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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第二章 人本院

  生人之本,皆在胚胎,人道之始,万化之原也。世之言治者,曰明其政刑,又曰修其法律,未尝教人,而多为法网以待其触,是以罟待兽,以网待鱼也;此真据乱世之治矣,孔子所谓“民免而无耻”也,其距性善之平世不可道里计矣。其进而言教者,知人道之治,风俗人心为先矣;则谆谆于教化,摩之以仁,渐之以义,示之以信,齐之以礼,劝善惩恶,崇节尚耻。

  若后汉之俗,束修激厉,志士相望,亦近于化行俗美矣,然其实数不过一二士大夫儒生之向上者耳。即贼畏贤人,鬼读书,其于国人分数不及万一,其去大同之世人人性善,不待劝惩不待激厉,其相去不可道里计矣。即汉宋盛时,讲学大兴,授以诗书,被以礼乐,人研义理,家守礼法,然皆负笈而从经师,闻风而赴讲会,皆在冠岁壮夫之时,至是受教,即使兴起,而未学之先,子张之为驵侩,子路之冠鸡豚,周处之断弛,戴渊之盗贼,其含根已多,发芽必甚;况其家庭之习惯,乡邑之风尚,国俗之濡染,浸渍已久,安能以一日之学而拔之哉!自非豪杰,罕见成德。

  即如曾子之日省,赵扑之夜夜焚香告天,如耶氏之早起夜卧必祈祷忏悔,佛耶之每食必祝,时时拂拭,勿使惹尘,然诚切省身实少,况有时决裂者哉!凡物质已坚壮,难于揉屈,故长大而后教,气质强盛,难以变化。故皇甫湜教子乃至啮肩,拔剑而逐苍蝇,着屐而踏鸡子,即薛煊居敬之笃,而二十年不能治一怒;谢上蔡之高明,而七年不能治一矜;朱晦庵之贤,而张南轩谓其气质褊隘。以兹大哲,熏以多贤,而气质难变如此,何况中人以下哉!故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也。

  若今日欧美学堂,童幼被教,章程精密,然教艺而非育德也。且教之于有生之后,气质已成,见闻已久,知识已开。天脑者,天下之至善居积者也,一有所感于外物,终生受之而不忘,遇事逢时,萌芽发扬。贾谊曰“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今生于恶浊乱世人相食之时,而童幼交于闻见,习为故常,种此恶核而欲果之良美,安可得也!以此而欲至太平性善之世,亦犹欲北而南其辙也,无至之日矣。

  昔之人孔子乎,渊渊深思,盖知之矣,故反本溯源,立胎教之义,教之于未成形质以前。令人人如此,普天如此,则受气之先,魂灵之始,已无从染恶浊矣;源既清矣,流自不浊。必如是乃可至性善,乃可至太平。惜时未至大同,不能人人遽行之也。今按《大戴礼记》保傅篇曰:“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史持铜而御户左,太宰持升而御户右。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则太师缊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者非正味,则太宰倚升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太子生而泣,太师吹铜曰“声中某律”,太宰曰‘滋昧上某’,然后卜名,上无取于天,下无取于墬,中无取于名山通谷,无拂于乡俗,是故君子名难知而易讳也,此所以养恩之道。

  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居则习礼文,行则鸣佩玉,升车则闻和鸾之声,是以非僻之心无自入也。在衡为鸾,在轼为和,马动而鸾鸣,鸾鸣而和应,声曰和,和则敬,此御之节也。上车以和鸾为节,下车以佩玉为度,上有葱衡,下有双璜冲牙,玭珠以纳其间,琚瑀以杂之,行以采茨,趋以肆夏,步环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

  古之为路车也,盖圆以象天,二十八橑以象列星,轸方以象地,三十辐以象月,故仰则观天文,俯则察地理,前视则睹鸾和之声,侧听则观四时之运,此巾车教之道也。周后妃妊成王于身,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成王生,仁者养之,孝者襁之,四贤傍之;成王有知,而选太公为师,周公为傅,此前有与计而后有与虑也,是以封泰山而禅梁甫,朝诸侯而一天下。犹此观之,王左右不可不练也。”

  今人本院专为胎教以正生人之本,厚人道之源:

  一、胎孕多感地气,故山谷崎岖深阻之地,其生人多瘿瘤突额,锐颐黄馘,无有丰颐广颡者,其人性褊狭,锐眼重悂,深阻险僻,寡有光明广大者;水泽沮洳之地,其生人多柔质弱态,润色靡颜,鲜有劲骨雄魄者,其人性多委靡卑湿,曲折柔脆,寡有刚直贞固者;其他岩石荦确,原陵衍隰,皆可以此而推矣。故都邑之地,广原厚土,乃有丰颐广颡、白皙明秀者,此华土之大概也。若非洲人之黑面银牙、尖腮斜面,脑后颐前,固由传种,亦半由生长热地,居住山谷致之也。南洋诸岛,地近赤道,华人、英人来此,居之岁月,皆为疲损,色变黄黑;又汗出太多,聪明亦减。

  若印度万里平原,多热少水,故人被日光,积成黑面,目多圆突;其英人久居于是,传至子孙,面变黄蓝;华人之杂婚传子于是者亦然,岂非地气使然哉!若加拿大地当五十度,落机雪山,日照于面,故华人生子多红白明秀;欧洲各国地近寒带,故多白;南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在三十余度,地在温带,故面色稍黄:是皆地气所感成。然则犀角端盈与顽邪穷固,皆地所关,而天下之人皆出于胎,胎生既误,施教无从。然则胎教之地,其为治者第一要欤!

  今欲定胎教之地皆立于温冷带间,以受寒气而得凝固,得红白而去蓝黑,以为人种改良之计。

  环球热带,地方无数,妇女无数,岂可尽遣之冷带中,此岂可行之事哉?然此不过今日电学未精,道路未通,国土各限故耳。若在大同之世,国土同一,电汽极精,飞船满空,则自热带之初度至温带境不过五千里,以美国今汽车一小时可行二百七十里,则一日已逾五千里;况千数百年后,五千里路不过一二时可至,如枕席上行,如门户之中游耳。

  且热带地之文明而广大者莫如印度,横北皆有雪山可移居;若澳洲近赤道之人皆移于雪梨、坤士兰、纽西兰之境;非洲之人移出沙漠之南,或迁入欧洲之北;南洋诸岛,蕞然无几,亦自有高山可居,但须少待,以渐移徙,不能速成之耳。若惮于迁移,留此恶种,存此黑色,终为黄白人所不齿,是人类终不能平等,而进化必不能至大同也。兹事虽大且难,然必当决行之。故此热带之地,只可为耕牧之场,决不可为生育之地,并不可为学校之地,必使生平年逾二十,自谋生计,始许来游来居。此义关平等甚大,必决少弃此地,然后大同得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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