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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观国之强弱盛衰,以机汽为觇乎!当道光二十年,当法机汽多于德以倍,法九十万马匹,德仅四十万马力;至今则德七百六十五万马力,法仅四百余万马力。锯解机器之事,德二百万马力,法仅八十万马力。以铁路机汽较之,德四百五十万五千马力,法三百六十万马力。以汽船较之,德十九万马力,法仅四十九万马力。盖相反几及半,足以觇两国之进退矣。异日法必为德弱,可以此断之。今英亦畏德,与法联盟。德势力之涨,震惊其邻若此。在道光二十年,德之汽机马力仅二万匹,铁道汽机马力亦二万匹,汽船且无之,曾几何时而勃兴至百余万倍。以彼德国仅比吾两省之力,数十年间能勃兴若此,况土地人民十余于德者乎!故中国而治机汽也,其变法致强,曾一反掌间而天下无敌也。

  〖国之强弱盛衰以机汽为觇〗
  〖中国当治机汽变法致强〗

  德故农牧国也,昔日耳曼未统一之前,机器未行,民以农为业。然地皆为贵族所有,即如普国,全土为贵族三十万人所占,余皆佃民与奴隶,无有立锥之土,而代为之耕,故欧人相诮以奴隶。又力求自由,甚乃曰,不自由,无宁死。皆为贵族压抑既甚使然也。三十年来,设司泰因法均之于民,其法不待如奥、法之强夺,令贵族出其地以为公债,以地所入十八年为价格,使借地人分四十七年,岁以百分之五偿其本利。于是普之全地渐分与民,今则有百五十万地主矣。且人口日多,昔之畜牧荒地,数十年来今皆开垦,骤增三千万英亩嗌格也。其值价增百分之八十四,于是农业增殖三倍。当道光十七年,田地值五万万八百万镑,家畜值八千万镑。至光绪二十年,田地则值十九万万七千七百万镑,家畜值三万万三百万镑。咸丰六年,谷获值二十万万三千一百万镑。光绪二十年,值四十万万一千七百万镑。统全国有田地一万一千二百五十万英亩,其地主所占地如下:

  〖农牧之国〗
  〖土地占有〗

  大地二万五千人,有地一千三百五十万英亩。
  中地六十五万五千人,有地七千二百万英亩。
  小地二百二十七万五千人,有地二千七百万英亩。

  观此则大、中地主之占地最多。法、奥、德三国之民变,起于贵族之专地擅权,而小民但为佃丁与奴隶,故民之积怒有由也。法先变,放杀逐贵族最酷毒。奥次之,故削夺贵族之地以与民。普又次之,贵族自知其不可自立,故出司泰因法以取之。贵族不至失有地之利,而小民得有地耕,农业以殖,民气以平,德最得其道矣。印度全地田皆在贵族家,小民贫无立锥,皆与欧人同。凡有等级之国莫不然。惟我国自秦灭封建,孔子讥世卿,汉后即无贵族专据土地之事,而任民有之,尚有限民名田之义。光武先林肯二千年而放奴,故吾国无有大地主,人民平等,人人皆可有地,人人皆听其自由为士农工商,无限定之级业,人人皆可起田间而为卿相公侯,政制宽大,简刑薄税,一切听民之自为,故人道自由。

  〖中国人人皆可有地〗

  若言乎人民过受压制而求伸,以此为自由乎,则吾国人自汉世已得之,为大地万国之至先。自汉祖约法三章,与民更始,网漏吞舟之鱼,以极宽大为治,儒生为论,皆恶文法之密,而日耳曼千余年封建压制之余,小民呼号呻吟于其下,近数十年乃始得之,以夸于万国。岂知吾中国人得自由在二千年前立,日耳曼在深林或未移种之先乎!以此夸于吾国人,犹小儿学问始《论语》而夸于宿儒之前也,亦可笑矣。

  昔有达官奉使宿于驿,夜热不能寐,见驿卒卧于阶下,群蚊啖之,骤起而舞蹈,甚乐。问之,乃适自狱出,手足得免桎梏,故不觉蚊热之苦也。吾国人已得自由二千年,久而忘之,适遇国弱,是亦奉使者之夜宿驿而热不能寐矣。若欧人之号夸其得自由,则犹驿卒之久苦桎梏,一旦得释,手足得以舞蹈,因以为至乐而忘蚊热也。

  〖中国人得自由在二千年前〗

  若论自由乎,则吾国舍有地纳税、互讼待质二事外,一切荡然自由,与官无与,营业、筑屋、经商、习工、开学、为医,无一不任民之所为,官无有丝毫干预焉。即今之美国,比欧人号为宽简者,然吾处其境,闻其政,则繁苛琐碎,税及车马服物,民之不自由甚矣。若今中国行之,则致乱久矣。夫中国民但无选举权耳,若论自由,则自由之年代,自由之程度,已至先而至极矣。后此既立宪法,既行地方自治,则繁苛琐碎,重税细微,章法密致,恐日求自由而渐不自由之法日增而月至矣。

  吾国人士惑于欧人一日之强,而不知所由来,闻其称自由也,又不知所由来。又不审己国之病本何在,乃裨贩欧人之方药而欲施之中国,大呼而普施之。吾国既自由极矣,再求自由乎,则只有乱舞僛僛,饮狂泉而妄行耳。且巨子倡言者,动引不自由无宁死之说,后生不知其根本,以为新方药而争服之,则只有令人发狂决藩篱破伦纪而已。子以逆父为事,弟以忤师为宜,一店之伙言自由则店事败,数年来举国若狂,其效略可睹矣。数千年教训之不足,一日破裂之有余,此则庸医不知方药之宜否,不问躯体之强弱,无君臣佐使之制炼,无分两多寡之权衡,但闻海上独步验方,即执药大嚼之,其足以杀人而增病也,岂不宜哉?

  〖吾国既自由已极无须再求自由〗

  妄人引言,甚且曰中国数千年不知自由之意味。夫自由也者,纵欲妄行之谓。人生即能不待教训,不待提倡,何至吾中国人之慧质而不知之乎?但吾国人日在自由中,譬犹饱者之不复求食,暖者之不复求衣耳。且中国人之所以自为中国者,号称礼义之邦。夫号称礼义者,文明之谓;号称礼义者,迪于检押之谓。今欧美之号文明者,人服礼律,森然秩然,亦迪于检押之谓,此其所以与上如标枝、民如野鹿之世异也。然则中国之所谓文明者,即在数千年舍弃自由而从于礼义也。

  今兹妄人不识欧美为何物,而妄引其自由之说,乃尽舍先圣之金科玉律而举国服之,几若起臭腐为神奇焉。而不知此等方药,乃我国先医所再三研审,知其内含醉毒有若印度麻焉。故于得意时隐贻之,而不以为五谷之日食而滋生也,故不敢明言焉。学者试一游欧美,即可较吾国自由与欧美人孰为自由。学者又试考读欧人之史,审其政俗,知欧人自由之说为何而兴,则知吾国之自由早足而不待提倡,庶几不致盲从而误服奇药矣。夫西药固有精而可服者,然若哥罗方者以之割症迷魂则可,若常服而无分两则立死。凡误服金石不常之奇药者必有大害,吾国同胞其慎旃。

  〖自由乃纵欲妄行之谓〗
  〖吾国之自由早足不待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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