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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谭老头幻术弄偷丁 毛惠伯正言摧俗论(2)


  此时天也亮了,几个亲友瞧了一夜,瞧得目定口呆,都问他什么缘故。姓谭的笑道:‘你们只要问那贼子就知道了。’

  众人就去把贼子喊醒了,问他为甚跳来跳去跳了一整夜?贼子一面揉眼睛,一面回答道:‘我是个远方贼子,为闻得此间谭府很是有钱,所以前来想做点子生意。那里知道一钻进门,面前就是一垛矮墙挡住去路,估量去却还跳的过,我就纵身一跳。那里知道跳过一重,又是一重,连着跳过了五七十重,见还有墙挡住去路。侧耳听时,里头还隐隐有人讲话之声。知道人还没有睡尽,一想不妙,不如跳出去了罢。回身再跳出去,那里知道竟迷了方向,跳来跳去,再也跳不出。东也是墙,西也是墙,南也是墙,北也是墙,四边都是矮墙。我此时身子简直吃不消了,瞧天时,好似也要快亮了,恐怕有人出来瞧见了未便,就在墙脚边睡一觉再说。那里知道就被众位老爷捉住了,这也是我自己不好,我也不怨众位,要送县就送县。’

  姓谭的笑道:‘你没有偷过我东西,我怎好把你送县。进来进来,你纵跳了一夜,身子也乏了,且喝杯酒,吃些菜,接接力要紧。只不过都是残肴剩菜呢。’

  贼子见主人这样相待,倒弄的不好意思起来。姓谭的又问:‘下回还肯光顾不肯?’

  贼子摇头道:‘就刀逼在我颈里,也不敢再来了。’

  姓谭的笑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烦你传语贵同业,别家好偷,我家不好偷。我这里跑了进来,是跑不去的。只是你昨晚白劳碌了一夜,也很可怜。所说贼无空过,我总要补偿点子你。’

  随拿出五吊钱来道:‘这五吊钱,偿你一夜辛苦的,不嫌轻亵,就请收了去。’贼子那里肯收,连说不敢不敢,老爷你要给我钱,还是把我扎起来,打一顿好的多呢。我现在也正懊悔不及。’

  姓谭的道:‘你竟这样客气,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再强。只是现存酒菜,务请吃一点子去,也少尽尽我东道之谊。’贼子坚辞不获,只得坐下,吃了点子,道谢而去。从此便不有贼子再来。

  这是一桩。还有一桩,是朋友们逼他干的。他会了奇门遁甲,人家问他,他总不肯说是会。但是弄过贼子后,传说开去,人家都知道了,那里还瞒的住。

  这日,是湖州一个什么盛会日子,就有几个朋友,邀他山上去游玩。到了山上,见游人如鲫,红男绿女,白叟黄童,穿梭般的往来不绝。有的是烧香,有的是闲游,有的是做小买卖。这几个朋友逼住了要他试演奇门遁甲,他再三辞说不会。

  内中有一个,齐巧当时瞧见他作弄过贼子的,便道:‘你说不会,当新屋落成时,那个贼子为甚又跳了一夜呢。’

  姓谭的道:‘那也不过偶然有效罢了。’

  众人一定不依,姓谭的道:‘并非我故事秘密,没缘没故作弄人家,于道理上很是过不去。那贼子究竟是找上门来的。’

  众人道:‘姑妄试一回儿,下回决决不来勉强你。’

  姓谭的被众人缠不过,见山脚下一个喊卖油炸脍麻球的,顶着一个盘子上来。指向众人道:‘对他不起,就借他来试演一试演。只是有一件事,你们肯答应我,我才干。’

  众人问是何事,姓谭的道:‘他是个做小本经纪的,吃不起亏,那些麻球油炸脍跌坏了却要众位赔偿的。’

  众人道:‘算数算数,那不过几百个大钱的事,我们认赔是了。只是你怎么样试演呢?’姓谭的也不回话,随地拾了块小石子,只轻轻的一放,放在地上,看他也不踏步子,也不念咒语,向众人道:‘我们走上去瞧罢。’

  走了三五丈路,叫众人停住脚步。回头瞧时,那卖麻球油炸脍的已将次要走到小石块了。说也奇怪,别的人走到小石块,或是跨过,或是抄过。独那卖麻球油炸脍的,巧巧的踏上来,一脚踏在石块上,石块一转,翻身就是一交,盘子翻在地上,长的是油炸脍,圆的是麻球,撒了满地。油炸脍倒还好,麻球却生着脚似的忒楞楞直滚下山去,滚剩的几个也蘸上了许多的山泥,拾起来也不能够再卖钱了。

  那人爬起身,先拍去了身上的灰尘,然后再整理盘子,把油炸脍麻球一个个捡起来,十成中已丢掉了二三成。好容易整理定当,那知隔不到三五丈路,小石子又放好了,自然又是一交。一连跌了三交,盘子也跌破了,油炸脍麻球也都不像个样子了。踏扁的踏扁,蘸泥的蘸泥,那人爬起身,连连摇头,哭丧着脸子,说不出那种懊恼神气。

  姓谭的向众人道:‘好了,你们去收拾罢。’

  众人就问那卖油炸脍麻球的道:‘你怎么会这样的跌扑?’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呢。好好的走路,忽见地下白肥肥一只雄狗似的,恐怕踹着他,缩脚让时却就跌了。三回都是如此,爬起身却又不见什么白狗。真是奇怪,连我自己也不懂,光景今天命里遭了跌扑星呢。只是一盘货物,一个钱都没有卖,都弄坏了,怎么能够交帐。’

  众人道:‘你油炸脍麻球共有多少?’那人道:‘一百个麻球,一百个油炸脍,自己清本钱要六百个大钱,现在都交代了,怎么是好。’

  众人道:‘你也可怜,我们赔你钱罢。’于是赔了那人的钱,那人不知就是他们作弄,再三道谢而去。”

  春泉、静斋都听得津津有味,钱瑟公却只是笑,听介山讲毕,就问:“姓谭的是什么时光的事,现在此人可还在?我想去会会他,领教领教奇门遁甲。”

  周介山道:“瑟翁,你想去会他么,好是很好,可惜此人没缘,欠陪你我已有二十多年了。我方才讲的,还是长毛前的事呢。”

  瑟公道:“介翁贵庚多少?长毛前已经出世了么?”

  周介山道:“兄弟也不过听故老传说,只是见虽没有见过,想起来假总不会假的。”

  瑟公未及回答,春泉接口道:“这事我倒也相信,我小时节从学的先生,也会点子奇门遁甲的,不过没有这么周备罢了。他会把二十四根筷子,或是纸煤排列在台子上,叫人家默认,他却走在外边,并不瞧你,你认好了知照他一声已经认好,他就踏着步子进来,到台子跟前把所排的东西默默的算,就会算出你认的是第几根,一点子都不会有差误。你认第三根,他就说出你是第三根。你认第五根,他就说出你是第五根。你倘然一根不认,诳他说已认好,他就算来算去再也不会算出。

  这已奇了。更有一桩,再要奇怪。你手里捏着随便什么东西,他都能够猜的着,不过不说出这东西的名儿来。譬如你手里捏着只自来火匣子,他就猜道:‘五行属木,其形方,其中空。’说出来于这东西的形象,总不会差什么的。匣里头放什么东西,他也能够猜的着。不过总要你自己知道,他才能够知道。倘是别人放进的东西,连你自己也没有知道,他也决决不会猜着的。这两种,是兄弟小时光亲眼瞧见的。可知介翁的话,并非虚言。”

  毛惠伯道:“现在新学界朋友闹的什么催眠术,想来就是这个奇门遁甲,不过他们换了一个名目罢了。”

  春泉道:“甚么催眠术,我耳朵里听都没有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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