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第三十出闹封

第三十出闹封

　　〖步蟾宫〗（小生冠带，外捧诏书，末持官服，引众上）今朝幸把愚忠遂，臣与仆两堪无愧。纶言又喜得亲赍，把好事担承到底。

　　下官阙忠是也。自蒙袁公委任以来，才建微功，即蒙优叙，由军前赞画之职，加升招讨使，就捧主人的封诏，驰驿还乡。下官出门之后，闻得又添了一房主母，与前共有三位。若论成规，只该正妻受封，没有旁及妾媵之理。只因这三位主母，都是不曾正过名分的，大的又说是大，小的又说是大；若还只封一位，就有无限的争端。况且我那位主人，又不是会整纲常，能分嫡庶，弹压得妇人倒的。所以下官大费苦心，在皇上面前讨了三副诰命，要使他各畅怀来。是便是了，俗语道得好，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这三位主母，都是会憎嫌丈夫的，若还这几副封诰安安稳稳的上身，不费一些气力，他只说夫荣妻贵，是道理之常，不怕奚落他到那里，以后还要憎嫌丈夫，须要急他一急，然后送去才好。我有道理，这诏书且慢些开读，只拿一顶凤冠，一件霞帔，与主人的冠服一齐送上前去。且等那没有的羡慕一番，然后上手，方才觉得稀奇。叫左右，先取阙老爷冠带，与正夫人凤冠霞帔，预先送去，说请他穿戴起来，等诏书一到，就好开读。
　　（末应，先下）
　　（小生叹介）欲安故国佳人意，费尽天涯客子心。（众随下）

　　〖前腔〗（旦带净上）兰汤也把温柔洗，愧变法不同夫婿。问穹苍何事吝神机？报道诸妍已备。

　　奴家吴氏，只道时运不济，做了阙不全第三次的新人。谁知命运偏高，顶了尚义君不二色的原配。起先还怕他生得丑陋，身体享福，免不过耳目当灾。如今又喜他变得风流，洪福齐天，赦得过朱颜薄命。只是一件，那静室里面，现有两尊活佛，不肯容易升天。美食旁边，立了一对馋人，难免涎流至地。闻得诰命已到，少顷之间就要开读了。只得这一时三刻，是要紧的关头，他两个不来争论就是好事了，难道凤冠霞帔穿了上身，还怕他来夺去不成？叫丫鬟，且把书房的总门权锁一日，到明日再开。
　　（净应，行至鬼门忽住介）呀！二位大娘都过来了。
　　（旦惊介）

　　〖前腔〗（老旦、小旦改妆同上）（老旦）清高忽蹈嫌疑迹，人未见羞容先赤。（小旦）纵虚心脚步莫教迟，得失全凭此际。

　　（旦）呀！贵人不踏贱地，今日是甚么风儿，吹得你二位过来？
　　（小旦对旦介）你这“贵人”二字，倒也说得不差。他今日要做诰命夫人，自然比往常不同了。只是奴家略贱些，也被丈夫带挈，僭做第二位夫人了！
　　（旦）这几句话，颇有些费解。请问这诰命夫人，是从那里来的？
　　（老旦）是皇帝敕封的，诰命就到了，你难道还不晓得？
　　（旦变色介）那副封诰是有主儿的了，休得要妄想。
　　（老旦）是那一个？
　　（旦自指介）就是区区。
　　（小旦）这等，恭喜了！我们两个不知，不曾过来贺得，原来那袁经略的封诰也赍到了！请问姐姐：几时回府去受封？
　　（旦怒介）我如今姓阙，不姓袁了，受的是尚义君的封诰。不要在这里假糊涂！
　　（老旦）这就奇了，请问你是第几位？忽然要受起封来。
　　（旦）我是第一位。
　　（老旦）我是第一位！
　　（小旦）这等说起来，我也是第一位。
　　（高声闹介）

　　〖北点绛唇〗（丑巾服上）家室初宜，咆哮方息，猛忽地有人声沸。（见二旦惊介）呀！几多年不见，这女子钟馗，为甚的又白日来寻鬼！

　　——我这里是凡间俗地，容不得高人。不知二位仙姑到此何干？
　　（旦）恐怕诰命被人抢了去，特地过来受封的。
　　（丑冷笑介）这等说，来迟了。
　　（二旦）也还不迟。
　　（丑）不但来迟，也去早了。
　　（二旦）我们去得早，他也不曾去得迟。都是一样的人，不要好了一个，歹了两个。

　　〖北混江龙〗（丑）虽则是难分泾渭，同甘共苦合相依。全不问谁人作俑，若个乘机？叛逆既宜分首从，投诚也合辨高低。您既要先登仕版，为甚不早竖降旗？到如今才知道停战鼓，息征鼙；回螓首，噬香脐；睁两目，皱双眉；瞻雨露，望云霓。俺便要把爱书删却出妻条，当不的这覃恩不赦休夫罪！这些话呵，就是俺谢婚筵的两张辞帖，闭禅关的一纸封皮。

　　（末持冠服上）初承天使意，来激美人心。（见介）禀上千岁：奉招讨爷之命，送千岁与娘娘的命服在此。求预先穿戴起来，等诏书一到，就好开读。
　　（丑）知道了，你去罢。
　　（末应下，丑换王冠、蟒服介）
　　（三旦争夺凤冠、霞帔、玉带介）说不得了，大家抢了一件，要穿大家穿，要戴大家戴。
　　（老旦抢凤冠，小旦抢霞帔，旦抢玉带，各穿戴介）
　　（丑看大笑介）这成个甚么体统！快不要如此，还是让与一个。
　　（三旦）这等，你就讲来，该让与那一个？
　　（丑扯旦背介）夫人，论起理来，自然该当让你。只是一件，我如今是做君侯的人，比不得庶民之家了，岂有个嫡庶不分，以小做大之理？莫说乡党之间，说来不雅，就是皇上知道，也有许多不便。没奈何，屈了你些，让与邹氏罢。
　　（旦怒介）放你的狗屁！我巴不得皇上得知，好同他去面圣。且看世间可有做大的人，为憎嫌丈夫不肯同宿，出去做了道姑；如今看见封诰，又要还起俗来，思想做夫人的道理？
　　（老旦）你是天地之间第一个贤妇，再不憎嫌丈夫的？不要讨我开口，只怕那假命吓诈的罪，比背夫出家的罪，还略略的重些。
　　（丑）你们不要胡吵，我如今这分人家，是有关系的了。闺门不谨，治家不严，都有人要弹劾的。（对旦介）夫人，做你不着，待我把实惠加你，这个虚名，让与他罢。（揖介）
　　（旦）这条玉带，宁可拿来击碎了，断然没得让他的。
　　（解带欲击，丑夺住，付老旦介）便宜了你，你是先进门的，拿去罢。
　　（小旦）这才是个正理。我如今没得说了，也脱下来让他。
　　（副净）这等说起来，连大娘也不该受。这个诰命夫人该是我宜春做的！
　　（丑）怎见得？
　　（副净）进门是我进起，新人是我做起，难道不是第一位？
　　（丑）胡说！
　　（老旦穿束介）

　　〖南桂枝香〗私心才慰，终须荣贵。任伊家恃宠专房，篡不得我中宫原位。笑娘行气馁，娘行气馁，精神徒费，前程无济！慢舒眉，你道是实比虚名好，只怕我名高实也随！

　　（末又持冠服上）再承天使意，来激美人心。禀上千岁：奉招讨爷之命，说还有一副封诰，选一位贤慧夫人，穿戴好了，等开读之后，一齐谢恩。
　　（丑）知道了，你去罢。
　　（末应下）
　　（小旦、旦争夺介）
　　（小旦）大娘，我起先帮你，你如今也该帮我。快来抢一抢。
　　（老旦帮小旦同抢介）
　　（旦）阙郎，他有帮手，我就没有帮手？你还不快来。
　　（丑扯劝介）你两个都不要抢，交与我中间人，自然有个调停之法。
　　（丑取冠服，背介）取便取过来了，叫我把与那一个？（看小旦，复看旦介）

　　〖北油葫芦〗左顾东来右顾西，好教我判花封，怎下笔？就是清官也难断这是和非！一个道是挨班定了从前例，一个道是顺情让了难为继，俺这里，要原情，又愁碍理！咳，皇上皇上！你既然要把花封锡，为甚的沛洪恩，只吝这涓滴！

　　（对旦介）夫人，都是我的不是，方才不该劝你让他，如今做下例子来了。就像秀才让廪的一般，让了第一名，自然要让第二名了，难道又好跳过一位不成？
　　（旦）呸！难道没有超增补廪的事么？老实对你说，头一副便让了，这第二副是断然不让的。快拿过来！（夺介）
　　（小旦）快拿过来！（夺介）
　　（丑俱不付介）
　　（小旦对旦介）我且问你：我们两个都是不肯随他的了，不该受封的了，你这位贤德夫人，是情愿跟他的么？（对丑介）他初来的时节，亲口对我们说道：我若回到袁家，不但自己升天，连你二位也不致久沉地狱。还亏得袁家不肯收留；若收留了他，还要来勾引别人，去奉承前面的男子。你说他是个忠臣，竟要蔽护他么？

　　〖南八声甘州〗和盘托出，要批评可也、没甚高低。虽则是政分鲁卫，奏不出两样埙篪。超增补廪的文便移，只怕那守法的文宗也不便批。低徊，料没个妇唱夫随！

　　（丑）你也不要说他。怀二心的不止一个，我未曾变形的时节，个个都是奸臣；及至变形之后，个个都是忠臣了。论起理来，今日的封诰，没有一个是该受的！

　　〖北天下乐〗今日千亏与万亏，亏谁？子凭着神也么鬼，把喜团圆的好事催！他本是畅和风息闹喳，又谁知启争端搅是非，这的是好心成恶意。

　　——如今没得讲，依着次序，也让与先来的。
　　（付小旦穿束介）
　　（旦）两副封诰都争不到手，还有何颜再生在世上？

　　〖南解三酲〗争第一，既没有状元福气；争第二，又失了榜眼便宜。再休想琼林特设探花位，双朵插，帽檐低。刘蕡下第心无愧，李广封侯数不奇。教人悔，悔坐了文场末号，吃尽多亏！

　　——他们出家的既然还了俗，我这还俗的自然要出家了。受尽千般苦，翻输一着先。奈何人不得，且去奈何天！（欲下，丑扯住介）
　　（末持冠服上）三承天使意，来慰美人心。禀上千岁：奉招讨爷之命，说另有一副封诰，与前面送来的，虽是一样品级，却分外做得花簇些。拣一位受过苦的夫人，等他穿戴了，好受用些华丽。
　　（丑）怎么，还有一副？又分外好些？这等说，倒被你等出利钱来了。快穿起来！（代旦穿束介）
　　（老旦、小旦背介）早知道好的在后，我们不该抢夺才是。错了错了！

　　〖北哪吒令〗（丑）感皇恩不遗，使全家笑嘻。怪封章不齐，致佳人怨悲。幸颁来不迟，把伊行怒回！状元的，莫太骄；榜眼的，休恁喜，倒被这探花郎等出便宜！

　　（副净背介）这等看起来，毕竟还有一副，是封赠奴家的了。
　　（对末介）去对颁诏的讲，若还再有封诰，叫他快些送来，省得第四位夫人又要吵闹。
　　（内鼓吹介）
　　（小生捧诏上）口衔天宪出，身带御香来。不到无争处，皇恩未敢开。——圣旨下，跪听宣读。皇帝诏曰：朕自践极以来，匪躬有失，饥馑荐臻；继以兵凶，愈增攘乱。边陲告急，司转运者，充耳不闻；赋役久逋，奉催征者，忍心不顾。嘉尔义民阙素封，家视朝廷，捐重赀而不惜；身观民命，任博济而无辞。转败成功，伊谁之力？回生起死，实尔之由。爰叙嘉猷，合膺重奖。功既高于卜式，赏应重于汉朝。兹封尔为尚义君，位列诸侯王之下。妻邹氏、何氏、吴氏，俱封一品夫人。各授冠裳，以旌忠义。——谢恩！
　　（众）万岁万岁万万岁！（拜完起介）
　　（丑对小生介）这番功劳全亏了你，竟该拜谢才是！
　　（小生）阙忠蒙恩主委用，信任不疑，致有今日，真是天地父母之恩，粉骨碎身难报。请恩主与各位主母上坐，好待阙忠叩头。
　　（丑）以后不要这等称呼，我叫你做侄儿，你叫我做叔叔，大家同拜便了。
　　（小生朝上，丑、三旦两旁同拜介）

　　〖南醉扶归〗（小生）积金十万非容易，多蒙恩主不相疑。输边况又不亲赍，焉知不是偷天计？到如今把连城唾手换将归，堪笑那相如没用还原璧！

　　既然恩主有命，只得改换称呼。叔叔、婶母请便，小侄告退了。——同侪莫羡出头人，须识家臣国也臣。只恐位高来重责，荷君不似荷柴薪。（先下）

　　〖北金盏儿〗（丑）幸痴人，福分与天齐；笑乖人，枉自用心机。人世上，贫与贱，富与贵，都有个一定的安闲位。一任那穷鼫鼠，终朝夸五技；怎似我这蛰虫儿，无寸翼，也能飞。

　　〖南安乐神犯〗（三旦）天生绝对，佳人才子，有甚相宜？都只为文人厌板喜参差，因此上天公特设参差配。棋枰联黑白，笔架配高低，总要脱雷同忌。心思巧，智慧奇，不曾爬得上天梯；安奇丑，乐蠢痴，鬼神反有救人时。

　　〖北寄生草〗（丑）作善的心肠猛，回天的手段奇。钱刀自把形骸辟，恩波尽把腥臊涤，仁风硬把灾祲息。试将俺两般小像一齐传，做一幅凡人变化的真奇迹！

　　〖南皂罗袍〗（三旦）喜得男儿争气，把红颜命格，默换潜移。不怕东床四脚低，只忧袒腹无高婿。从今后呵，妻儿有病，不须自医；闺门无福，不消遍祈。一人作善全家贵。

　　〖南尾〗（合）从来花面无佳戏，都只为收场不济。似这等会洗面的梨园怎教他不燥脾！

　　填词本意待如何？只为风流剧太多。
　　欲往名山逃口业，先抛顽石砥情波。
　　闺中不作违心梦，世上谁操反目戈？
　　从此红颜知有命，莺莺合嫁郑恒哥。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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