车,远走高飞,到他乡异处安身乐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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