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游记(71)_康有为

七一

　　余数小橱，不及一一观。然就此言之，德意志千年帝王之珍品，与其尊教之俗，亦可见矣。德意志本甚野蛮，今其金宝刻划，精工珍异，岂不近于文明？然蒙古王珍器亦复金珠灿烂，达赖、班禅与西藏诸大僧宝器皆精工，以王者教主之力，虽极野蛮，自能致其珍异，与全国之文明无预。统观其政俗，金甲石垒，与蒙古无异，未能以区区金珠之物及殿宇之精而称之也。庙首有坏砖圆柱数尺，以铁阑护之，盖十二纪物。

　　〖金珠殿宇与文明无预〗

　　今之市长公署，前后敞地，为市民所聚，然规模亦甚小耳。吾访闻德诸帝故宫，则只有此市长署为其遗殿，后为新修者正面，旧者高塔入云，在屋顶上五层，高可十余丈，崇墙刻像成列，皆德诸帝像，备极雕饰，高四层，仅如一富人屋耳。入内门，顶作交纹，似峨特式。入一室为公议堂，正面沙立曼像，饰大帔皮靴，人面铁铠，短衣镶边，胸上下二带，手持球及杖盾，面长鼻直，眉目有威，大须与佛兰拂像相同。左壁为聊波大像，亦大帔持杖皮履。下为路易第六、第七像，皆大帔披发，手足铁铠。马利女王像，旁为佛兰诗士第一夫妇像，铁甲贯大帔。前悬今德主威廉第一及威廉第二、非特力第三像。转入崇阶十三级，分三陛，再上为穿门，乃十三纪被火而新修者。遂入正殿，深六丈，广十二丈，中四大柱，可五六尺，上盖作交棱金花，地砖砌花。四壁皆画故事，壁脚刻金琐画，然画饰皆新修，非原物也。

　　〖市长公署为帝王故宫〗

　　此正殿为沙立曼所筑，加冕受朝处，后凡三十四王加冕于是。诺曼人毁之，十三纪再建焉。规模皆狭小，比之教寺，相去悬矣。盖欧洲尊教皇为一统，诸国王仅如诸侯，野蛮世亦如土司蛮王，未能盛仪物而壮观瞻也。其与建章之千门万户，未央之建五丈旗，前临渭水而后枕南山，相去远矣。盖一统及文明之帝，与野蛮小国极相反不类，不能以欧土今日之文明，而并尊其先世也。

　　壁画皆沙立曼故事，一启沙立曼陵见沙帝冕而端坐像；一沙立曼破萨逊图，割其所尊之上帝像，萨逊人皆跪。一胜回教之沙罗颠国图，沙立曼跃马，左剑右戈，回人败状。一胜意大利之巴非亚图，画者丫路夫烈地，路精尽而死云。一萨逊王挖得败降从教图，王黄袍大帔，皮靴半跪，将士皆跪，沙立曼跪于上，大僧立而教之。一沙立曼加冕图，建庙图，即今陵庙也。一沙立曼为子加冕图，子跪受，凡加冕皆跪，如吾国冠者加冠之礼也。可知欧洲王者加冕，乃侯礼，非帝礼，以侯为受封于人，而帝为封人者也。其穿殿左右壁二大画，一为千二百四十八年，巴巴路沙人民请筑城而许之，皆作举手状；其后旁坐，黄袍垂帔，甚端正，帝冕而红衣持杖。右为罗马兵入德意志余热泉图，短衣行甲露趾踵。皆名画也。

　　〖正殿为沙立曼所筑〗
　　〖壁画〗

　　遍问亚痕，更无遗迹，只此一宫一庙二者。区区小室，不意德意志三十余帝，而陋俭若此，宜亚痕之不著名也。吾昔怵于日耳曼之盛，思亚痕不已，不意仅此一小宫、一小庙之存，而绝无他迹。有以见日耳曼三十余朝之霸者，但穷兵力，而非有文明可称，最为明矣。试访蒙古之上都，岂有可考耶？若其殿构犹存，则以石筑之故，故久经兵燹，而遗宫无恙。一制之善，则虽野蛮之朝，亦可久存。吾国土木为堂构，一制之不善，则虽秦、汉、隋、唐、宋之遗迹，无一能留以自证其文明。始创作俑者，可不慎哉！

　　〖日耳曼称霸但穷兵力非有文明可称〗

　　亚痕之都几八百年，及奥公赫斯鲍氏兴于维也纳而代帝统，仍来临莅，王迹未熄。不意遗物凋疏，乃若边邑。由是观之，德意志之文物，比于希腊、罗马，不啻天壤也。盖其始基起于戎狄，如金、元之初，本无可道。至十字军后，观于君士但丁那部及底格里河、幼发拉的河之文物，乃始惊骇，乃始仿慕。至西十六纪后，欧土文明始曙，则大势已移于湾京，此亦如金、元无可称矣。其陵殿有一二金宝雕镂之珍重、柱壁刻划绘画之文美者，则以罗马之文明存于其教故。当时祠庙已极华严，即今日亦有未能过之者。故宫壁刻石，有峨特式之精美，沙陵金器，多出教皇，及诸国赠品，故有雕金灿烂之观也。此在今日欧美之富民，珍品已多，民居雕石，谁不如亚痕故宫者？眇兹小室，实为蛮主之真相，何足道哉！

　　〖德意志文物不比希腊罗马〗

　　游亚痕乎，乃益审德意志古旧野蛮之情状。故近世欧土开化，自士尼、佛罗炼士导其先河，班、葡、荷兰开其轨辙，而英、法继之。今全德之域，以波颠湖为文明之先，而皆自巴黎传来。全德之宫室什器，莫不摹自路易十四。近百年来，机汽已出，文物方新，诸国竞于珍奇；德则在路易十四、拿破仑第一蹂躏碎散之中，诸侯分崩，贫弱喘息，又频乱于革命，无自从容研究，以与诸国争长。故三十年德之列邦，仅与瑞典、丹墨、俄、波之文明比耳。

　　至俾士麦破法后，美国费城赛会之品，尚只有克虏伯炮一事，德使惭而顿足。及光绪四、五年，俾士麦以一统专制之政，大奖工商。曾几何时，今制造品冠冕乎英、法，遍弥乎大地，一国商业敌全欧，文学、化电、医术之精皆冠欧土；虽以先导之英，犹有瞠乎后尘者。若其道路、宫室之广洁精妙，更冠全欧。上下其间，不过二十余年耳。同在一国，文野相去之度，何其绝远也！

　　〖游亚痕知德意志古旧野蛮〗

　　夫自罗马分乎东西，其后欧土别乎南北，沙立曼应运而兴，实与罗马代统。然蒙古入华，何关文物哉？只得谓为蛮夷大长、窃帝为娱耳！欧土三面滨海，地势槎牙，文物之兴，皆在海国。希、罗为之先导，班、葡起于中间，荷、英接其后轨。德虽为中原大国，而上迷于战事，下压于侯封，千载昏昏，反让海隅诸小国以先驱，而未尝有文明之一线。然土厚气深，地中族大，发扬虽后，光焰弥奇。德意志乎，实可谓千年尚在野蛮之域，而近数十年乃始入文明。

　　然则亚痕之无可观也，亦何怪哉？沉也何深，兴也何骤，中原大邦，固不可以边海小国量之哉！况堂堂吾中国，本自有数千载之文化，无待他求，徒以近数十载，机汽日新，国竞相形，故不能比较此区区之短期耳。以吾土地、人民十倍于德，而教化之传于人种者益古弥长，若以一变其速率，更有远过于德者。但无徒以民权、自由、政法等空论为变，去其虚而惊其实，不入于迷途，不作于自乱，则吾国文物之冠于大地，在反掌耳！志士鉴于德乎？当令道不迷而气益壮矣。

　　〖沉也何深兴也何骤〗
　　〖中国一变其速率更有远过于德者〗

　　游记已失，若检得当补详之。市长署后有一公馆，作金字形，累层甚低，闻亦旧宫之物，今改作者，然无足观矣。真不意千年霸国乃若是也。

　　亚痕纯冈陵，故颇崎岖高下，登公园高处可一览也。宫外大市有温泉，病者冬日多来浴焉。市外公园凭冈甚大，亭池葱妙，风景甚佳。

　　吾自亚痕入荷兰，数刻即至荷境。自荷复还亚痕，而入比利时，亦不半时而至北境。三宿于亚痕，今乃德之极边也。当时荷、比同隶于德，则沙立曼卜居亚痕之形势，欲以阻海而东争也。

　　〖三宿亚痕〗

　　游银行规模颇大，同于柏林、巴黎之式，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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