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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遇异僧两宗合一 成美眷宾主联姻(2)


  马静斋插口道:“海啸秋么,那是了不得,此人从来没有逢着过敌手。他原是个有家,所有江湖上卖拳棒的,挨家化钱,化到他家却从没化着一回过。这种卖拳棒的,照我们瞧瞧,也并不是没本领的,地上的碗片石块拾起来两个指头儿随便捏捏。就会捏的粉碎。撞着了他却总是输的。”

  春泉插问:“他既是有家,怎么倒肯和卖拳棒的交手?”

  毛惠伯道:“那总是好胜之心盛不过是了。”

  静斋道:“他倒并不是好胜。无非是玩玩呢。卖拳棒的上门化钱,他就出来问‘你要几多钱?’卖拳捧的说了数目,总是一二角三四角,他就如数摸了出来。等卖拳棒的拿了要走,却又喊住道:‘且慢,钱是我给了你,但不知你有这本领拿没有?’

  卖拳捧听了,自然停了脚,问他怎样?海啸秋道:‘我要试试你手段呢。’

  卖拳棒的道:‘敢是比试比试拳棒怎样?’

  海啸秋道:‘那也不必拳棒,这东西是不肯讲情理的,动不动就要性命出入。我与你无冤无仇,我被你打死也犯不着,你被我打死也不合算。现在有一个不伤脾胃的绝妙好法子,在台上划一条中线,你我两人各伸拳在上,竭力推抵,谁过中线便是谁胜。你胜我,我愿把钱加倍给你。我胜你,请你这几角小洋别家去取了罢。’

  卖拳棒的自然遵命推起来,却从没有人能胜过他的。这是一桩。第二桩,他家住在西门里头,他老子管束的严紧,从不许他出城来玩耍,他却瞒着老子,私到租界上来混扰,碰和吃酒,闹到个不亦乐乎。夜里回去,却总是越城而入,从不曾唤过一回城门。本地人替啸秋起绰号,唤他做海无敌,他自己也就居之不疑。现在梅心泉撞着了他,可谓野牛碰着山虎了,不知那个胜呢。”

  周介山道:“起初也是推拳头,一上手海啸秋就输了。却还不服气,定要赌赛举石臼。天井里摆列着一对青石石臼,有小缸般大小,粗估去总有三五百斤重量。啸秋指向心泉道:‘这对石臼,是我小时光玩惯的,今天幸会着长兄,不妨同玩玩,消遣消遣。’心泉道:‘当得奉陪,但不知怎样一个玩法?’啸秋道:‘很便当,我与长兄各捡一个举起来,看那个举得高,举得久,就是那个胜。’心泉笑道:‘好果然很好,只我自揣气力不如长兄,恐怕要出丑呢。’啸秋道:‘休得过谦,长兄的神力兄弟已经领教过,方才在庙里头,万众披靡,千人辟易,兄弟十分的企慕。’心泉道:‘长兄过誉了,庙里头不过十多个流氓,那里有什么千人万众。’啸秋道:‘千人万众,其实也不过三五个人呢。三五个人打得退,千人万众也决不会打不退的。就是小说上所谓百万军中,杀出杀进,如入无人之境,也只不过三五个人。你想,马前马后马左马右,方方几丈地方,容的下几多人。倘说几百万人一齐拥上来,挤也挤煞了,还能够动手相杀么。兄弟说千人万众,只不过三五个人,就是为此。’”

  春泉听到这里,插口道:“这几句话倒是从来没有听人讲过,新鲜的很,想来却又一点子没有错误。挤紧了路都走不来,怎么能够相杀。”

  静斋道:“后来举石臼是那个胜的?”

  周介山道:“当时心泉、啸秋各据了一个石臼。心泉说声‘长兄先请。’啸秋先摆了个坐马势,把两手放开,先作了一作势,用了一用劲,只一抱,便把那小缸般石臼直抱起来,离地有二尺来高,两脚用着力,移挪了几步,仍旧移回来,安放原处,心泉笑了一笑,把石臼先按了一按,摇了一摇。向啸秋道:‘长兄,兄弟委实举他不起。’啸秋听了,面现得意之色,嘴里却说‘休谦休谦。’心泉道:‘举不起时,长兄休笑话,且待我举举看。’说毕,写写意意,把石臼像掇凳般只一掇,说也奇怪,那只石臼一经心泉的手,宛如木头做的一般,一点子分量都没有。只见他把石臼掇起来,托在掌中,托了一会,却仍谈笑自如的安放在原处。啸秋见了,又惊又喜,拜服到个五体投地,连称‘长兄真神人。’于是,两人遂结成了知己。你想,海啸秋岂是服输的人,却会这样佩服心泉,心泉的本领不问可知了。”

  钱瑟公道:“心泉本领还不算大。”

  春泉诧道:“难道还有本领比他大的人么?”

  钱瑟公道:“怎么没有,就是他的夫人,本领大得了不得。心泉的本领,一半还是他夫人教授的呢。”

  春泉道:“这样说来,他那位夫人很可以在女学堂里头,充当一名体操教员呢。”

  钱瑟公道:“他夫人品行何等的高洁,肯充现在女学堂教员么。”

  周介山道:“听说梅心泉和他夫人相遇的历史很是奇特。”

  钱瑟公道:“那段事演说起来,小说也编得一部。”

  介山道:“小说上事情,那里有他那么奇特。我小说书总算瞧的多了,千奇百怪的事那一桩没有见过,要像他这样奇之又奇,妙之又妙,却倒是第一遭儿听得。我可惜不会编小说,要是会得编小说,定管编他一部印出来,人家一定喜欢看的。”

  春泉道:“怎样一回事?请你快点子讲给我听罢,我被你们讲得心里头痒痒地很难熬呢。”

  钱瑟公道:“他要卖关子,我来讲给你听罢。”

  春泉道:“那是好极了。”

  瑟公道:“梅心泉的老子,本是个豪士,把朋友看得性命般重,把银钱看得粪土般轻。散财养客,家里头吃闲饭人,总常有好多十个。因此把上代传下来十多万银子家产,一泡子豪,豪得个精光。到了心泉手里,就不能够不出来寻饭吃。心泉自小聪明,十二岁上就考中秀才,肚子里文才很是来得。此时直隶新军营里有个统领姓柳的,齐巧缺着个文案,聘心泉当了这缺,宾东很是投机。那柳统领年纪很轻,模样儿很是俏俊,谈吐风雅,举止温文,一点子武人习气都没有。待到兵士们,却又严厉的了不得。因此营里头整肃异常,每天都像赴前敌去打仗一般。梅心泉在柳统领营里当了一年多文案,事闲心散,倒也很是逍遥。一日天朗气清,心泉喝了几杯酒,偶然兴发,卸掉了长衣,就在营前空地上打起拳头来。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一套套打下去,什么开门见山、黄莺搦嗉、黑虎偷心种种名目,记也记不清,说也说不尽。那时营里头人,便哗说梅师爷在打拳了,快瞧去,快瞧去。柳统领听了,便也跟来观看。只见心泉打得正在起劲头上,疾徐进退,很是得法,不禁喝道:‘好一派少林拳,打得十分精熟。’心泉听得,忙收住拳,抬眼瞧时,不意就是统领。忙问统领识得我的家数,谅于此道必也精透的。统领道:‘也不过略会打一两记,精透两字如何当得。我早知先生不是凡庸之辈,却不道竟是少林宗正派,失敬的很。’心泉道:‘奇极了,晚生和统领聚首了一年多,虽是无所不谈,只是拳棒一道从没有献过手段,露过口风,统领怎么会知道?’柳统领道:‘那是很容易很容易的,凡是会得拳棒的人,肩背手腕总与寻常人两样一点子,走起路来踏步子也必不同,又何必定要讲明方能知道。’

  心泉自思,统领的本领必定比我高明,倒不可不请教请教,遂把此意说明。柳统领含笑点头,却掉了长衣,交给当差的接去。把身子当中站定,开了个门户,一路路打将去。忽如苍龙浴海,浪涌波翻;忽如鹰隼盘空,风起叶落;忽又如猛狮搏兔,星驰电掣,扑了来又扑了去;忽又如鸣凤朝阳,昂头天外,忽向上又忽向下。五花八门,煞是好看,只认不出是那一家宗派,辨不清是那一家家数。霎时收拳站住,笑向心泉道:‘献丑献丑,先生幸勿笑话。’在当差手里,接了长衣,徐徐穿着,面上不红,心头不喘,依旧像没事人似的。心泉不胜佩服道:‘大人的拳法,真是神拳,晚生于此道总算研究有素,却还茫然辨不出是那一家家数。若然交手,晚生必败无疑。’柳统领笑道:‘我们里头去谈罢。’进营房坐定,心泉又请教统领拳法是那一宗宗派?柳统领道:‘我先要请教先生的少林拳是那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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