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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粤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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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王始末 大清顺治三年(丙戌)八月,福京既陷,两广总督丁魁楚与广西巡抚瞿式耜、广东巡抚王化澄、广西巡按郑封、肇庆知府朱治憪、广东总镇严从云、旧锦衣卫佥事马吉翔、采买翠羽太监庞天寿等会议监国,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式耜首言监国永明王贤,且为神宗嫡孙,应立。永明王讳由榔,桂恭王常瀛少子。恭王初封湖广衡州府衡阳县,以流寇乱,徙寓粤西梧州府;时恭王已薨,永明王犹在衰绖中也。昔者唐王尝语群臣曰:“永明,神宗嫡孙,统系最疏。朕无子,后当属诸。”时恭王太妃王氏曰:“诸臣何患乎无君!吾儿仁柔,非拨乱才;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以十月初十日监国,十四日(丙戌)即皇帝位;仍称隆武二年,以明年为永历元年。改肇庆府署为行宫。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为大学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掌铨;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永茂请终制。 《粤事记》云:“永历立,晋王化澄宪副、郑封通参;朱治憪右副兼兵侍,提督两广,承丁魁楚后。内外局惟魁楚主裁。肇庆府去广州府仅四百里,拥立时无一函商及;三司各属既立后,复不颁新天子诏。元勋大老,惟鬻爵择腴是务;至于军国重事,如峡以外设守广州、防御梅岭,不暇顾及,且暂为目前计而已。”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进士。王化澄,江西人;崇祯甲戌进士。郑封,河南人;甲戌进士。朱治憪,浙江举人。严从云,江西人;封靖江伯。马吉翔,顺天人。庞天寿,北直人;司礼。李永茂,丁丑进士。 广州立绍武 福建旧辅苏观生、何吾驺遁回广东,观生尝贻书魁楚,欲预拥戴功,遣陈邦彦来劝进;魁楚与观生素不协,拒之。观生乃自南、韶还师,适唐王弟聿𨮁浮海至广州。十一月癸卯朔,观生与布政使顾元镜、总兵林察等拥聿𨮁入广州城,立为帝,年号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官。招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官;以与肇庆相拒。 《粤事记》云:“绍武立,一月内,幸学、大阅、郊天、祭地等钜典,按日举行。二、三文官连膺覃恩数次,举朝无三品以下官。” 《遗闻》载:绍武监国,然改元、行郊礼;是帝矣。 苏观生字宇霖,广东东莞县人;保举选贡。无极知县,隆、绍两朝大学士。何吾驺,广州香山县人;崇祯辛未进士。顾元镜,浙江湖州人;万历丙辰进士,绍武朝大学士。 万元吉固守赣州 丙戌九月,万元吉率义勇固守赣州,杨廷麟等附之。赣地虽高,三面俱水;城中望外,浩淼无际;惟南门无水。元吉于砖城外四面,筑木城一座。大清兵攻围急,元吉出旧库元宝数十万,陈列几案,谓众曰:“能杀一人者,赏元宝一。”众遂奋勇出战;大兵畏之,不敢薄城。坚守一年,众亦惫甚。及丁亥八月,城中忽失火,南门复有两人内应;大清朝抚臣科某率兵乘之,自南门杀入,众犹巷战,杀伤颇众。力竭城陷,万元吉、杨廷麟与杨玉宸等俱投清水塘死。 杨廷麟字机部,崇祯辛未进士。杨玉宸,宁都贡生;与廷麟起义者。 永历移梧州 大清兵破赣州,丁魁楚闻报,与太监王坤趣永历移梧避之。瞿式耜曰:“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正宜奋大勇,以号远近。东人复不靖,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得,遂移梧州。寻还肇庆,故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式耜,请力馘苏而趣兵东;永历遣兵科给事彭燿往谕之。燿,粤东人,旧为秦令,有能声;譬晓伦序、监国先后、国家仇仇利害。观生等杀耀于市,日集兵向肇庆。右司马林佳鼎督兵靖东郊,东将诈降,陷佳鼎没于水。 又《粤事记》则云:“绍武立,学臣林佳鼎位总宪,行大司马事;提兵西向,上三水县,欲侵肇庆。式耜奉命出东峡,设炮御焉。十一月十五日,对阵一炮,歼佳鼎;侦者讹传式耜败。肇庆新创,朝廷逃复一空。永历随众奔遁,直达广西梧州府五百里,溯流两日夜,并程而至。太后马氏通史书,本不欲世子称帝;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等面呵无固志,且诘责弃逃状。适式耜手报至,知前讹,诸臣皆伏地引罪。后奉永历再下肇庆,别遣靖江伯严从云等护三宫预驻广西桂林府。” 《遗闻》载林佳鼎为永历臣;而《粤事记》则云绍武臣。且胜负各异,并志之以侯考。但《粤记》一书,乃宦广者所寄予也。 陈子壮字集玉,号秋涛;广东南海人。万历己未探花;崇祯朝春坊,后封南海公。李用楫,宜兴人;癸未进士,礼科都给事中。程源,癸未进士。 王坤擅改诸臣 瞿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养圣德、修纪纲、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徕贤俊为首务。”王坤者,固北阉;自南都失而入闽,隆武遣出。兹用司礼秉笔。有户部郎中周鼎瀚,内批改给事中;式耜力言不可,不听。以粤巡使王化澄升粤督,寻代佳鼎,晋少司马,掌中枢;大器先以病去矣,内批:升化澄为大司马。式耜疏言:“化澄诚贤,有廷论;斜封墨敕,何可为例!请补部疏,尚得体。”盖汲汲为阉预虑也。晋李永茂大学士;茂守制,佥称专知经筵,不入直。茂疏荐十五人,为十五省人望;疏上,王坤启视,殊不悦。既而,山西道御史刘湘客斥罢。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经筵责茂,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论荐,新朝盛事;司礼辄去取其间,无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坤复疏荐海内硕望数十人;式耜又言:“司礼抑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科都给事中刘鼒等疏论坤内臣,不得荐人;永历怒,斥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复用。御史童琳参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差用,私乱台规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得免。升翰林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改御史刘湘客充经筵讲官;坤不悦。湘客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以智放舟去。 刘湘客,陕西西安人;布衣。 辜朝荐献策下广 先是,两广在籍乡绅多与两院、三司通关节;己未以后,何吾驺主之。辛未以来,潮阳辜朝荐每事与何吾驺角;然吾驺势大,朝荐弗胜也,愤甚。及丙戌八月,清兵取闽,尚无入广之令。潮阳县距闽省止四日程,朝荐亲往福州府献策下广,极言三月内可直达西粤桂林;思得首功,以压吾驺耳。清固山李成栋遂发兵,先选精骑三百宵夜东行,由老龙而下广;过广州增城县,俱潜入花山。十二月十一日上午,止命前锋十人以青白布裹头,扮作洋船舟子状,直至广城布政司前紫薇牌坊。下午,人丛中悉去头上布,现出辫发,露刃大呼;止杀一人,满城崩溃。十人分守六门,闭城,昼夜巡视。第五日,三百骑始至;成栋大军月终乃至。 时苏观生匿酒肆,有于箧中见文渊阁阁臣印,索其一醉,弗与报知;巡缉被执,观生慨然曰:“吾以一布衣登两朝相位,死亦何憾!”质问时,一语弗答;遂杀之。何吾驺、顾元镜率士绅投诚,优礼而去。吾驺乞修《明史》,门署“纂修明史何”;广州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谣。绍武一身扮买旧衣人,欲出城,未识乡路;貌复寝怪,识者无敢藏匿。为内阁中书所持,卖银十两;副将杜永和擒至,并周王、益王、辽王等俱杀于广州府布政司前双门下。绍武在位,二月而已。百姓俱薙发归顺,市不易肆、人不知兵;但传檄各郡县耳。时有石、马、徐、郑四姓联舶海上,花山杨光林亦拥众数万;水陆交讧,民不聊生。成栋相机剿抚(花山在增城县)。 李绮参丁魁楚 十二月十八日,侍御李绮参丁魁楚十大罪:欺君、误国、玩兵、害民、败群、乱常、罔神、蔑誓并且丧身、辱祖;若不改轍,覆亡立俟。面帝朗诵;魁楚亦引罪,上慰谕。明日奉旨:“李绮降三级,调外用。”绮宵夜入廉州府,以家眷在此也(绮,松江华亭人。崇祯庚辰进士,广东提学副使)。 永历奔西峡 李成栋既杀绍武,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发兵往南韶而亲下肇庆。二十五日闻报,瞿式耜请视师,督战士驻峡口。王坤复请永历西避之,式耜争之,不听;遂驾小艇上西峡。 《粤事记》云:“丁魁楚用旧旗鼓苏文聘升内阁办事中书,昼夜出入,计直百司,分给文武凭札,绝不示人羽报;以事干者百金减半,诱人多就。有琼崖参将白斌托李用楫弟李来营札总兵,来新受中书,见时事日非,闻广州信,因为观望。斌在海外犹未之知,恐李来为之不力,具廪揭魁楚促早就,云具名礼在中书李来处;来尚不知,忽二十四日夜半遣二十人索斌贽,示禀揭,勒逼如数,来反填入酒器五十金。二十五日黎明,朝见谢恩者犹趋跄殿陛。忽肩舆出城,掠小艇驾上西峡,喧传为帝。于是文武纷逐,各不相顾;帝因知有凶耗,随奔者亦揣广州事必败,不可瞬息留。侍御汪光宝与李来同舟,万众竞进;不知邻舟为帝座,几为刺没。惟魁楚舂容雅度,绝不惶;遽渐移赀入舟,瞪目而视,反若局外观者。魁楚丁拥戴后,即自为计;今则有他意矣。” 苏文聘,广东人。李来,宜兴人。白斌,浙江人。汪光实,淮安清河人;举人。 丁魁楚 《粤事记》云:“丁魁楚,河南永城人;晋抚失机,遣戍五年。崇祯戊寅,奉旨纳饷三千两许本军,准回原籍;魁楚援例得归。永城有旧总兵刘超,壬午十月以私仇杀丁艰侍御魏景琦。豫扶王汉奉旨往勘,超又一箭毙之;率家丁劫众乡绅,勒魁楚上疏讼冤。魁楚计款之,阴遣子弟兵四面布置。至癸未二月朔五鼓,伏兵四起,用铁网遏超,擒解京师献俘。魁楚叙功复职,冢宰李日宣量加本省屯田巡抚衔。甲申南都立,马士英擅权,会推两广总制。十一月,受职。乙酉七月,闻南都陷,即潜通靖江王,约期定计下广举事;王果以桂林推官顾奕为相、临桂知县史其文为大司马。八月初七日直抵肇庆,魁楚已于初六日拜隆武登极诏矣;遂发大炮击碎王舟,袭其所载。执王,并擒顾、史二人解闽京,供论叛逆,诛之。魁楚遂封靖粤伯。” 魏景琦,崇祯庚辰进士;永城人。顾奕,苏州人;举人。史其文,溧阳人;天启辛酉举人。 沐天波激变土司 沐天波号玉液;沐英之裔。袭封黔国公,世守云南。丙戌秋,南都陷,三司、两院请增兵守滇南境口,防客兵流入;增兵必措饷,求助之。天波蹙容曰:“极是紧事,第迩年多费,不能助一缗;奈何?还须从长酌处。”然增兵刻不容缓,而滇田硗瘠,赋复难加;天波谓“各土司用盐颇多,再增本府一票,饷百出矣。”众然之。乃令盐务计会官结连,使盐票再置沐府饷票,准于本年九月始。初行时,土司亦有遵法纳沐票饷银者。初九日,楚雄府土司吾必魁抗令于盐场中,不独弃沐票,并夺商盐。鸣之县,殴差;鸣之府,殴府差。言“己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遂率众入城,执楚雄府文武数众而杀之,据其城。 沐天波调沙亭州 天波欲复楚雄城而力不逮,想调土司强有力者克之。素闻沙亭州骁勇,令符调之,失时。 崇祯初年,滇南有普民升之变。民升非自能为乱也,其妻范氏美而艳,有奇力、且多智,而不好静;自引民升振旗鼓、掠力壮以为乐。朝廷为之耗饷者,凡二千万;两院司道夺职镌级者不可计,恇怯溃弁殒命革逐者数十百人。后民升将败,范氏忽与言别曰:“尔勿以我为妻,我亦不以尔为夫;我去矣!”即往鹤庆府执土司沙亭州者,曰:“惟我与尔,可为夫妇。”亭州曰:“我自有妻。”范氏曰:“请出,我与语之,妯娌称呼。”三言未毕,举刀刃之;即携亭州袖曰:“今不可为百年之好乎?”于是亭州悉遵范氏约束,严号令、明赏罚,生聚教训,遂为滇南土司中富强第一。兹闻天波召,遂欣然倾洞而出(他书载“沙定洲”)。 沙亭州袭破沐府 十一月初旬,沙亭州困楚雄府。十五日,已解吾必魁首级,扫清楚雄;禀请再设文武各属为守土抚治计。天波喜甚,将金帛重赏之。亭州又禀曰:“臣夫妇欲来面恩。”至二十九日,天波升座,两榭设仪仗、鼓乐、旗帜,殊为炫耀,受拜、受贺。亭州与范氏两人三叩未毕,急趋上殿急视之,出刃于靴,四刀飞舞;已格杀左右数人,侍卫人等如风草偃仆。天波速奔入内,亭州、范氏尾后疾追;随见随杀,沐府男妇侍卫约五百人,须臾尸横遍地,天波逾墙走。范氏遂稽核府内藏蓄,及未死内寺与姬妾,俨称中阃。亭州整容升座,袭天波冠裳,称沐府新主;已有趋谒拜贺、供其调遣者矣。又遣亲党与守城关,盘诘出入。盖亭州破楚雄后献功时,各兵已伏城垣;至是刻期并起。亭州踞坐沐府,守令仍许照旧。时沐府富厚敌国,石青、珍珠、名宝、落红、琥珀、马蹄、紫金装以细筏箧五十筋,藏于高板库;每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库。他物称是,八宝黄龙伞一百四十执。亭州将沐府数十世蓄积,日夕辇运洞底;彼蓄志已久,时乘间突发耳。夫天波蓄养数百年,竟致妻子不保、祖业丧亡,良可嗤也! 语云:“多藏厚亡”;于乱世每见之。楚藩不肯养兵三名,及城破,献贼三十万;嘉定不肯助饷二万,迨京师陷,闻籍五十二万。此辈真守库子耳!不知千古来珍宝,多是空费人搬运者;殊可猛省! 孙可望入滇 丙戌,张献忠死成都,孙可望驰入贵州,据定番州,休息士马;意欲入滇南,取沐府三百年厚藏耳。至是,闻为沙亭州所取,大惊;击案曰:“此吾几上肉也;亭州小寇,何得袭我囊中物乎!”遂宵夜启行,疾入云南,为七月初二日;亭州已于前三日遁回本洞。可望止取沐府空署一所,并戮亭州所署官属。天波来自大理府,可望许之复仇,即用天波为报门官。十一月,选二千精锐围亭州土穴。至明年戊子二月,擒亭州、范氏及亲戚四人;天波府藏与亭州素积,乃悉辇入沐府丙宅。可望将所擒六贼,于天波坐前活剥其皮;天波亦叩首称谢。此可望入滇之始末也。 永历至梧州 大清顺治四年(丁亥)正月朔(癸卯。永明王称永历元年),至梧州;盖以腊月二十五日闻报李成栋亲下肇庆,故避至此。时丁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从梧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随行者,止式耜一人。是月十六日,成栋克定肇庆,随发副将杨文甫、张月领兵克取高、廉、雷三郡;即于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广西巡抚曹晔出降,梧属俱遍令纳印。及南雄、韶州二府报捷,别遣副将阎可义等前赴琼州。 《粤事记》云:“正月朔,帝在梧江舟次,免朝贺。知府陆梧廉取库银五十南为雇觅挽夫费,将北进桂林府。所召次辅李永茂、晏日曙同卿田芳,未及朝见;闻帝奔,率银台郑封退潜博白县深山。从行者,惟总宪王化澄、大司农吴炳、宫詹方以智、文选吴贞毓、省臣唐諴、台臣程源、中翰吴其雷、洪土彭、大金吾马吉翔、司礼监庞天寿等而已。式耜犹留肇庆,同朱治憪为守御计。元宵后,溯流上府江;在途,拜方以智、吴炳典枢务。” 前言式耜一人从行,化澄走浔州:是由肇庆至梧州时也。《粤事记》言从行化澄等,而式耜犹留肇庆:是由梧州将奔桂林时也。此皆肇庆未失之先。及肇庆失,而式耜始抵桂林。 陆世廉,苏州人;恩贡生,后为光禄寺正卿。晏日曙,江西人;饶州举人。田芳,河南人;丁丑进士。吴炳,宜兴人;己未进士。后为大学士,死节;先任湖西兵巡道副使。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庚辰进士。唐諴,湖广人;癸未进士,副都御史。吴其諴,宜兴人;庠士,兵科给事中。洪士彭,宁国人;庠士,礼科。曹晔,进士;兵部尚书。广州、韶州、南雄、肇庆、高州、廉州、雷州、琼州八府俱属广东,而桂林、梧州、浔州、平乐四府俱属广西。岑溪、博白二县俱属梧州。 永历抵桂林 三月,上抵桂林,改桂林府署为行宫。式耜肃殿陛,敕守谕诞告楚、蜀各镇:粤西居山川上游,桂诚可都,疏请道里之可达桂林者。王锡衮、文安之为相,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为六卿。时给事中丁时魁疏论新政,烺烺硕画;召掌礼科给事中。金堡素有清直声;终制,敕召还。何腾蛟晋阁学督师。 金堡,浙江杭州人;庚辰进士,兵科。丁时魁,湖广人;庚辰进士,吏科。何腾蛟,黎平人;辛酉举人(或云桐城人)。 李成栋斩丁魁楚 《粤事记》云:“先是,十二月十五日省城之变,丁魁楚知之最早,即密遣亲干齎黄金三千两、珍宝称是,重贿李成栋。至二十五日上奔时,彼日有密报,亲干已投入李成栋帐下为家丁,刻望回音;故众虽□□□□独安闲也。魁楚有大哨船四十,将三年宦囊悉载入,仍在肇庆度岁。丁亥正月初旬,方移舟西向,入岑溪;并于城中修葺茆芦,以候广城信,实不欲登岸。亲干于二月初始以金宝入,达魁楚意;成栋曰:“何不早言,正欲邀尔主仍为两广军门;急齎书去!”二十六日,魁楚投岑溪舟中得成栋手书,大悦;即移舟顺流东下。时成栋驻梧州,先上五里迎之;握手道故,相见恨晚。知魁楚三子入广已夭其二,止存长子;通名先叩,情谊甚笃。临晚,邀魁楚父子饮,隆重如常礼。把臂间,指画岭表,审度当朝;谓“东南半壁,惟某与老先生撑持!”因订云:“明日吉期,敢烦再摄两广篆。拜表即真,亦在明晨。”将旗牌、符纛、制台旧敕即悉手付之。魁楚喜甚,乃别。夜半,成栋戎服升帐,列炬;交战将令旗,请魁楚父子有机密语。魁楚茫然不知所以,即过舟,见成栋正位危坐,知事已变;遂跪请曰:“魁楚止一子,或不及妻拏!”成栋曰:“汝欲饶子乎?令先斫下!”左顾,而首级至矣;即将魁楚斩之。成栋立舟首,火光烛天,照同白日;将魁楚家丁每营分一人细查,家属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及婢仆妇净身搜检,携入成栋舟中;惟一妾于过船时,投入江中。四十年厚橐,悉归成栋;闻舟中精金八十四万,皆三年中横取者。呜呼!罔民、虐民,可以鉴矣!” 瞿式耜留守桂林 四月,大兵渡海,克定琼州。方警报之叠至也,王坤又趣永历往楚。时有自湘南来堵者,盛言湖广长、衡、永、宝四郡未有所属,宜亟取以为中兴之本;方以智、吴炳奏以为可。式耜上疏,言胜败存亡、山川要害甚激切;略曰:“驾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兹者一年之内,三、四播迁;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粤而粤在,去粤而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今日若轻弃,则更入也难。”又曰:“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规西粤,则一隅似小;而就粤西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擎跪涕泣,不可挽。无已,请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秉节制。式耜仍疏请暂驻全州,以扼楚、粤之中。 当平乐之不守也,大清兵直薄桂林。三月十一日,冲入文昌门,城中大恐。时焦琏自合浦归,从数人推弦提兵,与大清兵接战,稍却之,屯阳朔。遍野俱薙发,式耜与琏孤守危城;疏请征安国公刘承胤兵。承胤初从武岗入护,犹持正守法:逐王坤为弄权,而叱周鼎瀚为奄寺鼻息;故见重式耜,发兵数千援桂。未几,承胤请金吾郭承贤、马吉翔、严云从封伯,御史毛寿登驳参“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镇例晋五等!”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鼎瀚遂造蜚语为“董卓、漼、汜之议”激承胤怒,逼永历立命廷杖,而缚筹登、湘客及御史吴德藻、给事中万六吉于午门外。会诸臣申救,得免;寿登等俱落职。承胤益横,胁劫永历幸武岗。式耜疏留全、阳,曰:“闻郊社礼成,即图移驾,不知移驾将回桂林耶?抑幸武冈、辰、沅耶?今日原以恢复两粤为心。则不徒西粤未恢,不可移动;即东粤尚未恢,亦且当驻全也。”故承胤专嗾杖湘客等,以湘客主还跸桂林之议也。承胤所部至桂,挟饷不出兵。式耜搜括库藏而外,捐囊万金;夫人邵氏,亦捐簪珥数百。兵卒不肯出,与焦兵主客不和,哗变;击门掠布而去,为五月十四日。永历竟驻武岗。 五月二十五日,大清兵侦兵变,积雨城坏;环攻桂城,吏士皆无人色。琏负创奋臂,呼督师、抚、按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马骑;寻出城战,奋勇击杀。自辰抵午,不及餐;式耜括署米蒸饭分哺之,士卒俱乐用命。明日,复出战,大清兵旋去。式耜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犄角相应,固圉倍慎。是三月之内危于乱兵,式耜一手指挥,琏乃得底定。琏久将桂,得桂人心;式耜国士遇之,故独得琏死力。 以保桂功,晋式耜兼太子太师、临桂伯;式耜辞不拜。疏上,不允。复请告自劾:“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此百六日中遇变者三,皆极危险;变故当前,总辨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独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又疏再请返跸全、阳,卒不听。乃督琏恢朔、宾、柳、浔等郡,并复梧。 至八月,具疏上言粤西全定,请还桂林,昭告兴陵。 昔刘锜守顺昌,兀术曰:“刘锜何敢与吾战!”则宋之不兢可知。王师南下,将相闻风迎避;惟钱唐江两战,差强人意。入闽、入广,势如破竹;其能鏖战以却兵者,惟瞿、焦二公,真人杰也哉!琏,山西人。 永历驻武岗 《粤事记》云:“五月中,永历自粤西至武岗州(武岗属楚宝庆府)。时方以智、吴炳随驾,马吉翔、庞天寿护三宫移跸荆南。路出衡、永,巡道严起恒郊迎;面广身伟,纵谈时务,遂拜相。相度武岗州,可暂驻驾;遂以州署为行宫。王化澄后至,亦协理阁务。百日间,先朝流寇如湖南曹志建、河南王朝俊等逼入河南者,俱称提兵十万、五万来归宇下;悉赐五等爵。又进何腾蛟为总制、加宫保,建节衡州。李自成余党高必正等声言百万流入长沙,腾蛟具奏,遣堵胤锡统制之,号“忠贞营”;分为十大营,防守长沙。文臣、武将位置星列,兵势称振。” 张家玉沉江 先是,二月朔,张家玉与陈子壮竖义起兵。于是上而苍梧、下而潮阳,所在伏莽淫掠小民、烧毁村堡。家玉六月兵败,自沈于江。子壮潜身高明,复拥一村妓,因而被擒;解至省城,李成栋会齐三司曰:“若依国法,子壮应剐三千六百刀;今抵下十倍,三百六十刀罢!”降臣袁彭年跪禀曰:“国法所在,还应三千六百刀为是。”成栋曰:“我尚恨其不先死来解也,何必如是。” 羊城上下仍不克靖。潮阳界于闽漳,山海蒙箐,盗贼益炽;百姓追原乱始,皆由辜朝荐与何吾驺争权,引大兵入广所致;恨入骨髓。及成栋归明后,永历驻跸端溪,朝荐因吾驺在朝,不敢出山;虽门生李用楫三为荐剡,恐事败露,终未见朝也。 家玉,广东广州府番禺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后封番禺公。子壮,广州府南海县人;万历己未探花,后封南海公。 苍梧属广西梧州府,潮阳属广东潮州府,高明属肇庆府。 永历入粤西 大清平定长沙,而衡州相继尽失;总兵黄朝选、杨国栋等被执,尸几断流。八月二十四日,武岗复败;永历又播迁入粤,次柳州。式耜屡疏,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且山川形势、兵马糗粮俱有可恃。”时督师何腾蛟、新辅严起恒及刘湘客咸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骤至,宜章伯卢鼎亦至自楚;式耜复疏,极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粤,南宁地逼交夷,不可远幸。” 时腾蛟与永忠、鼎、涟等俱分防任汛。会土司覃裕春子鸣坷与道臣龙文明构兵,永历复次象州。式耜与腾蛟、起恒、湘客等筹画调和主客,集永忠、琏誓于神,刻期出师。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遂各分路驻全,全州战胜诸帅连营而军;大清兵因次楚。 十一月,永历自象州抵桂,式耜与严起恒并相。司礼庞天寿请催兵下梧,久在粤旧司礼王坤被承胤逐者复入自武岗;至柳、至象,票拟皆金吾吉翔手也。式耜疏请永历搅大权、明赏罚、严好恶、亲正人、闻正言,威德并行,以服远近。时谓名言。 《粤事记》曰:“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大兵忽至武岗州南,守兵皆在城北,迅不及支,一战而败;阖城上下斫北关,弃釜飧而走。除帝驾、三宫,无不跣足奔者。皇子甫两匝月,竟委泥沙;中宫嫡妹年亦及笄,与母同舆出城,俱迷失无踪。阁臣吴炳整衣冠北拜君亲,奉敕诰自缢。永历恐乱兵自全州、灌阳由大路抢桂林,乃与臣工从间道踉跄至庆远府。仅觅二小舟,三宫并载;随路逗遛,行行且止。至十一月十五日,始抵象州。意欲进南宁府为久避计,又为新兴伯焦琏乱兵所阻。从行文武官皆以青布囊头,胼手胝足,面无生气,几致散去。马吉翔左右帝舟,力挽众;乃分遣王化澄、吴贞毓、庞天寿护三宫上南宁,永历仍溯十八陡逆流北上。十二月初三日,再达桂林,得延残喘;君臣皆键户遛兵。人无土著、街无独行,薪米、百物价腾五倍。军丁居货,贸易无善颜;众皆度日如年。” 天子流离播迁,子委泥沙、眷戚不保,亦可悲矣!吴公自缢,是“主辱臣死”之义也。庆远、南宁二府属广西,灌阳属桂林府。 三宫至南宁府 十二月初十日,三宫至南宁府,议商安集处。时守道赵台犹据府署不肯让,锦衣马吉翔责台慢视,当坐“大不敬”;台始退入分司署。三宫以南宁府为行宫,供设帐具草率不堪。移入时,恶少逼视。有流寓贡生王者友之弟王者臣语出无状,中宫怒,执送有司;仍以“讹传”告免。 赵台,北京人;官生。以府判升监司,后为巡抚。王者友,南直人;后为御史。 张献忠乱蜀本末 甲申春,献贼大掠湖南。遇左良玉兵战败,遂尽掳湖南船只、居民,自夷陵挽舟入川。时流贼所掳百姓数十万逆流而上,日行一、二十里;舟中乏粮,饥死大半。使川中能扼险而守,夔门三峡之险,虽百万之众不能逆溯而上也。时巡抚陈士奇在重庆,有饷数十万;议者请发饷征兵,守夔关一带。士奇曰:“縻费朝廷之饷,异日难以消算;我虽卖身,不能偿也。”由是,坐视献忠入川。由夔州历忠、万,所在军民望风奔逃,并无一矢相加遗者。 甲申六月,献忠兵至重庆;城中乡绅大家具先以家口逃出城外。瑞王时自汉中避贼来,亦在城中;知贼信紧急,亦欲出城,士奇执不可。及贼至城下,士奇茫然无策。贼围城之第一日,命一人至城下说降;城中守者不应。第三日,贼命两妇人裸体在城下秽骂,城上亦不解何故。重庆城三面临江,皆石壁;至西南,有砖城数十丈。贼就其处挖掘,入火药数石轰之,城崩十余丈,砖石皆飞入云际;贼乘势破城。城三面临江,贼从一面来,城中数百万生灵无一逃者。巡抚陈士奇、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俱被执,张献忠欲降之,俱不屈;而王锡尤激烈,愤骂不绝口;俱被害。重庆卫指挥顾景闻城破,急入瑞王府中,以己所乘马扶瑞王乘之疾走;遇贼,为所执。见献忠,景曰:“宁杀我,毋犯亲王!”献忠叱杀瑞王;景大骂,亦被杀。献忠遂屠重庆,砍手三十余万人,流血有声。 七月,献忠率兵向成都,沿途州县或降或逃。八月,围成都;乡绅、有司请蜀王发帑金募兵守城,王真守财虏,吝不与。及城破,王及有司俱被害。巡抚刘之渤,陕西人也;在任有声望。献忠欲降之,而之渤骂不已;献忠怒,杀之。凡成都所属州县,悉降于贼。献忠乃称帝,国号“大西”,称“大顺”元年。以桐城江某为宰相、成都所属乡绅严某为吏部尚书、江某为礼部尚书,以其养子孙可望为平东将军、李定国为安西将军、艾能奇为定北将军、刘文秀为抚南将军(四人皆冒姓张),以其党王尚礼为中军府都督、白文选为前军府都督、王自奇为后军府都督。时本年三月北都陷于李自成,宏光新立于南都,中原多事,不暇问及西川;故献忠得窃据成都。然献忠暴狠嗜杀,鞭挞无虚刻;即左右至宠至爱信者,少失其意,即斩艾如草芥。故百姓惴惴不服,远近州县无不起义兵杀贼。献忠乃大肆屠杀,稍有犯者,即全邑尽屠。然贼兵一过,义兵随起;凡献忠所选府州县官,有到任两、三日即被杀者,甚至有一县三、四月内连杀十余县官者。虽重兵威之,不能止也。故献忠拥兵数十万,口自称制,而其威令所摄伏者,不过成都前后十余县耳。 乙酉春,夺取井研县。内阁大学士陈演女为皇后,问左右以封皇后之礼;伪礼部具仪注进。献忠见其礼数繁多,怒曰:“皇后何必仪注!只要咱老子毬头硬,痒得他快活,便是一块皇后矣。要许多仪注何用?”是时,摇黄贼自汉中流入川北;川中乱,且恐为献忠所屠,悉附之,其众日盛。摇黄原名姚黄,原系汉中士贼姚、黄二姓者为首;后其众既多,分十三枝,讹为“摇黄。”以袁韬为首,拥众十万;其余如呼九思、王昌、陈林、景果重、王友进、王兴、杨正荣等,各领数万。川北保宁、顺庆一带,悉为残破。 居民有力者聚众入山,负险结寨自守;其屠者悉据入营。张献忠亦不能问。献忠日肆攻战;川西州县去成都最近,又无兵,不胜其残暴,逃散殆尽。游击曾英,福建莆田人;隶抚院标下。其人通文墨,好交游。先剿摇黄有功,题授游击,守白帝城,总统十三隘,为抚院所制;兵不满一千。见献忠破夔门、陷成都,英料众寡不敌,退守涪州,募义兵于武隆、彭水。适有官解饷二万余过江津县,曾英谓其众曰:“此饷前去,必为乱兵所劫掠;不如取其饷以招募。”一月之间,得众十余万。曾英率其众,即恢复重庆、泸州、洪都、长寿各州县,军声大振。都司王祥有兵数千,亦附之。时宏光正位南都,敕东阁大学士王应熊为督师,赐尚方剑,率兵讨贼。应熊驻兵遵义,以曾英恢复重庆城,兵多樵采不禁;应熊乃重庆人,深怒之,欲加责让。而曾英抚大兵以御贼,应熊怒亦渐消。 乙酉四月,献忠命张定国、张文秀、王复臣等大合兵攻曾英;英率部将余仲、李定、王祥、李占春、余大海等分兵四击之,众贼俱败。捷音至遵义,应熊乃题奏曾英为总兵,王祥为参将,余仲、李占春、余大海、李定等为游击。而曾英兵日强,附之者益众。时巡抚马干率兵三万人驻内江县,参将杨展驻嘉定州,总督樊一衡亦领副将侯天锡、参将马应试等驻札泸州卫,副总兵屠龙率通、巴五营李正门等札纳溪县。八月,献忠命张可旺率兵攻乐用寨罗从义。乐用寨,本古蔺州奢崇明故地。天启初年,调奢崇明兵援辽;至重庆,举兵反,杀巡抚邵用春。朝廷兴兵灭之,改其地属永宁卫;而乐用寨有山最高,日经崖囤土,可屯万人,险峻不可攻。罗从义率五千精兵札其上,可旺兵至,围数月不能解;乃遣人往说之,从义举众降。可旺诱至成都,尽坑之。 时献忠开科取士,会试进士得一百二十人。状元张大受,成都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颇善弓马。群臣谄献忠,咸进表疏称贺;谓“皇上龙飞,首科得天下奇才为鼎元,此实天降大贤助陛下,不日四海一统,即此可卜也。”献忠大喜。召大受;其人果仪表丰伟、气象轩昂,兼之年齿少壮、服饰华美;献忠一见大悦。左右见献忠欣悦,又从旁交口称誉;自顶至踵,色色详赞,以为奇士古今所未有。献忠喜不胜,赏赐金币、刀马至十余种。次日,大受入朝谢恩,面见献忠;左右文武复从旁誉其聪明学问及诗文字画一切技艺。献忠喜甚,召入宫赐宴,诸臣陪宴,欢乐竟日。临散,遂以席间金银器皿尽赐之。次早,大受复入朝谢恩;叩首毕,诸臣复再拜曰:“陛下龙飞之始,天赐贤人辅佐圣明,此国运昌明、万年丕休之象。陛下当图其形像,传播远方;使知我国得人如此奇异,则敌人可不战而服矣。”献忠大悦,遂召画工图其形像;又大宴群臣尽欢,群臣席间又极口称誉,献忠复赏赐美女四人及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次日,献忠坐朝,文武两班方集,鸿胪寺上奏新状元午门外谢恩毕,将入朝面谢圣恩;献忠忽颦蹙曰:“这驴养的,咱老子爱得他紧。但一见他,就心上爱得过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见他。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来见咱老子”(凡流贼谓杀人,为“打发”;如尽杀其众,则谓之“收拾”也)!诸臣承命,即刻便将张大受挷去杀之;并传令将大受全家并所赐美女、家丁尽数斩杀,不留一人。是年冬,传令各府州、县考试生童,秀才三等以下童生不入学者尽杀之。丙戌春,复开科取士,生员不到者五家连坐,老幼俱斩;所属州县,无有不到者。至期,典试分考监临及各职事官并生员、供役人等俱入闱,闭门封锁。献忠即发兵万人,围贡院;不问官员、秀才及供役人军丁一齐诛杀,不留一人。 时贼党刘进忠驻兵遂宁县,与汉中相拒。汉中守将,乃马科也;马科原系李自成部将,陕西战败,投顺大清,领兵万余守汉中,将窥西川。进忠恃勇,颇轻科;而进忠不受约,私发部下兵袭汉中,与马科再战再败,折兵大半,仍归驻遂宁。献忠闻进忠败回,大怒,命伪翰林写敕让进忠。献忠一字不识,凡平日发敕书与群下必口述过;不论鄙恶,悉照其口语书之。如差一字,便杀代书者。是时进忠在遂宁,忽传朝廷有敕书至,即传合邑有司、乡绅、士民郊外迎敕至公所拜辞毕,命生员登坛开读,官民跪听;但闻其上高声读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毴的!钦哉。”文武士民俱向上叩首,呼万岁谢恩而退。进忠知献忠怒甚,料不能免;于是带兵连夜入汉中求马科投大清矣。 献忠此时方命张可旺、张文秀、王尚礼、狄三品、王复臣等领兵攻州南、嘉定等处,王应熊命杨展、顾存志、张登贵、侯天锡、屠龙、马应试连营犍为、叙州一带,可旺等连战不胜。五月,曾英、王祥、余仲等方整兵向成都,献忠侦知,急撤可旺等回川西。献忠见四面兵马渐逼、刘进忠又投大清,知成都不能守,乃分遣诸将带兵屠杀附近所属州县百姓,不论在城、在乡男女老幼务期尽杀,不许私留;人虽藏匿深山穷谷、悬崖险洞,务必千方百计取而杀之。一月之间,诸将悉回报功,各州县剿除尽绝,更无一人留遗者;然后尽搜成都城外乡间百姓杀之,次乃尽屠城中不余一人。然后拆毁城垣,放火烧尽房屋。 七月,乃拔营尽起,相率走川北,驻札西充山中,列四大营。每日清晨带数人登高埠,逼视诸营;或队伍不整、或旗帜参差、或器具不备,即并一营尽屠杀之。又恐诸将为变,辄以小册揣藏怀中,时取视之;喃喃自语曰:“若此,我事尚未得了,奈何、奈何!”又或时向天自语曰:“天教我杀,我敢不杀!”如是左右愚人偕信以为乃天使杀戮,不敢背叛。及兵马屠杀过半,其左右腹心如张可旺、张能奇等密问:“今上等好汉斩杀将尽,后将何以御敌?”献忠默然久之,曰:“皇帝极是难做,咱老子断做不来。今老子金银甚多,想来做皇帝不如做绒货客人快活!我今藏有银数万两、绒货数十挑、好驴马百余头,将此众人杀尽,我等心腹数十人搬驮金银、绒货前往南京做绒货客人,受享富贵,图下半世快活,有何不可!”众曰:“此事无论未必妥;即欲如此,便将众兵解散亦可,何必定杀尽?”献忠曰:“我面上有刀痕,军中谁不识我;异日撞见,定然漏泄。且数十万人相随,一时岂能脱去。”可旺等见其谋之拙如此,知事必不济;然畏其凶恶,不敢争。 至十月初,可旺与能奇、定国等将谋杀献忠,待日举事。忽刘进忠引马科由汉中出保宁袭献忠营,卒然而至。拨兵报有敌兵,献忠怒杀报者;次报又至,言敌兵将压阵,复斩之;第三次报至,献忠犹不信,自持枪上马出营观之。适进忠与马科冲至,进忠面迎献忠,指谓科曰:“此即张献忠也!”于是齐放箭射之,献忠喉中一箭,坠马死。大清兵直冲入营,诸将犹未知,一时惊溃。张可旺、王尚礼等率残兵五、六万人,由顺庆走重庆。 时曾英全军札营江上,数月前间献忠烧成都等处,率兵走川北,遂以为无事;王应熊等但知遣将收拾成都,侈言恢复之功,竟不防张可旺等败溃之兵从川北突至江上。且重庆附近各府县士绅商民避贼者,皆依曾英以自固,江上因而成市;水陆数十里,兵民相杂。卒闻贼至,未免惊扰;有望风先避者,人情恟恟不定。曾英命李定、余仲、李占春等率兵迎战;可旺等皆穷寇,恐大清兵后追,料无退步,乃奋力死战,李定等失利而归。曾英方欲整顿再战,余仲即入后营放火,劫本营马匹、辎重;各营见本营火起,以为贼至,遂大乱。曾英急率家眷登舟,舟重不可行;后军卒至争舟,曾英坠水死。余仲、李定、王祥等溃走綦江,散入南州县、真安州山中;李占春、余大海等浮舟下夔州。可旺连夜夺船渡江,破綦江县。督师王应熊驻兵遵义,巡按瞿昶亦按临,同住城中。丁亥正月初七日,瞿昶走真安州,王应熊亦率诸部将遁入毕节卫山中。正月二十三日,贼入遵义城。 献忠既亡,可旺等乃奉伪皇后陈演女为主,驻遵义桃源洞;可旺等诸贼每早必往朝贼后,凡事奉请而行,伪宰相汪某辅之。汪性残刻过于献忠,平日专以暴酷媚献忠,凡所欲杀,汪必赞助故献忠最信之。诸贼衔之已久,然畏之而不敢发。至是,每公会议事,汪犹傲据诸贼上。一日,张能奇怒曰:“汝今尚敢如是耶?”拔佩剑斩之。二月初,大兵至重庆,诸贼将贼后焚死,拔营渡营乌江,走贵州。 时贵州守将定番伯皮熊闻贼至,走都匀;巡抚米寿图走偏桥,按察使唐勋、副使曾益走定番州,城中百姓逃窜一空。可旺等入城,出示招抚百姓;十日后,百姓悉回。可旺兵进取定番州;定番城中唐勋、曾益调土兵守城,贼至辄败去。张能奇自率众来攻,中药箭几死。贼乃书字射城内云:“数日杀吾兵将甚多;与我斗酒,当即退去。”乃退二十里。城中以为贼怯,守稍懈。贼忽涌至,城遂破;唐勋、曾益自缢死。江津进士程三成时在定番,亦被杀。 二月终,大兵至遵义;可旺诸贼尽屠贵州,遂渡盘江走滇。可旺复姓孙,自称平东王;能奇复姓艾,称定北王;定国复姓李,称安西王;文秀复姓刘,称抚南王。时滇中方值土司沙定洲之乱,黔国公沐天波弃省城走滇中,竟无兵防;而诸贼逆得乘乱据滇矣。 附记:甲申正月,献忠自岳阳渡江,虚设伪官于江南;大队俱北,由湖南入川,陷之,瑞王阖宫被难,旧抚陈士奇死之。献忠取丁壮万余,刳耳鼻、断一手,驱徇各州县:“兵至不下,以此为令。但能杀王府官吏、封府库以待,则秋毫无犯。”由是,所至官民自乱,无不破竹解甲投降者。献忠陷涪州、再陪泸州,顺流下重庆,进陷成都;蜀主阖宫遇害,巡抚龙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重庆推官王行俭死;总兵赵光远降,马士英犹请降敕奖之。献忠大索全蜀绅士至成都,皆杀之。既而县榜试士,诸生远近争赴;献忠以兵围之,击杀数千人,咸挟笔握策以死,蜀中士类俱尽。时中原多故,诸将无暇西顾;献忠遂奄有两川,据险设官。僭大号,改元“义武。”置左右丞相,以徐以显为右丞相、潘独鳌为中书舍人。筑宫室台观,置酒自娱。及闻李自成败,逡巡不复出。其后,献忠被创死。 有自楚蜀至者云:“献忠谓蜀中绅衿反覆,尽行诛灭。既而考试童生,诡云选用汝等;诸童亦谓绅者既绝,必用吾辈。应试者万计,府县署前不能容,使往校场考试。午刻,一少年先完卷上呈,已而交卷者络绎而上。须臾,炮声轰烈,伏兵四起,突入场中,将童生尽杀之。维时或握管濡墨而死、或碎首断肩而死,又或折肱破腹而死,以至横竖倒侧,种种不一,惨不忍言。”夫献忠残恶因不足道,而士子争试亦自取其祸也! 献贼入蜀,蜀人拒战;献恨之,大肆杀戮。饮酒,将小儿抛掷枪上;儿啼,以为笑乐。有童稚杀不尽,则以大锄刈之。其残忍如此,蜀人大惧。有大在洞,内可以容人二十万匿于中;因不得入,置薪洞口焚之。吹烟入洞,众俱糜烂而死。 江阴沙尚宾在扬州与一兵会饮,熟视之;兵曰:“汝何视我?”沙曰:“吾闻食人者,其目必赤。今子目赤,毋乃食人乎?”兵曰:“吾曩年食五人矣。昔从献忠入蜀,蜀人畏之,俱避匿深山,无所得食;遂掠人食之。惟女子纤足趾束最佳,如豕蹄然。时献忠每日发粮银一钱,而蜀中米每升值银八钱;若持得米二升,则粜一升,便食不尽矣。” 郭献珂起兵 甲申七月,张献忠遣伪将马科至四川招安、保宁一带,原任兵部主事郭献珂起兵战于桃园,贼兵溃;追获伪将宋朝臣,斩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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