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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梅心泉发起国货会 袁福生空娶粉桃花(3)


  福生见说得有理,随答:“且待瞧过了再谈罢。”

  王老太恐拖长了日子要不成功,恿怂他马上就去相看。福生被他缠不过,换了身时路体面衣服,跟随王老太,同到那里。恰值这寡妇站在门口闲望,福生举眼瞧时,见他黑漆似的头发,白雪似的面孔,亮晶晶眼睛,血滴滴嘴唇。那皮肤白嫩中还泛出点子淡红来,宛如杨妃醉酒一般。却是天生成功的。并不有甚么脂粉渲染,身上黑布棉袄,黑布白滚边的裙子,那个发譬,梳得乌油滴水烁亮精光。却并没有半支簪饰,只插一只白骨簪子,愈显得风流飘逸,潇洒不凡。王老太紧行几步,走到那妇人身旁,咬着耳朵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妇人就把水汪汪一对秋波,向福生只一溜,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福生被这一溜,神魂儿就从顶门上嗤的出来,跟着他眼光,直飞向妇人身上去了。连那妇人说‘一起里头来坐罢‘那句话都没有听得。王老太道:“福生,人家请你里头坐呢。”

  连催两遍,依旧没有听得。王老太把他拖进门来,笑问福生的魂灵儿到了那里去了,福生方才醒过来,不觉也自好笑。走进门坐下,凡房屋的大小东西的陈设都没有晓得,连他们讲的话,也一句没有听明白。因为他一双眼睛,呆痴痴跟牢着这妇人,一瞬都没有瞬过,妇人走到东,他就跟到东,走到西他就跟到西。后来回到家里,王老太问他:“这位娘子好不好?”

  福生道:“还有甚么说,好是好极了,只恐他不肯嫁给我。”

  王老太道:“你要他时,包在我身上,可以成功,只不过多费点子唇舌罢了。”

  福生道:“我总晓得的,事情成功后,总大大的酬谢你。”

  王老太道:“酬谢倒也不在乎,我们都是老乡邻,帮帮忙是应得的。你可晓得这位娘子是何等样人?”

  福生道:“总是天仙临凡,不然再不会这样标致的。”

  王老大道:“天仙是何用说得,只是面庞儿的俏俊,苏州城里应推他为第一。命运的艰苦,苏州城里也应推他为第一。这位娘子,四岁上就没了爷,挨到十一岁,苦命的娘又死掉了。仃伶孤苦,没依没靠,由娘舅做主,攀给人家做童养媳。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折,熬到十六岁上,刚刚要熬出头来,那知没有成婚的丈夫又死了。

  翁姑作主,拿他配给小叔子为妻,兄终弟及,倒也是一双两爱。不意天不由人,成婚不到一个月,他丈夫忽地急病身亡。他这时光只有十六岁呢。翁姑见他年轻貌美,硬把他嫁出来,嫁给了当更的阿新。这年三月里,桃花坞王公馆贼偷,阿新被贼子敲断了筋骨,将息不到半个月又死了。

  阿新又是没家当的,势又不能不嫁,恰巧藩台衙门里总书金老爷看中了他,娶他回去做小老婆。不到三个月,金老爷又坏了事,充军黑龙江。金奶奶做主,把他卖出来,卖给沈二爷为妻。沈二爷本是个痨病鬼,近不得女色的。所以不到两月,又到阎王老子家去了。沈二爷有个侄子,是做裁缝司务的,当下挽人来关说,婶母侄子配成了夫妇。不意沈裁缝成婚不到半年,有个学生意的,为司务打了他几回,遂起意不良,把人家的绸缎细毛衣料卷了个精光,逃之杳杳,沈司务一急,心痛旧病复发,医药罔效,又呜呼哀哉了。

  第七次再醮,才嫁到现在这赵阿兴。赵阿兴总算最长久了,两口子合了一年零两个月,这位娘子通只有十八岁,已经再醮过七回了,你想他命苦不命苦。现在地方上几个刻薄人,替他起了个浑名,叫做带煞桃花。”

  福生道:“照他这模样,莫说是带煞,就比煞还利害点子我也不怕,我就今天娶他进门,明天窆辫子,也都情愿,你尽管替我去说。”

  王老太道:“福生,你是不会死的,我老太婆是晓得的。”

  福生愕然问故,王老太道:“这位娘子,生了这样一副相貌,总也要福气消受他的。随随便便的人那里消受得起,折也要折杀快了。像你是年纪又轻,相貌又俊,家纪又富足,样样完全,这个福气不是你配享还有那个配享。”

  福生被王老太一阵马屁,拍得嘻开着嘴,再也合不拢来。当下向老王太说了无数费神仰仗的话。王老太做媒人是做成了精的,一张利口,悬河似的,什么事不成功。何况这顺顺当当直直爽爽的事,自然一说成功,没什么波折了。行过六礼,选好吉期。

  到了这日,袁福生发帖请酒,悬灯开贺,热闹情形自不必说。一般也用嫔相喜娘,鼓吹炮手,迎娶也用着彩舆,堂中也点着华烛,悉照头婚正配排场,十分的认真。亲戚朋友也来的不少,见了福生都打拱贺喜,口称恭喜不止。福生头戴顶帽,身穿袍套,脚登缎靴,上下焕然一色的新郎打扮,满脸春情,一身喜气,那副得意情形,真是描也描不像,说也说不出。

  只有一桩作怪处,他那位令兄寿生,碰着乃弟这样大喜日子,见着乃弟这副得意情形,却背着脸不住的冷笑。人家劝他喝酒,他也不喝,只向人家道:“你们瞧老福快活么,不要太快活了,不快活的事就要来呢。我恐他停会子,哭也来不及呢。”

  人家就道:“令弟的快活,就是你的快活,你们手足一体,何分彼此。”

  寿生道:“我果然快活,他如何快活得着。你们瞧着是了。”

  众人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便细问,只得胡乱应着。一时鼓吹放炮,哗说“彩轿到了,彩轿到了。”

  寿生此时也穿着靴帽抱套,帮助乃弟应酬。听说彩轿到了,霍地站起身来,直迎上去。众亲友暗下谋道:“这大伯子竟恁地起劲。”

  说话未终,吹吹打打,彩轿已迎进门来了。众人簇上去看,见彩轿拾进中堂,喜娘扶在轿旁,两个迎花烛的,早手执纸煤把花烛点上,两个喜娘就来开轿门,搀扶出新人来。嫔相喝唱请新诗,就有两个孩子拎着灯笼往内去请。正这当口,寿生飞步上前,走上红毡毯。嫔相只道是新郎,就喝唱行礼。两个人参天拜地,男女交拜,妻时间大礼行毕,牵着红绿巾,送入洞房去了。

  这一来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弄的众亲友都莫名其妙,到底是乃兄娶亲,还是乃弟娶亲。福生听得鼓吹声音,走出来瞧时,新娘已被乃兄簇拥进房去了。众亲友围问:“今天到底是令兄大喜?是尊驾大喜?我们吃喜酒都吃得不曾明白。”

  福生道:“是小弟的婚期,众位为甚这样询问?”

  众人道:“奇了,既是尊驾大喜,为甚结亲的倒又是令兄,我们真不懂了。”

  福生惊问:“你们讲点子什么?”

  众人道:“有甚什么,你令兄早已代你做过亲也,我们正在议论。帖子上写的是你名字,结婚的却是你令兄。想你总是学那新法代表名色,公举你令兄做结婚代表呢。”

  福生听了,惊得日定口呆,半晌才问:“这两个狗男女那里去了?那里去了?”

  众人问他:“你指谁狗男女?”

  福生道:“还有谁,自然是袁寿生这狗男女。”

  众人道:“你令兄正和你这位新娶的令嫂在新房里行合卺礼呢,你做小叔子的也应去贺贺喜,暖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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