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游记(65)_康有为

六五

　　▼来因观垒记

　　未游欧土者，想像而推测之，以为善见之天，妙音之国，极乐之土，金堂玉宇神仙圣贤也。以吾遍游欧国，熟观其博物院及王宫之珍储，则举目所见者，金铁之甲胄戈盾也。游于其国内山野之间，则接目而睹者，巍巍之战垒也。其垒突兀于云表，纵横于江边，凭险据隘，式制诡奇，诚吾国人所未睹也。数求其遗图于柏林、巴黎、维也纳、美兰、马得理诸都会，亦不易得。盖自道光二十八年来，奥、普民变，侯封尽削，垒随而废，欧人亦耻称之，而古迹亦渐澌灭矣。

　　游欧者徒观于其大都会，睹文物之殷赈阗溢，宫室之奇丽闳敞，则震而惊之曰：文明哉！文明哉！然此其最新之迹耳。试与游奥国帝罗之阿尔频山，奥、匈间之多铙河上，又与游德国汉那话州中，乃若苏格兰、阿尔兰山野中，则屹然苍然于山间云际者皆垒也。然遗迹疏落，尚未能恻然动游者之心。至于循来因河边数百里河道中，波浪泱泱，崇冈嶻嶭，夹河对岸，三数里间，凭险相见者，果何物哉？则皆垒也。

　　〖接目而睹者巍巍战垒〗

　　垒也者，故侯之宫，而争战之场，欧人之白骨所筑，赤血所染而成之者也。伤心哉！吾国之古战场，可吊者有几？而来因河畔则接目皆古战垒。五十年前之欧民，何罪何辜，而二千年蒙此惨酷？吾至今犹为欧民哀之也。吾国民生于一统之国，万千里无一战垒，民多老死，不见兵革，父子夫妻相保，以长子抱孙，岂识欧人之苦哉？欧土之侯，日夕披数十斤之金甲，童子亦然。引尺许之玻杯以饮葡萄酒，醉则卧地，劫抢民女，醒则出猎，入民家而夺所有，或攻邻国而掠其商民，大举则大剑长枪，以攻其垒。非深宵入内寝见其妻，无敢解甲者。头目戴密孔之铁胄，足股踏缠裹之铁縢，甲厚如钱，檐长过丈，苟非刺喉，无自杀之。

　　若其垒制奇诡，凭山颠而俯绝壁，峻耸入云，处处断而续以桥，面面壁而隔以城，高下方圆，可通可绝，可降可升。不知几经战争，乃得此式也。故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以区区小国寡民，凭险守隘，虽有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莫之谁何。故德意志千年帝主，自路多父平九十垒以外，无有能定之者。自非中国创火药大炮，自蒙古、突厥而西渐，则封建之争，至今存可也。吾人幸生中国，不知一统之治安者，其缓游诸国大都，而先循来因河畔，必将愀然于欧民之不幸，而自庆生存于中国之治安也。然祸福无门，得失相召，欧人以竞争致今日之治，乃反有以过我者。然后反复其致治之由，乃游各大都，鉴而采之，其庶几真有得于欧游而不入于迷途者乎？故游者不可不游来因河，而学者不可不读《来因观垒记》也。

　　〖垒者欧人白骨所筑赤血所染〗
　　〖自庆生存于中国之治安〗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十二朔夕五时，自嘻顺公国京渡来因河。长松夹道，苍翠无尽，车坏少停而修之，徘徊松间，气清神暇，回望嘻顺京楼观峥嵘，河流汪洋。一时许至冰靳邑宿焉。自此夹河皆山，依山皆垒，数百里相望不尽。冰靳邑仅数千人，前临江之山，有西十二纪来因士太垒。屹然垒中，双塔高拱，山角则旅爹士太塔，山颠则有奈顺拿路像，宏巨甚，昔战罗马之名将也。河之中则为梅牛谈垒塔石，壁上则为申喧垒。申喧垒上下方圆咸备，布置极佳。昔申喧公恶其夫人有外交，置铁匣中而饿死，即在是垒。此数垒皆冰靳河前数里，一望可数者也。

　　行数里至噫伦科路士垒，新修五十万金，规模尤闳。上圆垒三，下圆垒四，建旂于第五层最高处，崇阶数百级而上，环堞甚远，方圆大小之垒，尚无数，下临河干绝壁，有人家百数，景亦最佳。今其家人传爵未绝，时来居之垒中，陈设亦甚精丽也。又过数里，山颠为峨方斡丁非路士垒，凭最高之石壁，上多坏矣。今余方垒，高下凡五，其故家伯爵，岁来避暑。此山足有小村，亦名丁非士，人家数十，古屋二层，甚卑小，人贫而衣敝，盖穷乡也。过此山有诃溺垒，大小圆垒各一，低处圆垒一，大方垒二，高方垒一，稍远方垒一，错落极可观，今名海卜垒。所环堞甚远，对河凭山麓曰罗垒，败废矣，今仅余二者。

　　〖自嘻顿公国京渡莱因（莱因）河〗
　　〖来因士太垒〗
　　〖观伦科路士垒〗
　　〖峨方斡丁非路士垒〗
　　〖诃溺垒〗

　　行数里，山颠有西十二纪之科士淡壁一圆垒，极高大。二方垒稍低，余皆倒坏，败壁犹有存者。对河南岸人家百余，屋颇整峻，惟山石作大斧劈甚粗，上有那灵靳垒，甚颓废矣。来因河流已窄，又多洲渚，故极可观。河中岛名靠，数里至巴尾拿村，人家数百，颇整。山上有废垒基甚大，今余败墙数四耳。垒名士打炉益，言铁角，喻其坚也。夹河山高皆数十丈，总名皆曰来因也。山皆可耕，种葡萄甚盛，掩被山麓，夏时尤芳菲。来因葡萄酒甚有名，吾饮焉。行数里，至花士村，以石筑河堤，甚整。山上有葛顿非路士垒，高下皆方垒，行数里，至孙壁村，村前有古塔废矣。村后山颠为阿卑匪垒，前高下圆垒二，后六角垒一，余多废，壁犹屹然。城址甚大，环山下临河，河流甚窄，故此城尤扼险，人家宅舍二层颇高壮，人貌秀彻，沿河皆然，冠于德境，宜有百战之争也。

　　〖科士淡壁图垒〗
　　〖那灵靳垒〗
　　〖士打炉益废垒〗
　　〖葛顿非路士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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