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送穷文

送穷文

　　余梦有物兮，龙首人身。蓬头鼠目兮，其音若呻。跳踉炎冶兮，若远而亲。往砉来兮，忽笑以颦。觉而异之，乃具糗芳，洁豆觞，过老郭而问之曰：“是何祥也？”

　　郭子雇佣褎然启椟拂蓍，密沕而筮之，遇困之兑，其繇曰：“困于堬，冗中有孤，举趾蹑胡，毁踵及颅，其泣婴如，恣睢矔暌，孔隙以窥，如垢如脂，彳亍追随，求速得迟。”

　　郭子释策而笑曰：“是穷鬼也。其为物也，入山山空，入泽泽荒，人而遭之，穷不可当。载祓载禳，遣之他方，可以无殃。”

　　余曰：“苟然矣，遣之何居？”

　　郭子曰：“子第为之所，我请为子逐之。”

　　余曰：“唯唯。”

　　乃致词曰：

　　嗟尔穷鬼兮，无处我庐！八窗洞朗廓以虚，陟釐兔颖有图书，齑菹粝食菽与蔬。守分自足不求余，汝不可留阻步趍。左有郁垒右有荼，苇索缚汝饲老乌。

　　嗟尔穷鬼兮，无泊我市！九衢四达平若砥，高楼大屋郁云起。冠裳济济集俊士，谋谟折冲格遐迩。汝不可往耗储偫，山川灵神歆穆祀，孟涂司刑伐尔死。

　　嗟尔穷鬼兮，无依我城！垣墉睥睨高不可陵。沟湟深浚栫以荆，重门击柝钟鼓訇。斥堠谨肃列旗旌，汝不可往构妖狞。健儿披甲眼若星，长戈劲箭穿尔形。

　　嗟尔穷鬼兮，无适我野！田畴井井治而不苴。禾麻豆麦梧梓，菶々蔚蓊被窿壒。岁时禋祀达方社，汝不可往原隰赭。朱衣赤郭骑驳马，执汝脔肉燔其裸。

　　嗟尔穷鬼兮，无上天！高明行健覆八埏，转旋日月照幽玄。温凉嘘吹寒暑煎，陶治万物成岁年。汝不可往乱星躔，黔羸凭怒施椎鞭，破骸碎骨丧尔元。

　　嗟尔穷鬼兮，无下地！博厚载物生育庶类。江河顺流山岳峙，融结蓄泄百宝出。洪纤蠢顽各奠位，汝不可往坤轴臲。黄示土伯咸震恚，艾殄尔种灰厥。

　　嗟尔穷鬼兮，无潜于山！岩嶅石核立键关，丘林陵麓产植蕃。阂隔风气限夷蛮，颔云腹雨濡旱干。汝不可往鼓神奸，涉𧕛泰逢毛虎斑，噬肤嚼肉流血殷。

　　嗟尔穷鬼兮，无入于水！大瀛包纳川渎委，疏烦泄秽通脉理。鱼盐蟹鰕奏鲜旨，蛟鼍龟鼋藏谲诡。汝不可往陵谷圮，天吴九头插九尾。磨牙吮血糜烂尔已，大泊荡荡无涯垠。青冥杳茫不见人，瞢瞢漠漠混昏晨。泻之不虚壅之不堙，不甘不苦淡以淳，汝往居之寂无邻。乘骑光景入絪缊，保全尔躯绝诟嗔。

　　汝不寤兮灭为尘，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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